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外面候相爷传唤。”包公说:“请。”差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一时,县台来到书斋与相爷行礼,口称:“卑职陈守业参见。”包公说:“免礼。”问恒兴当铺之事。陈知县复又禀告相爷一回,把管事的与学徒口供、验尸的验格,一并献上。包公看了看,问道:“贵县将当铺之人可曾带到开封?”答应说:“现在外面,候老师审讯。”原来陈守业是包公门生。先前的知具徐宽,如今升了徐州府知府,现今换任陈守业,也是两榜底子,最是清廉无比。这案官司,可为难了,人命又多,故此详府。包公吩咐:“把管事的带进来”。有人答应,出去不多时,将管事的带进书房叩头。包公看此人,青衣小帽,慈眉善目,倒是做买卖人模佯,并无凶恶之气。见了包公,口称:“小民王达,与相爷叩头。”包公问他铺中之事,回说:“昨夜晚间,贼人进来,我们在前边睡觉的一概不知。后柜房连学徒共是六个人,杀死了五个,就是学徒的没死,他连那贼的样儿,什么言语,都听明白了。”包公吩咐带学徒的。差人把王达带出,带学徒进来。包公看他十八九岁,拿绢帕裹着脑袋,进来跪下。包公问:“你叫什么名字?”回答:“姓李叫二小。”包公问:“学了几年?”回说:“三年有余。”又问:“你脑袋受了伤了。”回答:“不是,我是偏脑痛,我要不是这个病,也被他们杀了。”包公问:“甚么缘故?”二小说:“我们后柜房没有炕,我在柜上睡觉。皆因我脑袋痛,怕风吹,有一点风儿就痛的钻心,眼睛一翻就昏死过去。杀死的那个姓李的是我叔叔,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教我在柜底下睡,省得门口风吹我脑袋。我就依着他这个主意,睡在柜底下。有三更多天,我脑袋痛得睡不着,就听见院内打更的说:‘哎哟有贼!’咔嚓噗咚一声,大半是把打更的杀了。又听见‘叭噔’一响,窗户洞开,就从外头进来两个人,手内拿着东西晃,就像扫闪一样。看他们拉刀出来,叱嚓咔嚓!一会的工夫,就把五位掌柜的都杀了。里头屋内是首饰房,他们进去把锁剁开,就听屋内哗啷作响,大概拿了不少东西。我也不敢言语,把我吓瘫了。他们出来说:‘咱哥们,明人不作暗事,把咱们弟兄的名姓,与他写下了。’那个黄脸的就说:‘写咱们哥俩不要紧,反正到处为家。咱们常在草桥镇路大哥家住着,若有个风吹草动,路大哥比咱们身份重,别教路大哥担了疑忌,难道说前两天咱们没告诉当铺那话呢?教他慢慢想滋味,你我也不算作得暗事,有能耐,尽管叫他们访咱们去。’那黑脸的就说:‘有理有理!’然后两人走去啦。”包公听罢,问说:“你们铺子可有什么事情,你知道不知?”二小说:“我知道。前三四天头来了两个人,当了一支白玉镯子,他要当五十两,我们给他二十两。两个说话不通情理,教写定五十两,我们给添到三十两。两个人口出不逊,说:‘写不写罢!’我们说当不到。他说:‘你敢说三声不写?’我们掌柜的说:‘慢说三声,三十声也敢说!’他们说:‘你们小心着点!我们三天之内,来收本钱。’这才走的。杀人的那两个贼一晃火亮儿,我瞧出他那样儿来了,就是当镯子这两人。”包公问:“他们可说姓什么没有?”二小道:“始终没说姓什么。”包公一想昨天晚间之事,那两人一黑一黄,别是邢如龙、邢如虎罢?一声吩咐,教将邢如龙、邢如虎和智化一并叫进来。三人进来,两旁一站,包公问李二小:“你认的那两个贼人相貌不认的?”二小说:“认的,再等一年我也认的。”包公道:“你说一黑一黄,比我这两个人怎么样?”二小说:“比这二位矮多着呢,也瘦弱些。”包公吩咐:叫王达把他这学徒的带回去,照常挂幌子作买卖。死尸用棺材成殓,暂不下葬,城外找一个僻静处厝起来,完案之后,准其抬埋。王达与学徒叩头出去。包公又着知县和马快,分头缉访贼人下落。知县告退。包公叫包兴把两名班头韩节、杜顺叫将进来,二人进来与相爷叩头。包公就把恒兴当铺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教他们带数十个伙计,至草桥镇访这个姓路的和这一黑一黄的两个贼人。并说:“本阁与你们一套文书,准你们在草桥镇要人相帮。”相爷亲自赏他们盘费,又言破案之后重重有赏,二人叩头转身出去。包公教主稿将文书用印后交给韩节、杜顺。发放已毕,韩节、杜顺到外,挑了十二名伙计,都是高一头宽一膀,在外久管拿贼办案,手明眼亮之人。各带单刀、铁尺、绳索等物件,等着领了盘费,悄悄起身。余者班头,在城里关外暗查探访,暂且不表。
单说李天祥之子李黾打刺客走后,就是提心吊胆,整整一夜没睡。五更多天就派人到开封府门首探听消息,天亮回禀道:包丞相仍然上朝。李黾就知道大事没成,复又派人打听两个刺客的下落。等了两天,方才知晓邢如龙、邢如虎降了开封府了。这才赶紧修下一封书信,派人连夜上商水县与李天祥送信。李钦差一闻此言,吓得他心胆俱碎,明知这一进京,性命难保,不入都也不行啦。心想:我虽死可别把这些财帛丢失。遂找了镖行的人押着这些驮子送往原籍去了。自己壮着胆子,入都交旨复命。算好,包公并没递折本参他。万岁爷也未降旨说他办理不善,也未说他办理甚善,无非是“知道了,钦此。”李天祥自己羞愧,告终养辞官,暂且不表。
单说韩节、杜顺带领十二名班头,巧扮私行,直奔草桥镇而来。到了草桥镇时节,找了一座大店住下。这个草桥镇,今非昔比。先前太后带着范宗华住破瓦寒窑,自从太后入宫,万岁发银十万,重修天齐庙,设立了宝座。万岁要封范宗华官职,皆因他不称其职,教他自己要一个差使。他说三辈子当地方,就要当个地方,可是天下的地方,全属他管,要这么一个天下的都地方,万岁爷就赏他四品天下都地方,为的是他与知府平行,故此才赏他四品前程,四品俸禄。天齐庙周围香火地连庙都属他管,家道由此陡然而富,就是无儿。本地有个路家,是个破落户,名叫路云鹏。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路云彪,一个叫路云豹,全作小武职官。皆因他弟兄常打官司告状,两个哥哥搬往异乡去了。他跟前有个儿子,叫路凯,一个女儿,叫路素贞。全学了一身好功夫。皆因路云鹏认的人杂,都是绿林中人传授他们的本事。路素贞这本事更透着出奇,是她干娘教的,她干娘是谁?就是前套《小五义》上,闪电手范天保的妻子喜鸾、喜凤。因为路云鹏贪图范家是财主,就把自己儿子过继范家。后来范宗华死了,路凯披麻戴孝,如同父母亲丧。出殡后,范家又没有亲族人等,又没人争论,公然他就把四品都地方袭了。过了三年之后,慢慢有人劝解他,教他认祖归宗,他心一活,就把范家好处忘了,自己仍然改为姓路,这个天齐庙周围香火地,还是属他。家大业大,家内有的是钱银,文武衙门不敢碰他,军民人等人人惧怕,公然就成了一个恶霸。重利盘剥,折算人口,占人田地,夺人买卖,抢买抢卖,霸占房屋,欺压良善,种种恶事,任意胡为。就后路云鹏一死,更为无法无天。人给送了个外号,叫他活阎王。若要和他打官司,更不行了,他去二指宽的帖子,教把这个人押一个月,衙门里就不敢押二十九天半,他说不教送饭,这个人就得活活饿死。但他有般好处,不贪女色,连老婆都不娶,家中就是他妹子路素贞带着个丫鬟,两个婆子,除此以外,别无妇女。如今,他妹子已经是二十岁了,也没许配人家,总是高不成,低不就。论他妹子品貌,却是十分人才,又是一身好功夫。二十岁的人,已通人道,常常背地埋怨哥哥,不作正事,有误自己青春。每见少年男子时节,就透出些妖淫气象,故此人给她送了个外号,叫她九尾仙狐。看看到了三月二十八,就该开天齐庙的日子,路家单有帐房,赶庙的各行买卖全得上帐房挂号。有历年间准占的地方,有现占的买卖,估衣细缎,珠宝玉器,金皮两当,针蓖两行,大小买卖前几天就乱成一处,都要上这里挂号的。这些事路凯自然一概不管。这日路凯正在书房坐着,忽然打外面进来两个朋友,全是山东莱州府人氏。一个姓贾叫贾善,外号人称金角鹿;一个姓赵叫赵保,外号人称铁腿鹤。两个人进来,与路凯行礼。路凯让坐,叫人献上茶来,问道:“二位贤弟,一向可好?”二人说:“托赖哥哥之福。”又问:“二位贤弟从何而至?”贾善说:“由京都而来。”路凯说:“京都可作好买卖?”贾善说:“哥哥别提啦,我们在京都,这个祸可闯的不小。”路凯说:“咱们弟兄多,怎惧个祸么?”二人一齐说道:“我们这个祸,好几条人命。”赵保说:“我那支白玉镯子,在咱们这里当,那时拿上去,都是五十两。在京本打算不作买卖,心想把镯子当了,就够盘费。焉知晓他们只给三十两,我们口角纷争,话赶话,说三天之内收他本钱,闹了个骑虎势。话说出来了,不能不办。那日夜晚之间进了恒兴当铺,杀死两个更夫,到柜房一顺手又杀了五个,得了些个首饰,本要留名姓,又怕连累哥哥你,我们是常往你这里来,万一风声透漏,岂不是与你招祸么?”路凯哈哈大笑,说:“就是这个事情!再比这事大着点,劣兄也不惧,你们好小量人。”吩咐一声:“摆酒,咱们喝酒罢。”二贼说:“酒我们是不喝了,话已对你说明,我们得躲避躲避。”路凯说:“你们走在哪里都不如在我家里便当,你们哪里也不用去。”二贼无法,就在路凯这里吃酒,欢呼畅饮,过了两天,就到开庙日子,贾善、赵保会同路凯,更换衣襟,商量着要到庙上走走。路凯吩咐十数个家人,叫他们拿着口袋,为的是在庙会摊子打地分钱。刚才要走,忽见一个家人跑进来,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上来,说:“大爷可了不得啦,咱们庙上这几年,也没有打把势的。今年来了两个人,在此打把势,我们问他挂了号没有,他说:‘不懂的’,与他要地钱,他不但不给,还骂人。”路凯一听气往上一冲,说:“你们好生无用,不会打么?”家人说:“我们瞧着这两个家伙,怕打不过他。”路凯说:“多丢人哪!”言还未了,跑进五六个人,头破血出,齐说道:“大爷,有人扰庙。”路凯说:“待我去。”随带贾善、赵保匆匆赶去。这一去要把天齐庙闹个地覆天翻。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龙姚二人卖艺闯祸 姑娘独自奋勇拿人
且说路凯家中,有许多豪奴与路凯送信,说把势场打坏人了。路凯一听,肺都气炸。说:“好小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随带贾善、赵保,三个人带领十数人上庙。又告诉家人,知会那些闲汉。教他们上庙。一传这信,就有四五十人,一个个磨拳擦掌,狐假虎威,一窝蜂似地跟着路凯直奔庙外。就听前边一阵大乱,又见人众四散奔逃。原来天齐庙一开,人烟众多,也有烧香还愿的,也有买卖东西的,也有逛的。这庙几年工夫没有打把势的,忽然一来,都要瞧看瞧看。从前把势一到就得去路家挂号,给许多地钱。路家一高兴,就来帮场。大半打把势的有多少订本领出色的,只是一半生意,一半武艺。这几年生意把势上庙,路家来了,就赶跑了,为的是显路家的能耐,一半也是敲山震虎,使本地人惧怕他。把势一传信,不敢上这庙上来了。哪知这二人不是打把势卖艺的人,是跟随颜按院大人当差使来的,一个姓姚叫姚猛,一个姓龙叫龙滔。皆因智化私自走了,蒋四爷与大众商量明白,大众散走入都,一半找智化,一半打听王爷的下落。大人发给盘费银两。龙滔、姚猛是亲戚,二人商量,一路同走,倒不是要寻找智化、王爷,要到家内瞧瞧,怕的是以后留京当差,不易回家了。二人就在步下行走,也没有马匹,走到草桥镇,就该岔路信阳州。这二人本是浑人,走着在树林稍歇,就此睡了,把所有东西部丢了。净剩身上衣服、刀锤没丢,人家拿着太重。腰间围着皮囊铁钻子没丢,在腰内围着呢。这两个人一醒,面面相觑,身边净存些碎银子,不上一两了,相对抱怨会子,也就认丧气站起就走。到了第二天,龙滔说:“到了信阳州交界上,咱们就不挨饿了。自可两个人赶路。”早晚打了打尖又走,可巧正走在天齐庙,一看人烟稠密,姚猛说:“龙大兄弟,这里好一个地势,咱又没有盘费,何不在此想几个钱,也省得满处商借,岂不省事?”龙滔说:“怎么个找法?”姚猛说:“你不会本事么?人学会艺业还不许卖哪!”倒是姚爷把他提醒,回说:“对!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两人凑了凑钱,还有二三百钱,就在庙西边找了一块地方,教龙滔在那里等着。不多一时,姚猛买了一块白土子,夹着一块板子来到,龙滔纳闷:“要这物件做什么?”姚猛说:“好往板子上施展咱们的錾子。”龙滔说:“有理。”姚猛去借枝笔来,在板子上画了一个人形,画了五官肚脐眼,闲人立刻就围上了。龙爷要先练,又不会说打把势生意话,口里就说:“我们是异乡人,不是久惯卖艺的,皆因无钱使用,吃饭要饭钱,住店要店钱,我们会粗笨的气力,众位别当看打把势的,只当周济周济我们。”说完就练,就是自己的刀,三刀夹一腿,砍了半天,外头也搭着人多,也真有夸好的,收住了刀要钱。哗唰哗唰的钱,见了不少。姚爷抡了一路锤,也见了些个钱;又打錾子,立起板子来,冲着画的那个人打眉毛,打双眼,三支全中,大家喝彩,钱更找多了。看的人又扔钱,要打肚脐眼。这个时候,外头进来四五个人,全是歪戴帽子,斜眉瞪眼,问道:“谁叫你们摆的这个场子?”这二位哪里会说柔软话,说道:“用你管!”那人说:“你们挂了号没有?”二位说:“我是不懂的。”那人说:“不挂号,收哇。”这二人见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