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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举碗,一饮而尽。
曹霑放下碗,突然问道:“哎,我来了一天,怎么没看见陈姥姥呢?”
“唉,老人家哭死过去两回啦,刚安稳着,别惊动怹了,上了年纪的人了,不经折腾啦!”
剩下来的只有沉闷、怀念、忧伤、愤恨与惆怅……很久很久,这死一般的寂静,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很久,从街上传来了更鼓之声,正好是三更天。十三龄噙着泪花,低声吟道:——
思悠悠、恨悠悠。
滴尽平生泪如流,
兄妹今夕绝别后,
何时手刃仇人头!
这一腔悲音,使曹霑竟然哭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前街的东方起了大火,火势凶猛,烧红了半边天际。十三龄刚要站起来,陈姥姥疯了似的一步闯了进来,扑倒在明珠的尸体上,力竭声嘶地高声大叫:“报仇啦!报仇啦!孩子,我的心肝、我的闺女,总算给你报了仇啦!”
一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十三龄,又在香炉里上了一股香,跪倒灵前嚎啕大哭:“明珠!我的好妹妹,天不怨,地不怨,都怨哥哥无能,穷得养不起你,把你给卖了!竟让你落了这么一个惨死的下场!明珠啊,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十三龄顿足捶胸,只哭得满脸是泪,悲痛欲绝。
这场大火是从两三处引发的,所以一时无法熄灭。顷刻之间曹宜的这所宅院,完整的房子已然所余无几了。
第五章寒山失翠(48)
衣冠不整的曹宜,被烧得焦头烂额,从火场里逃出大门。曹桑格背着半口袋元宝,拉着三太太也从院内逃了出来。
曹桑格大声地喊叫:“宜老爷,快报官,抓住十三龄,一定是他放的火!”
“着!”曹宜想了想,问曹桑格:“老三,你说是十三龄放的火,有什么凭据吗?”
“有啊!”
“那你说说。”
“当然有啊!您想想,您害死他妹妹明珠,他能不放火报仇吗?”
“呸!”曹宜抡圆了胳膊打了曹桑格一个嘴巴:“放你妈的狗臭屁!你才害死他妹妹了呢!滚!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从此别来见我!”
三太太想来打圆场:“叔公,您先……”
“滚!你们俩个都给我滚!”曹宜说完冲向逃出来的家人:“救火!你们还不救火!再等会儿就片瓦无存啦!”
天将破晓,众人在明珠的灵前忙乎着为她入殓,突然闯进来两个县衙门的公差,进门就问:“谁是戏子十三龄?”
十三龄迎上去请安:“是我,您哪。”
“曹老爷家的丫头明珠,是你妹妹吗?”
“没错。”
公差们一抖锁链要锁十三龄,没想到十三龄早有准备,将头一低躲过锁链,一伸手反将锁链抓住:“哎,二位,这是干什么?”
“护军参领曹老爷,告你给他们家放火。”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三更天前后吧。”
孟班主过来先请了个安:“二位班头,误会了吧。我们四个人在这儿守灵,守了一夜,十三龄是寸步没离,怎么能去放火呢?”
“是啊,我们四个人谁也没离开过这儿。”曹霑站在原处帮着证明,并不给两个公差请安施礼。
公差们心里挺不舒服,斜着眼儿问:“你是什么人?”
“宜老爷是我的叔祖,我叫曹霑,二位不信咱们可以找宜老爷去对证。二位再不信,我还可以陪你们走趟平郡王府,小平郡王福彭是我表哥,怎么样?去吗?”
芷园曹宅在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曹宅跟平郡王府是亲戚,公差们更是都有耳闻,再瞧瞧眼前的这位哥儿,决非凡夫俗子一介草民,可公差不解的是,一位公子哥,怎么会给戏子的妹妹守了一夜的灵,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局面有点让公差们下不了台。
费大爷到底上了几岁年纪,又当地方多年,经得事儿多,他看出来公差的窘态,得赶紧给他们个台阶下,于是从旁边凑过来,深深一安:“给二位班头请安!我姓费,是这地面上的地方,您说曹老爷告十三龄放火,不知道是有人证啊,还是有物证?如果有,您锁您的人,谁也不敢拦着,如果没有,我们三个人倒是愿意为十三龄立一份干结,保他昨天一夜,没离开过这间屋子一步儿,您看如何?”
孟班主把一锭二两银子的小元宝,塞在公差的手里:“也不能让您们二位白跑一趟,这个小宝儿您买包茶叶喝。”
两名县衙里的公差被打发走了。曹霑终于明白了守灵一夜的用意,他暗自佩服十三龄,别看他没念过书,没上过学,可他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诚可谓智勇双全。甭问了,放火的人一定是他们戏班里的那些讲义气的朋友。十三龄说过,戏班里是以义字为重的,别看他们是戏子、下九流,比那些达官贵人,尔虞我诈,落井投石者流,岂不更加令人肃然起敬。
曹霑帮着大家给明珠收殓了尸体,陈姥姥又哭死过去一回。十三龄劝曹霑快回家吧,都出来一天一夜了,怕家里人不放心,也怕四老爷怪罪。他把曹霑送到大街上,还给他雇了辆轿车,送回蒜市口。
曹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脑子里真的思绪万千,再加上彻夜未眠,只觉得昏昏沉沉,他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跟玉莹说说,可一时又理不出头绪来。
官道上颠颠簸簸,轿车里摇摇晃晃。曹霑歪在轿车里一阵迷糊,他忽然看见卿卿穿了一件袒胸露臂的纱衫,衫内大红贴身的肚兜隐约可见,她向曹宜放荡的一笑,原地转了一个圈儿,让曹霑看得真切,卿卿的下身未着裙裤,只是用珠花编串成的珠裙,转身、摆动,粉腿毕露毫无遮掩。然后向曹宜招招手,转身走入卧室。曹宜也追了进去,这时的卿卿已然脱去纱衫,让曹宜在她的手上喝下去一大杯酒。最后把酒杯一扔,舒展双臂将曹宜搂在怀里。
第五章寒山失翠(49)
酒杯摔在地上“咯噔”一声,原来是轿车停止了行进,曹霑也醒了,啊!竟是南柯一梦。虽说是梦,可曹霑凭借着以往卿卿对自己的举止言谈,眉目传情,特别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你五叔没在家,跟我上天香楼去……曹霑相信这梦是真的,卿卿是祸水、是荡妇,淫邪放纵,败坏人伦!
曹霑下了车走回家门。进了院儿之后,觉得今天比往日显得特别安静。他知道自己的书房里肯定没有人,便直奔玉莹她们住的西厢房,推门进去一看,这屋里也是空无一人,曹霑出了西屋站在门口想,难道她们都上北屋了。一般的不可能啊。他正想往北屋走,忽然听到从后院小花园里传来了一阵饮泣之声,曹霑挺纳闷,紧走几步来到后园,一进园门先是一惊,只见玉莹一身缟素,正伏在石案的古琴上低声哭泣,案上设有一尊古鼎,鼎内燃着线香。
“这是怎么啦?”曹霑一声惊问。
紫雨噙着眼泪,回答说:“今日是我们老爷的生辰,虽说忌死不忌生,可我们姑娘思念老爷,父女情深,一定要祭一祭,昨天你没回来,她在南屋写祭词,就哭了半宿……”
“刚才在吟词奠祭,又哭了。”墨云抢着说。
曹霑从桌上拿起祭词来读:
捧献心香,花前泣血。
叹梅花:玉骨冰姿,虬枝似铁。
凌寒吐清香,斗霜傲雪。
奈何狂飙虐,难容品高洁,
忆当年,临浩劫,心痛切。
十载沉冤,此恨何时灭?!
曹霑读罢感慨万端:“真是情深意切,血泪交融,令人不忍卒读,好!真是好词啊!”
“霑哥儿,你可真成了书呆子啦。光夸词写得好,也不劝劝我们姑娘,哼!”墨云说着劈手夺过曹霑手中的词曲,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
“你们姑娘跟我一样,胸有所感、心有所怨,劝是劝不好的。”
玉莹抬起头来看着曹霑:“你也胸有所感、心有所怨吗?”
“当然,昨天夜里我给明珠守了一夜的灵!唉——”
“明珠她……”玉莹没肯把“死”字说出口。
“她比你想的惨多了。丁大爷爷儿俩把她送回宜老爷家之后,宜老爷不但没给她请大夫看伤,反而用烧红了的烙铁烙她的前胸,把个人活活地给烫死啦!”
“啊!”墨云反射地一声惊叫,像个孩子似的哭啦。
“告他!杀人偿命!”紫雨拍着石案纵声大叫。
“‘其视杀人,若艾草菅’这就叫草菅人命!明珠妹妹,你年纪轻轻……死得也太惨啦!”玉莹极度感伤,潸然泪下。
“玉莹,你还记得吗,去年的春天,龄哥带明珠来咱家,大家欢聚一堂。当天晚上我就跟你说,想写一部野史小说,如今看来可真的是时候了;近的卿卿淫丧,曹宜通奸、杀人,远的:你们主仆逢难,大舅老爷一家,家破人亡,我们家江南遇祸,家严被枷号示众,那份惨状……还有表大爷的夫人,咱们家的三太太,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曹霑激动万分。他停了停,长出了一口气:“唉——似是一梦终非梦。可梦里乾坤分外清啊!玉莹,以前,我苦于不知从何入手,如今,有啦!我连这部书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玉莹也很兴奋。
“叫作《风月宝鉴》。”
“《风月宝鉴》。”玉莹在玩味、体会着其中的用意。
曹霑看出她的意思,进一步为她解释:“我要在书里安排一面镜子,正照是红粉,反照是骷髅,唤醒世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此上补青天,下警世俗!”
“好!”玉莹心潮澎湃,满怀激越:“家父留给我三枝上好的牙管湖笔,我一直视若珍宝,不肯使用,今天先送给你一枝,如果你能言而有信,有始有终,写的又好,我定然全部奉送。紫雨,取笔来。”
“是。”紫雨应声欲走。
“紫雨,你先别走,听我接着说:我已然有了一回书的回目了。”曹霑略显几分得意,拉长了声音说:“这一回,就叫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第五章寒山失翠(50)
“天香楼?”墨云惊问:“那不是你五婶住的地方吗?”
“不错。秦可卿是假托之名,‘秦’者是‘情’字之谐音,又是含义。卿字嘛,不说咱们大家都知道。”
“你疯了,宜老爷家的真事儿,你写到书里去还了得,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让老爷知道喽……”墨云好意劝阻。
玉莹陡然而立:“难道明珠就白死了吗?”
“是啊!难道说这帮当爷的丑事,就不该给他们抖搂抖搂!”紫雨说完,转身而去。
玉莹发现曹霑在上下打量自己,觉得奇怪:“你看什么?”
“我看你刚才愤然而立,再加上这一身缟素,可越发显得……”
“你呀,也不顾个人前人后。”
“嘿嘿。”墨云原是偷着乐,没想到乐出了声来。
玉莹瞪了她一眼:“墨云!”
墨云想借机溜走,笑着跑向园门,但刚到门口,发现曹迎面走来,她只好止步请安:“老爷。”
曹点了点头走入园内,曹霑、玉莹赶紧请安。曹看见玉莹一身缟素,先皱了皱眉,然后又见石案上的香炉、线香:“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哪,我听见又哭又笑又说又叫的?”
墨云已然察觉到曹的不快,急忙解释:“今天是我家老爷十三年的生祭,所以我家姑娘刚祭奠了祭奠。”
曹径自走到石案边坐下,拿起词曲来默读,读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是啊,剑臣大哥已经过世十三年啦,真是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啊,百善孝为先嘛,祭奠祭奠自然是应该的,但则是,玉莹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
“侄女愿闻叔叔教诲。”
“我以为三炷香祭亡灵,足以尽孝,撰写诗文,借题发挥,很容易惹是生非,招灾引祸,令尊大人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女孩儿家还是以习学针黹为重,不要舞文弄墨,言不及义,不知你以为如何?”
“是,侄女记下了。”
“好,好,记住就好。”曹略有喜色,站起来欲走,恰在这时紫雨拿着一支上好的牙管湖笔,兴匆匆地跑了进来:“霑哥儿!霑哥儿!给你笔。”一见曹赶紧请安:“给老爷请安。”
曹有些诧异:“笔,什么好笔?”
紫雨挺高兴的回答:“这是我们老爷给我们姑娘留下的珍贵遗物,我们姑娘让取来一支赠给霑哥儿,为他撰写野史小说,相助一臂之力。”
“什么!你要撰写野史小说?”曹顿时沉下脸来。
“是啊,书名我都想好了,叫作《风月宝鉴》。”
“胡说!”曹怒形于色,复又坐回原处:“你两试不第,习武又无端终止,真是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又花样翻新,写什么野史小说,读书人须知:‘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我曹门仕宦之家,相传数代,怎么可以出个写野史小说的呢?岂有此理。”曹手击石案:“简直是浑帐!”
曹霑、玉莹躬身侧立,紫雨、墨云吓得赶紧跪下。
此情此景有人感怀成诗一首:
萌志著书遭棒喝,
一石反激千顷波!
严父家训虽难违,
时世相煎激励多。
红颜千古真薄命,
苦海冤河假演说。
刀锋剑影频交错,
无悔坎坷复坎坷。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
第六章暖日烘梅苦未苏(1)
一把火烧了曹宜的家,弄得曹桑格也无处安身了,只好找了一家旅店暂住,是三间西屋,两明一暗。
曹桑格在银库里该了一天的班儿,吃不得吃,喝不得喝,连个躺会儿、直直腰的地方都没有,偌大的库房还挺冷。好容易熬到换班儿的时辰才算离开了银库,他手里提溜着一个口袋,这口袋本来就不轻,越走越重,心想雇辆车吧,可天天车来车往的也挑费不起呀。唉,还是走吧,累得他腰酸腿疼,拉着大胯,显得很是疲乏的样子,走进旅店的西屋。把口袋咣啷一声放在桌上。
三太太听见响动,从里间屋迎了出来:“回来了。”
“啊,回来了。沏好茶了没有?都快渴死我啦。”
三太太把沏好的茶倒了一碗,连茶壶一块儿送到桌上的口袋旁边,她闻到一股异味。“哟!怎么这么臭啊?你放屁了?”
“你才放屁了呢。是这口袋里元宝泛出来的味儿。”
“啊呀!那还不快拿出去。”
“什么,拿出去?吃饭住店全指着它呢。丢了怎么办?”
“那也不能搁到桌上供着啊。”三太太用两个手指头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