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之后,已近午时。
段云杨忽然隔着喜帕问飞歌:“公主可是累了,先回房中休息片刻吧。”
飞歌藏在袖中的手一紧,心头渗出丝丝甜意。她暗想还要稍后才到午膳的时辰,于是点头应下了。
段云杨令人将飞歌送到房内,自己折身回到宾客之中。
皇帝亲临主婚,排场自然不一般。皇亲贵族,朝廷百官无不来贺。
刘景予百无聊赖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许久,那场烦琐婚礼已经害得他困意连连,眼瞧着周围暂时没谁注意到自己,他悄悄起身溜出了大厅。
顺着长廊漫无目的的溜达,刘景予鬼使神差地竟然走到了顾采芙被关的那处偏院,接着被侍卫拦了下来。
他表明了身份,可这些侍从都是段云杨的心腹,听见刘景予是襄王也没人退让。
刘景予瞧情形也不好擅闯,心中很是好奇的望了望院里,“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一想到是段云杨藏的人,他的好奇心和兴致就更高了。
起了个念头,他折身急匆匆的往后走。当回到大厅时,才发现皇上皇后都已不在厅内。
他随手抓了个下人问,那人战战兢兢地半天说不清楚,只道皇上和皇后突然离席,至于去了哪儿,他也不知道了。
刘景予举目四望,更是惊讶。不仅皇上皇后不见了,连新郎和新娘也没了影踪。
就在这时,太子看见他,将他叫住,走近说:“景予,你又跑哪儿去了?”
刘景予随口胡诌了几句,问道:“父皇和皇后回宫了吗?”
太子摇头:“飞歌突然身体不适,父皇和母后去探望一下。”
刘景予登时急了,“啊!那我也去瞧瞧。”他说完,刚想撒腿就跑,却被太子眼明手快地抓住。
太子温和地笑道:“景予,你又想偷懒,把满堂宾客丢给我一个人应付。”
刘景予见心思被看穿,呵呵干笑了两声,而后被他大哥拽着拉回了厅内。
段云杨带着皇帝和皇后走在一间房前,推开了门。
皇帝怕吵到飞歌休息,令侍卫都侯在门外。他大步跨进了屋里,却发现床上除了被褥空无一人。
皇帝不解地回身问段云杨,“你……”
眼前一道寒光乍闪!
“呲——”
利刃插入骨肉里的钝响。
皇帝惊诧地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身前面无表情的段云杨。
一剑穿胸。
皇后猛地回过神,嘶声尖叫着扑过来,哭喊着扶住皇帝软倒的身体。
段云杨将手里的剑干脆地拔出,仿佛他方才斩杀的,不是归月的皇上,只是一只蝼蚁。
“为、为什么?”皇后瞪着充血的眼睛,怒视着段云杨,刚要张嘴大喊,却闻段云杨冷冷地道:
“为了太子和我自己。”
皇后浑身猛地僵住。
段云杨续道:“皇后,你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大声叫嚷引来大内侍卫,我死;第二种,走出去,宣布皇帝遇刺身亡,拥立新帝。”
皇后握住皇帝的手,不停的颤抖。
心中乱成一团。
叫来大内侍卫又如何?
段云杨死了,也是飞歌的驸马。他的身份,足以让太子被重臣垢责有弑君篡位之嫌。何况,还有个襄王在。
所以……
皇后颤巍巍的,用手掌阖上自己夫君大睁的眼睛。
泪痕未干的她,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挪到门前,伸出手拉开了房门……
顾采芙抱膝坐在地上。当听见外面忽然响彻天际的丧钟,她心头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急跳不已。
第六十三章
皇后下令,数千禁军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在此之前,段云杨已然调动府内所有侍卫,控制住在场的文武百官。
猝然听闻皇帝驾崩,震惊之余,满朝悲恸。
皇子公主还有几名大臣,匆匆冲进了屋门,一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皇帝,还有旁边面色煞白神情悲伤的皇后,顿时跪地痛哭起来。
门外不得进屋的其他官员一听,哭得更是哀切。
一时间,将军府从方才的喜气洋洋变作此刻的嚎啕震天,愁云高笼。
飞歌公主便在这时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看见满屋子跪着的人,她不由得愣住了。
段云杨上前扶起她,简短地道:“皇上遇刺,公主节哀。”
公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手脚发软地被段云杨搀到皇帝跟前。
段云杨放手让她跪倒在地上。
飞歌看着皇帝的遗容,胸口被重击一拳,愣怔后,悲痛欲绝地哭喊起来。
段云杨脱去了大红喜袍,转身出了房间,对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陈万全道:“陈大人,”行刺皇上的刺客很可能还藏身于府中,皇后令你速查。”随后,将方才 ‘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番。
段云杨讲道皇后与他尚在外屋,皇帝独自走在前面,掀开里屋门帘时,皇帝突然被刺客一剑刺中身亡。
陈万全官居刑部尚书,与乃太子一派,不然上次去楚家捉拿楚铭与楚旭时,也不会那么卖力。此刻一听,他忙停下哭,站起身道:“请将军回禀皇后娘娘,臣这就去办。”说完,将那些目睹了‘刺客’跃窗逃逸的大内侍卫们一一提来问话。
段云杨也不再多言,折身回到屋内,等着计划中的下一步如期而至。
果不其然,苏太傅带着哭腔的沧桑声音响起,“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驾崩,必须尽快拥立新君,方能稳住民心。”
周围众臣附和。
苏太傅见此,接着说:“太子德行敦厚,乃是国之储君,今……”
“且慢。”忽闻一人出声打断,越众上前对皇后及在场众位大臣道:“圣上曾告之老臣,他立下了一封传位诏书。若一日宴驾,便立诏书中之人为新帝。”
一语出口,满场皆惊。
皇后面色更是煞白如死。藏在雍华衣袖下的手紧蜷着,尖利的指甲抠得掌心鲜血淋漓。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重她怜她的皇上,一直存了他意,却一个字未对她提起。
若是今日取出诏书,上面所立之人并非太子……
皇后浑身一个激灵。
苏太傅沉声问:“那赵大人,诏书现在何处?”
“这……”那人面露难色,“圣上只说,在一个绝对安全之地。”
就在这时,陈万全忽然面色煞白的急步跑了进来了,扑通跪下。
皇后忍住悲痛复杂的情绪,扶住床沿站起了身,问他道:“陈大人调查的如何?”
陈万全嘴唇直抖,稳了稳神道:“回禀皇后,据那些侍卫所言,刺客往大厅的方向逃去,而他的身形和衣装……”陈万全喉咙干涩的吞咽了一下,偷偷瞥了眼刘景予,说:“与襄王神似。”
登时,刘景予惊得张大了嘴巴。
他还没出声,耳问一道喝斥,却是皇后开口道:“胡说八道!襄王一直在大厅不曾外出,如何分、身到此加害皇上。休要信口开河。还不快继续去查!定要将那刺客缉拿,千刀万剐了!”似乎说到伤心处,皇后举袖掩面,泫然泪下。
可在场的太子和几位皇族子弟的脸色,却在听见陈万全的话时,突然一变。
刘景予蓦然回过神来,看向惊愕不已的太子,决绝地道:“大哥,我没有做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太子没吭声。倒是段云杨接话道:“看样子,襄王爷离开过大厅?”
他状似无意的一问,事态顿时变得严重。
跪满了一屋子的皇亲和几位重臣们,全都停止住哭声,齐齐投射到刘景予身上的目光异常深意。
刘景予毫不回避地应答:“本王离开过,但是,没有到过此处。”
段云杨步到他身前,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床边的刘景予,问道:“襄王离开后去过那些地方,可有人证明?”
刘景予突然想到那座奇怪的院子。
他在院前逗留了不短时间,还和侍卫起了点争执,被逼表明了身份,对方应该还记得他。于是脱口而出:“在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那些侍卫见过我。”
段云杨对身后的耿连新道:“把人找来。”
当耿连新去而复返的时候,带来了近十名侍卫。
段云杨走上前,问:“你们今日见过襄王吗?”
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摇头。
襄王登时急了,捏着拳头低声道:“怎么没有!?本王要进那处院子,你们还拦住不许。”
一名侍卫叩头应道:“襄王,您若要进,属下们怎敢阻难?”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你在说谎。
刘景予身心一震,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转头看向皇后与诸位兄弟,哑声道:“我没有。”
所有人无一人回应。
陈万全看向刘景予,心头暗自琢磨了一番,硬着头皮说:“臣斗胆,请襄王殿下随臣回刑部……”
太子忽然开口道:“陈大人,父皇遇害,国葬在即,此事最为重要。襄王他……”
“兹事体大。襄王暂且留在王府,不得擅自外出。待事情查清后再说。”皇后出声截下自己儿子的话,目光一扫太子,里面流露出的严厉警示让太子心中悸动。
随后,皇后看向人群中那道挺拔的身影,心中不知是稍稳,还是揪得更紧。
段云杨安排的几乎万无一失。
他等到襄王溜出大厅之后,才引了皇帝与她来此处,随后让一人装扮成襄王的模样,从里屋跃窗而逃。再加上如今这些侍卫的‘证词’,襄王难脱嫌疑。
可是,谁能料到,皇帝他……
皇后回头,视线落在床上,却不敢再多看一眼皇帝灰白的面容。深吸数口气,带着泪痕的清丽颜容上,威仪自生:“摆驾。迎皇上,回宫。”
***
飞歌自小本就体弱,加上皇帝是在她大喜之日遇刺,她心中一想愈发悲痛,在灵堂内哭得昏厥了过去。
段云杨带着她下去休息。不多时,房门推开,轻柔的脚步迈了进来。
段云杨点住飞歌睡穴,站起身:“皇后。”
皇后走到他身前,猝然伸出手向他脸上扇去,手腕被段云杨一把擒住。
“段云杨,你果真狼子野心。”皇后嘶哑着嗓子咬牙道。
段云杨对上她含恨的目光,神情无波无痕。
“可如今,”皇后顿了许久,凄婉了神色:“本宫却只能依仗着你。”
段云杨微微勾起嘴角:“皇后有何话,请说。”
皇后平缓了心情,收起恨意道:“只是如此,还动不了襄王。”只是想要凭身形衣《奇》着的相似,便认定襄《书》王弑父,未免太《网》过草率。而在此期间对襄王动手,更会让人起疑。
段云杨点头:“臣明白。臣的目的就是让襄王被怀疑,而不是一举铲除。只要太子顺利登基,一切都成定局。”
皇后暗思,只要襄王被禁锢一天,便一天在她的掌控之中。现在最棘手的是……
“传位诏书的事,你怎么看?”
段云杨薄唇吐出两个字。“伪造。”
皇后惊得愣住,望着他的目光闪跳不已:“若是有人起疑,又该如何?”
“太子继承大统后,谁还敢因一册诏书逆天而为。”段云杨眸色深沉的如夜晚的海面,“皇后,天下人要的只是一个说法,而不一定是事实。”
皇后深望着他,许久后,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两年后,一场祸及九国的大乱,便在这一刻酝酿而生。
***
顾采芙坐在地上,听着门外令人寒战的凄厉钟声,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些。
丧钟敲响九次,顿半个时辰,再起。能这样做的,定是国殇。
后院人声变得越来越嘈杂,似乎在搜查着什么。
顾采芙没有理会,抱着双膝一动不动的坐在冰冷的地面。直到,一线日光忽然从微微打开的门缝照了进来,又再她目光捕捉到的瞬间不见了。
耳畔没有听见然后动静,顾采芙略微诧异抬起头,猛地呆住了。
嘴里喃喃道:“楚……”
楚铭从门缝里闪身鬼魅般掠了进来,一瞧见系在顾采芙脚上的铁链,眸色加深。
顾采芙发现他脸色不对,急忙爬起身,往前想要拽住他。
“楚铭,你别冲动!你……”
顾采芙忘了铁链的长度,心急之下被铁链一绊,扑倒下去。转瞬,整个人撞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她僵住了全身。
楚铭伸臂毫不客气地抱紧她,口气隐忍着怒火,说:“我带你走。”
顾采芙连忙拉住他,把方才想说的话说完:“别!等夜深再走。现在你带着我,难保不会被发现。”外面的局势一定很紧张,若是楚铭在这当口被人看见出现在将军府,只怕真是百口莫辩。
楚铭听她那般说,没有再吭声,但是抱着她的手臂也没有松开。
顾采芙察觉到,轻轻挣扎,却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倒是衣服摩擦中,把窝在她衣内的翠翠给惊醒,探出了个小脑袋打望着楚铭。
顾采芙一瞧,不知为何就红了脸,对楚铭说:“你松开吧,翠翠会咬了。”
楚铭垂眸,清透如水的目光直对上翠翠,不言不语。
下一瞬,那颗翠绿的小脑袋跐溜一下缩了回去。
顾采芙看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候,听见头顶上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段云杨杀了皇上。”
顾采芙肩膀一颤,仰起头,与他视线交汇在一起,问:“为什么?”
楚铭俯首看向她,眸光闪烁如夜空的星子。毫不隐瞒地道:“段云杨,是齐蒙派来的奸细。”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顾采芙僵立当场。
第六十四章
过了许久,顾采芙都没能缓过劲来。
她望着楚铭,眸子颤抖得让他心疼。
楚铭双臂抱得她更紧。
顾采芙深吸一口气,出口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你为何告诉我?”她不怀疑他会欺骗她,但是她不懂。如果楚铭真的认定了她,为何要让她知道,她恨了怨了这么久的一个人,竟然是为了国家大义放弃了她?利用了她?
那她该恨谁怨谁去?
楚铭望着她心绪全乱的神情,摸着她的脸说:“那你还要继续报仇吗?杀了段云杨?”
顾采芙怔住。
杀段云杨,然后齐蒙归月都大乱?
双手捧着头,顾采芙脸色煞白,失神地道:“他从娶我,就是为了演这出戏?还是和皇上一起策划的?什么抗旨迎娶我,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他假意叛国,我却被游街斩首?”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
从未哭过。
即便是被严刑逼供时,即便是被游街示众是,即便是在斩刀之下,她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因为恨呀。恨段云杨对她假意温情,却为了一己私欲弃她于不顾。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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