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栾大爷何灰心如此?”栾镒万道:“贤昆仲俱已受伤,一时怎能行动?我欲拆了擂台。”朱龙道:“骆家主仆前日也曾受伤来,怎又请人复擂?难道我弟兄就无处请人么?”栾镒万道:“但愿你贤昆仲们有处勾兵,前来复此擂台,以雪我们弟兄之恨。大家在众人面前亦有脸面。但不知你欲请何人至此,亦不知此所请之人,今住居于何处?”栾镒万他心中受此羞辱,恨不得即时有人前来雪此擂台之恨,听得朱龙、朱虎所言,故尔即时动问。正是:欲思报复前仇恨,故特追寻请真人。只见那朱龙不慌不忙说出这个人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师徒下山抱不平
话说栾镒万问朱龙所请何人?朱龙道,“我欲请者,乃吾师也。姓雷,名胜远。他在峨眉山出家。”栾镒万冷笑道:“峨眉山在四川地方,离此有几千里远,往还要得半年工夫。”朱龙道:“目下却不在峨眉山,现在南京灵谷寺内做方丈。大爷备办礼物四色,愚弟兄写一封书,恳求大爷差两个能干之人,连夜赶到南京。吾师若见愚兄弟之书自然前来,不过五六日光景,吾师一到,必然可出大爷之气,并复愚兄弟之脸。”栾镒万因此擂台已花费了无数银子,发狠道:“再用一万银子罢了!”说道:“壮士作速修书。”又分付备了四色礼物,都是出家人所用之物。朱龙烦华三千代笔,朱龙说一句,华三千写一句,亦不过是连激代哀之词。不多一时,书札俱已办齐。栾镒万道:“我方才见那打擂之男女,皆非扬州人氏,倘得雷道长请来,这老儿功成回去,岂不徒劳乎!”即向华三千道:“老华,你先到徐家通个信,使他莫要回去才好!”华三千本不敢去,今奉东家之命,暗想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怎好推辞!若去呢,别人犹可,就是余谦这厮有些难见。倘若见面,就吃他一个下马威,莫说一拳一脚,即一弹指,我就吃饭不成!又不好推辞。”只得勉强应道:“使得,使得!”遂穿了衣服往徐家而去。
来至徐府门首,向门上人说道:“烦大爷通禀一声,就说栾府门客华三千求见。”门上人听说,只得进内通报。徐大爷正陪着众人饮酒,忽见门上人进内。问道:“有何事情?”门上人禀道:“栾家门客华三千特来求见!”徐大爷眉头一皱,说道:“他来何事?”余谦在旁侍立,听得华三千在外,说道:“这孽障专会搬弄是非,他来必无好事。爷们不必叫他进来,待小的走出去,两个巴掌打他回去!”鲍自安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他既来,必有话说。且叫他进来,看他说些什么。”徐松朋道:“有理,有理!”分付门上叫他进来。门上人领命出去。骆宏勋恐余谦粗鲁,嘱忖道:“人来我家,虽非好人,亦不可得罪。你自出去,不必在此,亦不可在外多事!”余谦见主人如此分付,只得赶去站在二门,怒形于色。
门上人复领华三千进来,行至二门,见余谦那个神情,华三千早已战战兢兢。行至跟前,拱手陪笑,道:“余贤叔在此么?”余谦也不相还,大声道:“我今日不耐烦说话。”华三千满脸陪笑,走过去了。进得客厅,见三人共坐而食。濮天鹏因同在栾家会过,少不得同徐松朋微欠其身,道声:“你来了么?请坐!”华三千意欲上前行礼,徐大爷道:“不消了。华兄日伴贵客、出入豪门,今至寒门,有何见教?”华三千道:“敝东着门下造大爷贵府,有一句话奉禀:今日擂台上,令友老先生父女武艺超群,令人爱慕,但恨相见之晚。本欲请驾过去一谈,谅令友同大爷必不肯下降。今虽打伤朱氏弟兄,扫了敝东擂台,不惟不怨,反而起敬重之心!敝东还有一个朋友颇通武艺,五七日间即到,意欲还要讨教令友,又恐令友回府,特今门下前来请问:不知令友可能容留几日否?”徐松朋闻得此言,甚为烦难,暗想道:“若不应允,他必取笑我有惧怕之心;若应之,又恐鲍自安道:今日代我们复脸,已尽朋友之道,难道只管在此,替我们保护不成?”口中只是含糊答应,不能决定。鲍自安早已会意,遂说道:“我已知其意也。令东见今日扫了他的擂台,心中不服,又要请高明,要得几日工夫。犹恐请了人来,那时恐我回去,故先差你来邀住我,然后才去请人。那怕是临潼斗宝,伍子胥过关,闹海李哪吒,舍着老性命也要陪他玩玩。这也不妨,但我只许你十日工夫,十日内请了人来便罢,若十日之外,我即起行,那时莫说我躲而避之!”华三千道:“如此说,我就回复敝东便了。”徐松朋道:“我不送。你回去就将此话回复令东。”华三千起身出来,看见余谦还在那二门站立,华三千远远的笑嘻嘻的叫道:“余大叔,因何不里边坐坐?只管在此,岂不站坏了!”余谦道:“各人所好不同,与你何干。我先就对你说过,我不耐烦说话,你苦苦缠我怎的!”华三千连声道:“是!”走过去了,暗念一声:“阿弥陀佛!闯过鬼门关了!”方才放开胆,大步走出徐家之门回家。
栾镒万正在厅上候信,一见华三千进来,问道:“事体可曾说明?”华三千捏造一片虚词,做作自家身份,答道:“门下一到徐家门首,徐松朋闻得我到,同骆宏勋连忙迎出大门,揖让而进,余谦捧盘献茶。门下将大爷之言说过,那老儿亦在其坐,当面说明:他在此等候十日;若十日外,他就回家去了。门下料南京往返,十日工夫绰绰有余,遂与定妥。大爷可速速着人赴南京要紧!”栾镒万遂差栾勤、栾干两个家人,将书札礼物下舡动身。按下不言。
且说鲍自安在徐府用过晚饭,意欲叫女儿连夜回家,徐大爷那里肯放,说道:“姑娘今日至扬州。明日叫贱内相陪,琼花观、天宁寺各处游玩两天,再回府不迟。那有个今来今去之理!”鲍自安道:“虽如此说,舍下无人,骆大爷深知。”骆宏勋道:“虽然如此,天已晚了。”亦不敢叫女儿起行。一宿晚景已过。次日早饭后,鲍金花辞谢徐大娘,又辞别父亲。鲍自安道:“还是你叔、嫂先回去,到家小心火烛,要紧,要紧!若有大事,着人来此告我知道。我在此十日后,就回来了。”濮天鹏亦分付妻、弟二人,濮天雕与鲍金花一一领命。又辞过徐、骆二人,出门上马回龙潭去了。
鲍自安在徐府一住六日,华三千通信约定明日早赴平山堂比试,徐松朋报与鲍自安,鲍自安就许他明日上平山堂。徐松朋又差人打探栾家所请何人。去的人回来禀道:“今日才到,外人还不知他的姓名。就看见一老三少,三个道士。”鲍自安道:“不用说了,此必南京灵谷寺的雷胜远了。”徐、骆问道:“老爹素昔认识么?”鲍自安道:“从未会面,我却闻名,倒也算把好手!”徐、骆又问道:“天下好汉甚多,老爹素知道,到底算那人为最?”鲍自安道:“能人多得紧,就我所知者,山东花老妻舅,还有胡家活阎罗胡理、金鞭胡琏,并骆大爷空山所会者消安师徒。”并把力擒三虎之事说了一遍,徐松朋甚为惊异。鲍自安道:“他还有两个师弟:一名消计,一名消月,比消安还觉英雄,惜乎我未会过。闻得他三师弟消月,能将大碗粗的木料,手指一捏,即为粉碎。我每想会他一会,却无此缘。”这一事,谈了一日。
次日早饭后,徐、骆、鲍、濮四人各骑牲口,余谦陪那二十个人仍是步行来至平山堂。牲口扣在观音阁中,众人步行来至擂台边,只听得旁边看打擂的众人道:“来了!来了!还有一位女将怎不见来?”鲍自安举目向台上一观,只见一位老道士,六旬以上年纪,丈二身躯,截眉暴眼,雄赳赳的坐在一张椅上。闻得下边人说:“来了!来了!”知是徐家到来,遂立起身来,将手一拱,道:“那一位是前日扫擂台的英雄?请上台来一谈。”鲍自安闻得台上招呼,将脚一纵,上得台来,答道:“不敢!就是在下,前日侥幸。”道士道:“请问檀越上姓大名?”鲍自安道:“在下姓鲍,名福,贱字自安。”道士道:“道友莫非龙潭鲍檀越么?”鲍自安道:“在下便是。”道士暗想道:“果然名不虚传,怪道朱龙徒儿非他对手。”鲍自安道:“仙长尊姓何名?”道士道:“贫道姓雷,名胜远。”鲍自安道:“莫非南京灵谷寺雷仙长么?”道士道:“贫道正是。”鲍自安道:“久仰!久仰!”雷胜远道:“四个小徒不识高低,妄自与檀越比较,无怪受伤。又着人请我前来领教,不知肯授教否?”鲍自安道:“既不见谅,自然相陪。”于是二人各解大衣,紧束腰绦,让了上下,方才出对。看官,但有实学,并无经过大敌者,专以谦和为上,不比那无术之辈,见面以言语相伤,何为英雄?有诗为证:实学从来尚用谦,不敢丝毫轻英贤。
举手方显真本事,高低自分无恶言。
雷、鲍二人素皆闻名,谁肯懈怠!俱使平生真实武艺,你拳我掌,我腿你脚,真正令人可爱。有诗:一来一往不相饶,各欲人前逞英豪。
若非江湖脱尘客,堪称擎天架海梁。
二人自早饭时候斗至中饭时候,彼此精神倍增,毫无空漏。正斗得浓处,猛听得台下一人大叫:“二位英雄莫要动手!我两人来也。”正是:台上儒道正浓斗,台下释子来解围。不知台下何人喊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离家避奸劝契友
却说鲍、雷二人正斗在热闹之间,台下一人大叫:“二人莫动手,我师徒二人来了!”鲍自安、雷胜远虽都听得台下喊叫,但你防我的拳,我防你的手,那个正眼向下观望?消安连叫两声,见他二人都不歇手,心中大怒,喝道:“如不歇手,看我乱打一番!”将脚一纵,上了台来,将身站在台中,把他二人一分。鲍自安一见是消安,又仗了三分胆气;雷胜远亦认得是五台山消安,乃说道:“师兄从何而来?”消安道:“法弟现在江南空山之上三官殿居住。昨日闻得鲍居士在扬州扫了擂台,栾家人请人复擂,恐鲍居士有伤。特同小徒前来帮助。不意是道兄,都是一家,叫我助谁?故上台来解围。”雷胜远、鲍自安二人棋逢敌手,各怀恐惧之心,又尽知消安师徒之利害,乐得将计就计,问道:“既蒙师兄见爱,敢不如命!”各人穿起大衣。鲍自安邀消安同下擂台,雷胜远亦要邀栾家去叙谈。消安素知栾家乃系奸佞之徒,怎肯轻造其门。遂辞道:“法弟还有别话与鲍居士相商,欲回龙潭,不能如命。”雷胜远料他与鲍自安契厚,亦不强留。
消安同鲍老下了擂台,骆宏勋、徐松朋、濮天鹏三人迎上,各自见礼。鲍自安又谢他师徒相关之情。消安师徒出家人,从不骑牲口,故此大家步行进城,奔徐松朋家来。到了客厅,重新见礼。徐松朋分付预备一桌洁净斋饭。不多一时,荤素筵席齐备,客厅上摆设二桌:消安师徒一桌,鲍、徐、濮、骆一桌;对厅上仍是四席,那二十个英雄分坐,余谦相陪。酒饭毕,鲍自安告辞。徐松朋道:“今日天晚,明日回府吧!”于是睡下。临晚,大家设筵,众人畅饮一回。饮酒之间,鲍自安向骆宏勋道:“栾家这厮,今又破题儿失脸,结怨益深。”骆宏勋道:“正是。”鲍自安道:“你骆大爷还有包涵之量,余大叔丝毫难容,互相争斗必有一伤。据我愚见,不可在此久住,暂往他处游玩游玩,省了多少闲气,且老太太并桂小姐俱在山东,大驾何不往花振芳家走走。母子相逢,妻妾联姻,三美之事也!成亲之后,大驾再回扬州,妻必随行;花振芳只有此一女,岂忍割舍,必随之而来维扬住家。花振芳离了山东,巴氏弟兄不能撑持,方必连家而来矣。花老妻舅皆当世之雄豪,骆大爷既不孤单,又何惧奸佞之谋害也!”骆宏勋道:“老爹此言,甚为有理,但晚生一去,彼必迁怒于众及表兄,叫表兄一人何以御之?”徐松朋答道:“表弟放心前去,愚兄有一善处之法:表弟起身之后,我则赴庄收租,在庄多住几日,栾家请来之人自然散去。非惧彼,实无有与奸佞结怨之意耳!”鲍自安大喜,道:“徐大爷真可谓文武全才!即此一言,诚为立身待人之鉴也!”遂议定:鲍老爹翁婿、消安师徒明日回龙潭,骆大爷主仆后日往山东,徐大爷后日赴庄收租。饮足席散,各自安歇。
次日早饭后,鲍自安、消安告辞,徐大爷令人将十封银子取出,交与鲍自安。鲍自安大笑道:“前日与朱彪打赌时,原说买东道吃的。我侥幸赢他,该买东道,我等共食,今已在府坐扰数日,还算不得么?”徐大爷道:“如此说,老爹轻晚生作不起地主了。即使买东道,也用不了这些,还是老爹收去。”鲍自安道:“如此说来,那有带回之理,只当用不完,余者算我一分赆仪,送与骆大爷主仆一路盘费,何如?”消安道:“此银谅鲍居士必不肯收。徐、骆二位檀越恭敬不如从命吧。”骆、徐又谢过。鲍自安等四人,带领二十位英雄回龙潭去了。众人去后,骆宏勋置了几色土仪,收拾行李;徐松明又将鲍老五百银子捧出,叫骆大爷打入包裹,以做路费。骆宏勋道:“弟身边赴宁盘费一毫尚未动着,要他何用!”徐大爷道:“此是鲍老爹赆仪,表弟应该收用。”骆宏勋道:“如此说,就拿一封。”打入包裹。余谦仍将余银送入徐大爷后边。过了一宿,次日起早,骆大爷主仆奔山东一路而去。徐大爷亦交代帐目、日后家务事毕,带了两个家人上庄去了。不提鲍自安回龙潭,不表徐松朋上庄。
且说骆大爷主仆二人,在路非止一日。那日行至苦水铺,向日灵榇回南之日,所宿花老之店,余谦还识得,一直走进店门。柜上人及跑堂的亦都认得,连忙迎接,说道:“骆姑爷来了,快些打扫上房,安放骆姑爷行李!”牵马拿行李,好不热闹。骆宏助进了上房坐下,早有人捧了净面水来,又是一壶茶。厨房杀鸡宰鹅,煨肉煎鱼,不多一时,九碗席面摆上。余谦是六碗荤素,另外一席。骆宏勋道:“一人能吃多少?何必办这许多!”柜上人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