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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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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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沉吟良久,开口了:“卢先生倡导的这种会议,川人中,谁能发起?”

“川人中,有心人便能发起。川军中,有心的将领亦能发起。”

“川军将领?卢先生心中,或有现成人选?”

刘湘从最初的抵触、欲怒到此时,已经产生倾听的兴趣。卢作孚早将此看在眼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湘心中欢喜,故作困惑。

卢作孚肯定地说:“甫澄先生若能发起,却是再好不过。”

刘湘大笑:“就算我刘湘发起这四川会议,上了主席台,第一句话,怎么开场?”

卢作孚胸有成竹:“第一是促成四川人研究政治问题。”

刘湘一听,警惕地逼视卢作孚:“政治?”

卢作孚侃侃而谈:“使川人皆知道政治上完全是关于中国国家或四川地方的问题,其立足点绝不在自己一个人、一家人、一族人、一群人、一公司同人、一军军人的利益上。”

刘湘听得如此大气的议政,暗想:“果然‘巨贪’!”

卢作孚说:“四川的政治问题是有正当方法解决的,相互争夺绝不是解决的方法。”

刘湘问:“如何才是?”

卢作孚说:“以四川人解决四川的公共问题,绝不是以这一军解决那一军,或那一军解决这一军。”

刘湘听得耸然动容。

桌下,何北衡一脚踩在卢作孚脚上。

这一回,卢作孚也不抽出脚来,振振有词:“换句话说:这是一种事业,纵分若干步骤,横分若干部分,是依赖大家共同经营成功的,而非可以相互争夺成功的。若甫澄先生发起首届四川会议,这‘相互争夺’,正是会上第一个待解决的政治问题,它阻挡了一切政治事业的经营,阻挡了一切政治改革,是需要全体四川军人、四川人首先想法共同解决的!四川军人、四川人的大梦,该醒了!”

卢作孚说完,刘湘悠悠地用盖碗茶盖子刮着碗边,再无别的声响。卢作孚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他的反应,何北衡置身二人当中,实在难受,索性推开阳台门到室外透口气,听那川江号子与轮船汽笛你长我短此起彼伏,总算胸口舒畅了些。心头却总是放不下,只听得屋内二人一个说川江,一个说川军,同时说川省川人,同时说出一句话——“这川耗子给外界的丑陋形象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何北衡知道,“川耗子”是外地人对川人的讥骂,一如讥骂湖北人为“九头鸟”。接着就听得笑声大作,回头望去,刘湘与卢作孚正相视大笑。就这两分钟,究竟二人说了些什么,发生什么转机而致如此融洽,何北衡想不出来,却笑得似比二人还开心。英雄便是英雄,人物便是人物,岂是等闲目光看得出来的?

何北衡知道,今日之事成了。何北衡料定,日后川军中若有一统川省者,必刘湘也。日后川人中若有一统川江者,非卢作孚莫属。何北衡认定,日后无论一统川江一统川省,非此二人联手不能!

一年后,刘湘将其今日初见卢作孚之随谈“枪杆子与洋钱合作论”公开发表,果然得到重庆工商界的赞同。

三年后,卢作孚将其今日初见刘湘的随谈写成文章,题名《四川人的大梦其醒》,公开发表,一时震动四川各界。

“……当时是军阀割据时代,合川是二十八军邓锡侯防区;盐井溪、草街子、二岩、黄桷镇和水土沱是二十八军师长陈书农势力范围;巴县、江北县和璧山县是二十一军刘湘江的防区,童子鸡家溪、蔡家场、北碚、澄江镇是二十一军师长王方舟的势力范围。两军名为互不侵犯,实则时有冲突,互不相让,都想独占峡区。卢作孚从两军双方进行活动一方面与陈书农拉关系,邀他入股,扶持民生公司;一方面通过四川‘北大系’的何北衡、陈学池等人,奔走于邓锡侯、刘湘之间,促成二十八军和二十一军在北碚地区的谅解。同时陈学池又托地方人士耿布诚、王序九辗转向陈书农、王方舟建议,最好让地方上有信用的第三者出任北碚峡防局长,具体人选就是卢作孚。”关于卢作孚出任峡防局局长,文史专家、《重庆市北碚区志》副编审李萱华七十年后如是说。

“二哥出任北碚峡防局局长是由于地方人士之推荐,经各方面的赞同。”卢子英追忆道,“二哥欣然接受士绅的建议。但王芳舟又要安插他的亲信王岳生任副局长。王曾做过财政厅长,是搜刮民财的官吏,二哥以其不是搞建设的人而婉言推谢了。”

这个官,得来之过程,以及得官后防止异己谋官而搅乱大局的细节,未见卢作孚本人提及。

下面的史实是不争的:

1927年,卢作孚于胡南先去职之后,就任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局局长。

1927年,卢作孚从要用枯水绞杀了他的第一艘民生轮的嘉陵江中,找开一条新路,且在江岸上扎下一块地盘,他在岸上水上两条腿走路,同时推进着他的两个试验。

“本年民生公司因为营业情况甚佳,股本增加为10万元,职工增加为75人。”《卢作孚年谱》如是记载。

卢作孚后来把民生公司从创办到本年这一段时期,称作——“公司事业经营之第一期”。他写道:“在这艰难缔造的时候,努力的朋友都有牺牲个人的决心。没有说事苦的,也没有说钱少的,同时各方面争来拉人做事,待遇地位都远在这桩小小事业之上,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这桩事业而去。”未见他记载这一段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操劳的。

就在卢作孚第一次将民生航线拓展到长江上、出任峡防局局长并蓄足劲道要在北碚周边乡村开始他的实验这一年,一个清朗的秋日,他与蒙淑仪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他按季节为小女儿取名“清秋”。

分水

唯有一人见此情景深感遗憾,他是宋二哥,他对卢子英说:“要是去年在长江大三峡中,你二哥就有今日嘉陵江小三峡中的权力与能力,我遣散的那些水匪弟兄,还不一个个都像姜老城的弟兄们一样,找到了安置?”

如果川南道尹公署教育科科长和成都通俗教育馆馆长都还算不得什么官的话,1927年2月15日,卢作孚是真的当官了。这是他的“第一项政府职务”。

当上峡防局局长这个官后,他要立即把事情做起来。

不久前由四弟卢子英手绘的草图已经绘制成嘉陵江小三峡地图,贴在峡防局墙壁正中。图上标明重庆至合川间的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嘉陵江三峡地区,标明地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4县的39个乡镇。最醒目处,是北碚村。两旁新贴的标语,显然是卢作孚的手笔:——“建设是破坏的先锋,建设到何处,破坏到何处!”

——“造公众福,急公众难!”

这天,正在召开峡防局会议,主题是:“我们需要打破苟安的现局,建设理想的社会!”

程静潭问:“这年头,还谈理想?”

卢作孚问:“诸位,什么是理想?”

无人应答。

会议桌两旁,峡防局常练大队大队长常洪恩与卢子英对坐。卢子英的背后,站着长江三峡中归顺的水匪头目“二哥”。他姓宋,人称宋二哥。

卢作孚继续讲着:“理想,就在于理清心中种种想法,清理乱想、假想和妄想。让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利于自己也能利于国人的想法变成实实在在的行动。”

程股东问:“卢局长的想法是……”

卢作孚回答说:“赶快将这个国家现代化起来。”

众与会者惊讶地说:“国家?现代化?离你我是不是太远了点儿。”

卢作孚指着地图上的“北碚”乡:“远在天下,近在此乡,我们应赶快将北碚乡现代化起来。”

众人望一眼窗外——古旧破败的北碚乡,众口同声:“难。”

卢作孚说:“是难。可是,作孚相信,只要我们不怕难,定能从北碚的乡村建设开始,影响到四周的嘉陵江三峡地区。逐渐经营起来,都能建设成为美好的乐园。”

举人追问道:“又待如何?”

卢作孚说:“一村可行,则峡防局所辖嘉陵江小三峡三十九乡村镇可行。嘉陵江小三峡可行,则扬子江大三峡可靠,由是中国百千万村无一不可行。我们要将刘湘军长、邓锡侯军长这一块地盘,做成试验田,作为样板田,提供给国人,以供中国小至乡村,大至国家的管理者、建设者经营参考。”

常洪恩将自己的佩枪放在桌上:“卢局长,要在这小三峡中,建设你的理想社会,你这第一步,从哪里开步走?”

卢作孚正要作答,窗外,远远地响起一声枪响。峡防局的第一次会议,被土匪打断。

是夜,月黑风高,嘉陵江边高山,峡防局常练大队紧急集合,去剿灭峡区最大的一股土匪程老江的老巢。全队列队检查装备时,卢作孚感到异样。他发现常大队长斜刺里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接着发现,四弟的目光正悄悄溜过常大队长的肩膀也在朝自己身上望。带队从峡防局出发时,看到江边石板路口,有黑压压一群人,近前看清了,是顾东盛、乐大年、举人、宁可行父子,还有程静潭……他们是来为卢作孚壮行的。行军中,卢作孚无法拘礼,便只向他们挥挥手。又发现众人用同样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卢作孚想不出来,“我这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事后,卢作孚先后拿这话问过顾东盛、乐大年。他们的回答竟完全一样:“作孚啊,不错不错,啥都能干!”卢作孚怎么也想不到,众人都是想看看,他怎样扛起枪杆子剿匪。

一路急行军。队首是一个本地老农,头上盘着长达一丈的白布缠就的头帕。常洪恩紧随,身后是穿草鞋的卢作孚,卢子英护卫其后,再后面,是荷枪实弹的众队员。来到一处峡口,老农站下,抬手一指,星光下,山险林密处,依稀可辨一座前朝的古堡废墟。老农指罢,摇摇头,面有惧色,顺原路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古堡前。常大队长正想着怎么潜入堡内,回头看卢子英,他已不见人影。顺着卢作孚的目光仰望,才见卢子英的身影已攀老藤上了古堡外墙。

古堡的门从里边打开,卢作孚率众随卢子英沿古堡内盘旋的石梯蹑手蹑脚而上……

众人从古堡顶上冒出头来,面面相觑。苍茫月色下,古堡空空如也,一时竟不知程老江这一出《空城计》是怎么唱成的,他居然倾城出走而让城外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山风过处,卷过一张纸,“哗”地向卢作孚扑面而来。卢作孚愤懑地拂开,那纸却缠住他的脚脖,怎么也踢不飞。卢作孚无意中看去,依稀可见上面有两个丑角儿的戏装像。

卢子英:“这不是合川二丑么?”

卢作孚拾起那纸,看清了,果然是一幅川剧广告画。合川二丑戏装像下,还写有广告语:合川二丑来我县献演

川剧折子戏《西厢记》

只演一场,幸勿错失

时间:公历十二月二十八日

地点:巴县戏园

卢作孚翻过广告画细看,广告画背面有糨糊粘着黄色墙灰的痕迹。

卢作孚对常洪恩说:“常大队长,你看?”

常洪恩看不出名堂。

卢作孚又对卢子英说:“四弟你看?”

“是从墙壁上揭下来的。”

卢作孚说:“可是这古堡全用青石垒成,糨糊贴在上面,粘不下墙灰来。”

卢子英说:“这广告画,应该是从一堵粉刷过的黄墙上揭下来的。”

“哦,我明白了,”卢作孚似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嘱咐卢子英:“找到这个程老江,不得伤其一根毫毛。”

常洪恩纳闷地问:“程老江为何把川戏广告揭了带回老巢来?”

卢作孚高深莫测地一笑:“这就是我下令不得伤他一根毫毛的原因。”

常洪恩说:“越听越糊涂了。”

卢作孚说:“何不等将这程老江捉拿归案,当面问问?”

卢子英疑惑地问:“可是,在他的老寨都没找到他,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卢作孚一指广告画:“时间,地点,不全写在这上面么?”

公历十二月二十八日,合川戏班在巴县戏园开唱。

剧场的川剧锣鼓起:锵锵锵啧……

门外黄色的墙壁上贴着相同的广告画。

张生悠悠一句念白: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

张生的话被斜刺里闯上台的二丑接过:怎忍得叫你叠被铺床。

张生合着川剧鼓点念: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

念白未完,二丑又插科打诨,扯开了去。

一丑:光想玉人来!我把你这张生,四书五经不习,状元帽儿不取,专打人家相府女公子主意!

另一丑:这才叫削铁针头!

一丑:夺泥燕口!

另一丑:刮金佛面!

二丑同时用川剧女声高腔长声吆吆唱出:亏你这书生下手!

正戏开场。刚演罢最后一出,二丑正逗得哄堂大笑,鼓师琴师也来凑趣,可是,鼓点琴声戛然而止。二丑向台侧望去——琴师扯直的弓停在尽头,鼓师高举的锤定在半空,二人都同时把目光投向观众席。

二丑顺势望去——观众席中,刚从入口处鱼贯而入的服色各异的两队兵,分左右两侧通道,将观众席包围。

一队是巴县警察,领头的是新任巴县知县何北衡。一队是峡防局常练大队,领头的,正是常洪恩与卢子英。

二丑呆在当场。

戏园子入口,卢作孚出现,虽然戏园中纷乱哄闹,他却冷冷地扫视观众席——观众开始退场,唯有楼上居中包厢,十来个清一色戴黑礼帽穿黑长衫的人,纹丝不动。

卢作孚盯上这一厢人。

大堂中,观众走空,戏台上,戏班退场,这十来个清一色戴黑礼帽穿黑长衫的人被枪兵押着,排成队,无声地从台上“出将”门走出,横穿戏台,从“入相”门走向后台,绕着戏台转圈……

楼上包厢中,此时端坐了卢作孚与何北衡。

何北衡大喝一声:“程老江,小三峡黑白两道都说你是条汉子,你给我站出来!”

这群人转着第二圈,无人应声。

卢作孚此时却盯上了其中一人。

这群人铁板一块,无人回话。

卢作孚一笑:“琴师鼓师何在?”

“在。”

卢作孚问:“可否请几位先生来一场川剧锣鼓?”

鼓师问:“请问大人,点哪一出?”

卢作孚说:“便是先前这一出,请敲出张珙待月西厢下的内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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