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与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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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与背叛-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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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的红笔勾去了一连串的名子,几个熟悉的字迹很快跳入她的眼睑:“匪首彭咏梧……”

“是老彭啊!”这是多么残酷,无情的打击啊!江竹筠感到眼前一片发黑,那城门、木笼……好像在空中旋转,满脸悲愤的泪水正要夺眶而出。然而,她没有这个权利在此时此刻为自己的亲人流一滴泪、嚎一声哀,因为城门口还站着一排荷枪实弹的匪兵。不能迟疑,必须马上离开。就这样,江竹筠强忍心头的悲愤,朝木笼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便快速离开了现场……

2月7日傍晚,江竹筠和地下的同志们到达了久别的重庆。次日,在约定的地点和时间,她见到了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等领导人,随即汇报了下川东武装暴动后的危急情况以及彭咏梧牺牲等情况,并希望组织上派她继续到下川东。

2月8日晚上,正是农历除夕夜,这是众人的喜庆之夜,有钱人觥筹交错,穷人也盼着一家团圆,刚刚忙完工作的江竹筠却是无家可归,她独自一人,踯躅在大街上。除夕之夜,街上显得十分冷清,偶尔有几个过往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周围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徘徊在大街上,想到丈夫的牺牲,自己有家不能回,不禁悲从心生,眼泪横流……大哭一场后,江竹筠感觉心里轻松了好多,但她很快警醒:这样的夜晚,一个女子在外,容易招致敌人的怀疑。她想了想,决定到小龙坎投奔挚友何理立的家。

何理立刚好在家,江竹筠便在此安顿一宿。次日是正月初一,吃过早餐,江竹筠来到蒋一苇家,她要见自己日夜思念的云儿。

到了枣子岚垭的蒋家,江竹筠远远就一眼看到儿子了彭云。“云儿,妈妈来看你了——!”江竹筠一步跨上前去,双手抱起儿子,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个够。小云儿先是一愣,但毕竟分别才半个多月,他马上认出了眼前的这位亲妈妈,便欢快地连声叫着“妈妈”“妈妈”。儿子的几声呼喊,触动了江竹筠对丈夫的那片哀伤,她忍不住颤动着嘴唇,一边啼哭一边万分悲恸起来:“云儿,爸爸叫妈妈来看你,可他……”话没说完,便悲不能遏地大声痛哭起来,那大滴大滴的泪珠滴落在儿子的脸颊上。小彭云见妈妈如此恸哭,不由跟着放声大哭起来。母子俩的哭声,惊动了正在整理家务的陈婆婆,她连忙跑出来,发现母子二人哭作一团,大惊失色。中国有传统的风俗:正月初一有人在家哭是不吉利的。蒋一苇夫妇回来后一听陈妈妈说江竹筠今天到这里后,抱着儿子便大哭,蒋一苇夫妇也觉奇怪,后来才知道她江竹筠刚刚失去自己的丈夫与战友,内心不由感叹:江姐啊,你为了革命不知以后还要受多少痛苦……

在重庆市民们欢度春节的日子里,江竹筠却强忍着内心失去亲人的悲痛,每天奔走着在作再次赴下川东的准备。

她去《大公报》宿舍找了谭竹安,一方面催他帮助落实幺姐谭正伦来重庆带彭云的事,一方面向他再讲讲当前对敌斗争的形势和任务。接着,江竹筠再次找到川东临委负责人,表示自己重返下川东的决心。组织上考虑到江竹筠经受的打击,再三要她留在重庆工作,也好照顾孩子。可江竹筠坚决拒绝,说:“这条线的关系只有我熟悉,别人代替有困难。请党相信我,我要到老彭牺牲的地方工作。”

临委拗不过她,也尊重她的意见,鉴于彭咏梧牺牲后的确只有她最熟悉下川东农村这条线上的各种关系,决定让她再去云阳,到汤溪工委帮助李汝为、赵唯工作,那里已成为整个下川东武装斗争的重点地区了。这是江竹筠在非常时期的一次义无反顾、赴汤蹈火的抉择。她知道,这一去,就可能像丈夫彭咏梧一样牺牲,再也难以回重庆了。就像她对挚友何理立说的那样,“此去已有了赴死的决心”。

1948年2月中旬,春节还没过完,江竹筠就轻装上阵,连被子行李都没带,只怀揣着从谭竹安那儿拿的那本《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便离开重庆,乘船去了万县。

也巧,就在江竹筠去万县不久,彭咏梧的原配夫人谭正伦就带着与彭咏梧所生的儿子彭炳忠到了重庆,又从蒋一苇、陈曦夫妇手中接过只有一岁零十个月的彭云。虽然阴差阳错,江竹筠一直没能见到她渴望能见到令她尊敬的彭咏梧的第一个妻子幺姐,但彭云这根纽带,却始终将两颗女性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江竹筠此次一腔热血来到下川东,准备在丈夫准备的地方,重新举起暴动火炬,与敌人展开一场殊死战斗。但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暴动地区的风声很紧,组织上告诉她暂时不能去老彭工作过的地方。尤其是下川东工委书记涂孝文等曾对江竹筠的工作有过几种考虑,甚至想派她和卢光特经宜昌去大别山解放区,引一支部队进入两巫,但都因为条件未成熟搁置下来。

江竹筠暂留万县,等待组织上的安排。等待着的日子,是孤寂的。她活得不太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为死了的人而流泪。更多的时候,江竹筠把内心的痛苦深藏起来,不让她的同志们有丝毫的觉察。她默默地承受丧失亲人的痛楚,她无法从情感深处排遣自己的哀伤,她强抑着烦闷和痛苦,一封接一封地给重庆的谭竹安写家信,委婉地交流自己的感受,得到一些慰藉。

在万县的日子里,她一共给谭竹安写了七封信。这些信里,流露出她对战友、良师、爱人彭咏梧的深深怀念:

……由于生活不定,心绪也就不安,脑海里常常恼着一些不必要的幻想、他,是越来越不能忘了……

……四哥,他是完了,“绝望”了,这惨痛的袭击你们是不会领略得到的,家里死过很多人甚至我亲爱的母亲,可是都没有今天这样叫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可是,竹安弟,你别为我太难过,我知道我该怎么样子地活着,当然人总是人,总不能不为这惨痛的死亡而伤心。我记得不知是谁说过:“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里死去,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活着。”你觉得是吗?所以他是活着的,而且永远地在我的心里……

彭咏梧牺牲后,云儿就成为她心灵的寄托,她怀念老彭,更深爱着年幼的彭云,因此每封信中,她总是不能忘怀对云儿的思念。

……现在我非常担心云儿,他将是我唯一的孩子,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我想念他,但是我不能把他带在我身边,现在在生活上我不能照顾他,连我自己我都不能照顾。你最近去看过他吧?他还好吧?我希望他健康,要祈祷有灵的话,我真想为他的健康祈祷。最后我希望你常常告诉我云儿的消息,来信可交:万县两层桥地方法院廖荣震推士转我(江竹)即可,他是我大学同学,感情上还算是一位好朋友,信没有问题,他是会给我转来,或者去拿的,东西可不能寄到他这儿来,待以后我有一定的地址后再寄来。

你愿照顾云儿的话,我很感激,我想你会常去看他的,我不希望他要吃好穿好,养成一个娇少年,我只希望你们能照顾他的病痛,最好是不要有病痛,若有就得尽一切力量给他治疗。重庆医疗是方便的,这就是我不带他到乡下去的原因……

……你去看云儿没有呢?他还好吧?这个月(四月)十八日他满两岁了,他这一阵子衣服有穿的吗?由于生活无聊,很想念他的。生活安定我很想同他在一块儿的,奈何不得,我现在都寄食在朋友家里。没事来信吧,我记得曾向你谈过信交在万县两层桥地方法院廖荣震推士转我(江竹)即得。

云儿的消息我希望在你那儿不断地得到……

……云儿也成了我时刻惦记的对象。我感谢你,和其他的朋友。云儿是生龙活虎的,我知道他会这样,在你们的抚育之下,他是会健康而愉快地成长的。可是,我不愿意他过多地耗费你们的金钱和时间,吃得饱,穿得暖足也。可别娇养,但是得特别注意他的病痛,春天来了得严防脑膜炎……

……今日进城来二哥处,看是否有你的信。的确我非常想能快点看到云儿的像,他的像照了吗?寄来了没有呢?仍寄原处可收到……

老彭牺牲了,留下两个他爱过的女人踽踽而行。在江竹筠心里,幺姐谭正伦,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在心里渴望着见到这位令她一直感激敬佩的、从未谋面的幺姐谭正伦,两姐妹好好地聊聊体己之话,她甚至动过到云阳去看幺姐的念头,她在信中写道:……我真想去看看幺姐,也可以混混这无聊的日子,但是又哪里那么容易,不过,要下周仍不安定的话,我就一定到幺姐那儿玩几天去,我想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过也不定去得成,只不过我在这儿想罢了。……幺姐,也成了我不能忘记的人物。可是我能给她一些什么帮助呢?我想去看她,而且很想在春假里去,但是又有多大的好处啊?除了感情上大家得到一些安慰而外,而且,我的身子多病,恐怕在路上出毛病,所以去不去都叫我很难决定,我知道她会像爱亲生的孩子一样的爱云儿,就像我对炳忠一样,基于人类的真诚的爱是不能否认的,我尤其相信……

谭竹安的信,成为她痛苦生活中的很大慰藉,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三月廿四日的信我收到了,谢谢你。信给了我温馨,也给了我鼓励,我把它看了两次,的确,我感到非常的愉快。

虽然自己一直处于痛苦之中,但江竹筠'‘文’'却时刻关心'‘人’'着谭竹安的'‘书’'成长和幺姐'‘屋’'及炳忠的健康。自从没能说服弟弟江正榜离开国民党投身革命阵营后,她江竹筠就把谭竹安当成亲弟弟一样关心培养,总是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补偿似的慰藉。来下川东之前,她曾找到重庆地下党组织的联系人,谈了自己介绍谭竹安入党的情况,联系人很尊重她的意见,答应很快就派一个化名李清的同志去找谭竹安落实。这位同志的确很快去找了谭竹安,只因谭竹安太过谨慎,遗憾地错过了这次机会。当江竹筠从信中知道此书,她立即回信给谭竹安,对此表示了深深遗憾。

到了四月下旬,临委和下川东地工委决定:留江竹筠在万县,暂时与万县县委书记雷震、副书记李青林等一起工作。

不能去丈夫彭咏梧牺牲的地方战斗,江竹筠内心很是遗憾,但留在万县有了较具体的工作任务,毕竟比苦等着有劲使不出要好得多。江竹筠想到这里也就静下心了。

万县地方法院在万县城一马路法院街,中共万县地下党县委书记雷震此时是该院统计室主任,人称“雷书记官”。江竹筠与雷震同在国民党的专政机关地方法院工作,又都住在该院的两层桥宿舍,既是同事又是邻居,一起商量起工作来,非常方便。为了更好地掩护工作,江竹筠到地方法院后,又立即与检察官龚云奎、会计庞勉组成三人的伙食团,雇了一位姓牟的大娘煮饭洗衣,终日与威风凛凛的法官、检察官在一起,让敌人更加怀疑不上。

那时,万县县委副书记李青林也常来雷震家,一来就帮雷震妻子刘毓芳做家务,饭菜针线样样都很拿手,外人都以为她是雷震在泸州老家的亲戚,她因此与雷震、江竹筠常来常往也不引人注意。江竹筠开始只知道李青林与雷震是老乡,是个比自己年长七岁却还未成家的老姑娘。后来相熟了,也知道了李青林的一些经历,两个在婚姻家庭上都遭受了挫折的姐妹就在工作与情感上更加投缘了。白天忙完了收费处的工作,休息时江竹筠常到雷震家走动,与雷震书记商量些事情,有时抱着雷震的小儿子换国逗乐。大家都觉得江竹筠平易近人,很有大家闺秀和知识女性的风范,却不知道她内心深藏着暴动失利和丈夫彭咏梧牺牲所带来的深切痛苦,尤其是为了革命她不得不将幼子云儿放在老彭的前妻那里。由谭正伦大姐领养着自己的儿子,江竹筠应该是放心的,但毕竟这是她同彭咏梧的孩子,她每天都在惦记着云儿……他又长高了吗?还记不记得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了?再看到他的时候,云儿还会不会认得出她?思儿之苦,是江竹筠在万县那一段时间里一有空就想得最多的事。

六月十一日是端午节。节前的晚上,她给谭竹安写了她在万县的最后一封家信竹安:

没有好久以前(记不清楚了)曾给你一封信,信以前给你由和成银行电汇了贰百万元,想你已经收到了吗?由于事情忙和家庭的拉累,没时间是吧?所以没有回信。

近来你们还过得好吗?明日端午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今以思亲的心情给你们这封信并遥祝你们的快乐和健康。我呢,还是这样不太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的为死了的人而流泪。

你们每个人都健康吧?云儿复原了没有呢?没有生其他的病吧?我惦着,云儿是否拖累你们了,尤其是累你。不要客气,若需要他离开的话,我可以把他接来。我现在的生活比较安定,而且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多困难,你们觉得怎样?

老实说,你做家庭教师,该不会教我的云儿吧?我绝不容许在他这么小的年纪在智慧上给他以启发,注意,智慧,别启发他,让他自己长进,启发早了是不好的。

你近来生活安定了些吧?清闲了些没有呢?若老是像你上封信说的那么忙碌,那才是件糟糕的事呢!

以后我想按月给你们一点钱,稍为津贴一下,只是我的被子等行李又没有了,还得以我的薪津来制,真是糟糕。好在天气热了,需要不急,到了秋天,几月累积制一床被我想总归制得起了吧。

就此握别 祝健

竹姐

六月十日

把信寄出去后,她又动过这样的念头,到重庆看看幺姐,看看云儿,她甚至买好了给炳忠的礼物,一只漂亮的书包。然而,江竹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就在端午节发出给谭竹安的信时,重庆的叛徒就带着一批特务来到了万县城……

1948年6月14日,由于叛徒的出卖,江竹筠不幸被捕,6月15日,特务将江竹筠和李青林一行12人由万县押往重庆,关押于重庆渣滓洞看守所。

下川东地区工委书记涂孝文叛变后,虽然出卖了一些地、县领导人,但对暴动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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