《上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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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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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霏霏中,黎江北跟吴潇潇再次坐在一起。

长江边休闲广场,听雨轩。

黎江北点了一杯叫“江山情”的绿茶,为吴潇潇要了一杯“美人泪”。这儿的茶水和饮料都有一个别致的名字,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境去点。今天的黎江北心情明朗,多日的阴霾与困顿随着调研的深入已渐渐散开,跟夏老的两次谈话更让他对迷乱的现实有了理性的把握。今天他刻意将吴潇潇带到这儿,就是想在轻松的交谈中为她打开思想深处那道闸门。

吴潇潇似乎不领情,或者,她的心事已被挤压得太紧,一时半会儿无法释怀。

见面的一瞬,黎江北便发现,吴潇潇面容憔悴,一双黑亮的眸子写满倦意,眼圈黑紫,眼角四周荡起一波细碎的纹。不知为什么,这张脸近来常常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偷偷袭击他。有时是在深夜,万籁俱静时分,有时,却是在某个不经意间,比如工作当中,比如跟别人交谈时,她会让他突然停止思考,脑子里只剩下一张画面,一张跟她某个日子相处或相遇的画面,非常清晰。有时呢,那画面虚幻成她的一声叹息,或者无意间露出的一个眼神,等等。总之,这张脸现在是驱不走了,他也没想驱走,偶尔他还情不自禁主动将她唤到他的想象中。

黎江北一开始也害怕,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会呢,毫无道理啊。后来觉得跟这无关,不是,他坚信不是。有天深夜他跟妻子通电话,通着通着,妻子忽然问:“你寂寞吗?”黎江北不假思索就承认了。妻子马上说:“好啊,我就知道你耐不住。”黎江北慌了神,怎么能承认寂寞呢?赶忙道:“跟你开玩笑,别当真。”妻子换了一种口气说:“我知道,你当然不会寂寞,身边那么多漂亮的女学生,还有崇拜你的女同事。”

“别乱说!”黎江北赶忙打断她,生怕妻子的话击中他内心某个地方,但他分明已乱了方寸,说话颠三倒四,没了以前的镇定与从容,也远不如以前坦然。好在妻子很快停止了玩笑,跟他谈起女儿来。谈着谈着,他冷不丁又走了神,问出一句让妻子不能不生气的话:“那边是白天还是黑夜啊?”妻子在电话那头嗔怒道:“黎江北,你故意气我啊,怎么不知道问问女儿的学习?”

乱了!黎江北确信,自己的生活乱了。至少,已偏离了轨道,偏离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明确的方向。

他是一个有方向的人,不论生活还是工作,他都把自己固定在一个轨道上,不容许自己错走一步。

然而……

吴潇潇静静地坐着,外面的雨跟她无关,听雨轩舒缓的乐声跟她无关,甚至面前这个略显苍老的男人也跟她无关。她静在自己的思想里,静在自己的遭遇里。

吴潇潇不能不承认,她遇到了困境,巨大的困境。在香港的时候,富家女吴潇潇绝对想不到,她的生活中会有困境,更不会料到,这世上有她过不去的桥。那时她多么富有斗志啊,一个人统帅着一家大企业,指挥几千号人马,东冲西杀,将吴氏企业在东南亚经营得如火如荼,几乎要把东南亚80%的市场都拿下了。父亲常常心疼地提醒她:“潇儿,悠着点,别累着。”她爽朗一笑,以男人般的气概说道:“爸,放心,潇潇是铁打的。”

她的确是铁打的,过去的36个年头,除了幼时她让父亲担心,让家人牵挂,等上了中学,她就开始无所畏惧了。大学乃至后来,她以所向披靡的架势创造出一个个令父亲赞叹不已的奇迹。

谁知,她的步子在内地受了阻,在长江大学受了阻。

每每想起这些,吴潇潇就不能不唏嘘,不能不哀叹,长大这两年,是她人生最为灰暗最为低沉的两年,她真怕生命自此进入黑暗,永无尽头……

黎江北并不知道,这两年,为长大,吴潇潇拜了多少码头,赔了多少笑脸,甚至……这绝不是她的本意,一开始,吴潇潇是想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她聘请了一个庞大的律师团,将父亲这些年在金江的遭遇整理成厚厚几沓资料,打算义正言辞地诉诸法庭。很快她便被告知,如果这样,长大就别想生存下去,更不要指望有所发展。她不信,坚持一试,哪知法律文书刚递交上去,各种力量便浩浩荡荡涌向她。说情、调和、告诫,慢慢发展为恐吓、胁迫,甚至是变相的报复。有次她跟香港来的某律师在茶楼喝晚茶,结果包厢的门被撞开,几位警察以扫黄为名将他们带到派出所,折腾了一天一夜。这还不算,一次她开车去商学院交涉,回来的路上,车子突然失灵,刹车不起作用,险些就一头栽进江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吴潇潇开始品味这句话。两个月后她解散了律师团。

就在她被这些事扰得心力交瘁时,有人找上门来,暗示她,如果能顺应某种潜规则,长江大学一系列问题都可友好解决。就是让她忘掉过去,从头做起。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吴潇潇跟教育厅厅长李希民接触过几次后,终于承认,香港经验无法帮她处理掉眼前这一大团事。并不是李希民威胁了她,李希民话说得倒很中肯:“我们不阻拦你依据法律,但是你想想,一旦诉诸法律,你将会被没完没了的调查取证包围,这案子有可能拖上三年,五年,这期间,你什么也别想做,法律能等得起,你等不起。你自己想想吧,我说的可能并不完全对。”

后来她明白,人家说得对。那些老教授也这么劝她,息事宁人吧,就算你把官司打赢,又能如何,怕是到那时,长大这块牌子早就不在了。

有一天,省委组织部葛副部长意外接见了她,作陪的,竟是国家教育部一位官员。那场谈话彻底改变了她的态度,吴潇潇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无所不在,甚至无所不摧……她决计放弃追讨父亲那些投资,钱损失就损失了,可以再赚,她只想得到长大的合法地位,还有那块她拿全部家当购得的土地。可惜的是,她在购地过程中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其实不是忽略,是有人蓄意做了圈套,让她往里钻。那块地必须经过挂牌交易,她的律师没提醒她,相关工作人员也都说那块地是合法的,手续齐全,所有的环节都已提前打通,用不着担心。结果,关键时刻,那些打通的环节全都出了问题,她的购地合同被土地部门扣押,此事进入调查程序。

所谓的调查便是拖,便是迫她就范。有人害怕她赖在内地不走,有人更害怕她事后反咬一口,大家都希望她尽快离开金江,离开江北,回到香港去。长大的事永远中止在她父亲这儿!

她不甘心,暗暗寄希望于周正群,谁知还没把情况反映给周正群,周正群就已……

现在,黎江北一心要介入此事,要从她嘴里得到实情,她能说吗?

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一个声音:“黎江北是个危险人物,你如果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最好离他远点!”

说这话的是葛副部长的秘书,但这话绝不是秘书说的,她相信,秘书不过是个传话筒,后面站着的,那才是更难应付的力量!

这一天的吴潇潇本来有机会把心里的疑惑和矛盾说出来,但很可惜,她放弃了这个机会,也拒绝了黎江北走近她的可能。这便让她再次走上了弯路。

吴潇潇后来出现的一系列矛盾,还有匪夷所思的行动,只怕都跟这次错失有关。

2

几乎同时,纪委对孔庆云的调查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这起被定为“江北高校第一案”的校长腐败案,一开始便受到纪委高度重视,分工会上,金子杨提出这起案子由他亲自抓,刘名俭虽有想法,但没当面提出来。后来,副省长周正群被牵扯进来,立案会上,金子杨和刘名俭发生了一点小摩擦,金子杨不同意此案由刘名俭负责,刘名俭问为什么,金子杨说不为什么,按组织原则,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我回避,哪一项制度规定了我必须回避?”刘名俭带着情绪问道。

金子杨让刘名俭问住了,纪委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他之所以提出让刘名俭回避,是考虑到刘名俭跟周正群的关系。但这种个人关系是不影响办案的,法律也没作出明确规定。两人争论了几句,金子杨说:“如果你执意要参与进来,此案就由你负责吧。”金子杨原本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毕竟刚才那番话,说得有失水准,不料,刘名俭却抓住不放,非要追问到底。金子杨只好作检讨:“名俭同志,我刚才讲错了,我虚心接受批评。”他态度一变,刘名俭也不好得理不饶人,这事就算在争争吵吵中定了。

不过,接下来,两人就在暗中较上了劲。金子杨这边一心要查出孔庆云的问题,要把这案子搞成铁案、大案,在全省乃至全国有影响的反腐案。刘名俭呢,则决心要为周正群正名,洗清他身上的污点。两位主要领导方向不一致,下面办案人员就变得缩手缩脚,越发没了方向。加上涉案人员的特殊身份,一段时期内,纪委内部几乎是谈案色变,谁的脸都整天绷得紧紧的,轻易不敢露出一丝轻松。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庞彬来书记耳朵里,就在两起案子陷入僵局,往前一步也迈不动的时候,庞书记来到纪委,召开了一次短会。会上,庞书记并没就案论案,只是略带警示性地讲了三点:第一,反腐倡廉是我们党目前和今后相当一段时间的中心任务,它关乎我们党的生死存亡,关乎我们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纪检部门是党的反腐先锋,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坚定不移地同腐败分子作斗争。第二,我们党历来的原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对纪委立案侦查的反腐案件,不管牵扯到什么人,不管牵扯到哪一级领导,一是要坚持快、准、狠,二是要坚持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原则。第三,已经确立为省内大案要案的,要限期结案,不能拖,不能等,更不能把矛盾往上交。省内自己能消化的,一定要在省内自己消化。

这三条一讲,等于就是给这两起案子定了调子。第一,实事求是,加快办案进度,限期结案,不得上交。第二,不能考虑当事人的身份,该怎么办案,就怎么办案。还有一条,是庞书记单独跟办案小组座谈时强调的,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案件水落石出前,绝不能向外泄露任何案情,更不能人为地制造不安定因素,案件查处要同江北的稳定与发展结合起来。

随后,两起案子彻底分离,金子杨和刘名俭各带一个专案组,全力以赴投入工作。庞书记的原话是:“你们两个这次可以展开比赛,谁有什么奇拳怪招,尽管使出来,前提就是不能违犯法律,到时候,我给你们当裁判。”

金子杨这边,依法传唤并间接控制了相关证人,也就是陈小染他们几个。陈小染一开始并不配合,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问急了,就恶狠狠来一句:“你们这是打击报复!”金子杨亲自找他谈,陈小染也是态度消极,不予配合。强中行就更不用说,金子杨原先还抱着希望,想从强中行身上打开缺口,找出与本案相关的证据,不料,每次找他问话,都是三个字:不知道。这种消极对抗引起了金子杨的深思,这也是金子杨第一次对此案产生怀疑。

这些人如果真要袒护孔庆云,应该是极力替孔庆云辩解才是,怎么他们全都一个口气,个个都像是吃了炸药?

难道,自己对此案的判断真是错了?

说实话,金子杨一开始对此案是不抱偏见的,对孔庆云,他谈不上偏见。他跟夏闻天的矛盾,是在上一届班子里公开的,从没遮过掩过,他不避讳,夏闻天也不避讳。庞书记刚到江北时,还跟他聊过这事,他照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对他有意见,他专断了一辈子,从不许别人提反对意见,他自己专断也倒罢了,还把这种作风当优良传统,教给下面许多人。现在班子里讲话做事比较专断的,几乎都是他夏闻天的人。”

“怎么讲话呢,就凭你这些话,我认为闻天同志的意见是正确的,你比他更专断,听听刚才你说的:专断了一辈子,都是他的人。这是什么话,像一个常委说的?”庞书记脸上虽然挂着笑,语气却在批评他了。

金子杨赶忙检讨:“对不起,跟他吵架吵得久了,我说话也没了原则。”

“就是嘛,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多做自我批评,矛盾不就化解了?”

金子杨承认,自己身上确实也有专断的毛病,可能是在政法系统工作时间过长,不由得就染了这毛病。不过现在他是省委常委,班子骨干成员,这毛病就成了大缺点。不用庞书记提醒,他自己早就意识到了。他这缺点也被别人利用过,上届班子中,只要有人对夏闻天有意见,立马就会找他,表现出足够的亲近。他还真被别人利用成功过,要不然,夏闻天也不会对他有这么深的成见。现在想想,这就是他的不成熟,夏闻天虽也专断,但人家从未被别人利用过,人家把这些认得清,而自己就缺乏判断力,更缺乏鉴别力。他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引以为戒。

他对孔庆云一案的警觉,不是冲着哪个人,更不是冲着夏闻天,尽管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但真要面对案件时,他还是很清醒的。此案所以让他重视,还是由于江北高教界的不良风气。这些年,随着高教事业的迅猛发展,一股浊流也在高教界涌起,借扩招借壮大学校规模之名,大搞不正之风,大搞以权谋私,这样的现象屡禁不止,并且愈演愈烈。城市学院发生的腐败案,就是典型例子。但是他相信,仅凭城市学院这起案件的教训,尚不能引起高教界人士特别是院校长们的重视与警觉,要想彻底刹住这股歪风,既要在源头上治理,更要再加大力度,查处几起大案要案。大案对人的警示与震慑永远是刻骨铭心的,正是抱了这种想法,他才下决心揭开江大这层黑幕。

金子杨确信,表面风光无限的江北大学,背后绝对藏着不为人知的黑幕。

然而,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金子杨进入了误区,或者,他被那封检举信误导了。检举信中列举的11条,表面看言之凿凿,查起来,却毫无头绪,胡阿德一口咬定,钱就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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