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甬道或能一试。”他说着转过了头,看向了锁链网后面的甬道口。
能够从甬道里安全进来,那么也是一种出去的可能。
但在强大的结界下面,也仅仅是可能罢了。
便在此时,秦时欢眉梢忽地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随即一个闪身抱起了慕清,甩给我一个视线,灵机动处,身形便落到了一处甬道口,我随即跟了过去,身形方落地,就感觉平台下方的无尽黑暗渐渐亮了起来,散发着寒冰似的惊白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秦时欢动的瞬间,我也察觉到了是有几道灵机的变化,所以才跟上了他的行动,此时落定,就察觉到灵机是从下面传来,故而随着变化落定,才掩了气息,顺着甬道口向下望了去。
原本的无尽黑暗现在被全部驱散,惊白的光芒来自于巨大的冰块,像是把冰川之海的冰川陆地搬了过来一样,铺满了整个地界,蔓延开去,竟是看不到边界。
顺着我们所处甬道壁下去,在冰川之面数十丈高处就到了底层,底层只有四个甬道口,对角铺展了甬道口宽的悬空冰砖桥,像是一个十字交汇到了中心惯透而下的金色柱子。圆形的冰砖平台依旧是以金色柱子为中心展开,金色的符文小字一圈一圈地环形散开,一共七圈,蔓延到了四角冰桥与冰砖平台相交之处立着的四名黑衣罩袍裹身的秘术师脚下。
“嘿!小夜儿,你猜这那一棺是你最为敬爱的大哥呢?”
我听过这声音,是姬明宗。
随着他刻意调侃和意在激怒的语气,他人也从正北的甬道里走了出来,身后阴影里也随之跟出了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来。一身银甲胄身,盔帽翎羽,眼眉如刀,鼻挺修致,薄唇冷叱不屑的语气在他稍显稚嫩的颜上有一点儿的不协调,似乎冷着一张脸才能保持着那一幅故作的老成。
按着腰间嵌玉银剑,少年人冷眉横了一眼姬明宗,“二哥!大哥下葬之事,不等着我也罢,又弄了个什么慕家子弟按了名头!大哥的死,别以为你们耍了手段就可以瞒过天下人。今儿我还敬您一声二哥,要是还想着弄什么糊弄与我,待我查清真相了,就别怪我再不敬你这一声!”
“那明老七负责下葬,偏生你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人影子,我要是不实心,那里还会随你下到这死后之地。”姬明宗说着放眼望了望十字冰桥的交叉空间里浮着的数十具冰棺,“姬家墓葬,一直为修仙问道之人所觊觎,若不是有玄武魂兽的保护,也存不得这些年。”
他这话一出,我心底一动,想来他身后这少年就是姬明澈的同母胞弟姬明夜了。眼角瞥了眼不知何时靠过来观察的秦时欢。他的侧颜被惊白的光芒衬得一缕幽白,我心底一时思绪万千,亦慢慢冷了下来。
这个人,会不会也是觊觎着这墓葬的呢?
“万骨冢的魂骨之阵被破坏殆尽,缚魂索系数尽出也没有留住战神之骨,玄武魂兽又为惊动,如今也不知打算去哪里避难。你拼着从封地私回都郡的罪名,不查这些,偏要捞在一个逝去的人身上,你觉得父王会如何看你?”
“他如何看我一点都不重要。我从来都不屑于王位之事,你也不消把我看得那么重。”姬明夜少年老成的脸上浮现了坚决之意,“我只消知道是谁害死了大哥,报了这仇,我自是会回我封地广陌,永不再返回邺城。”
“也罢也罢,只是当时朱雀门的事情,以及这里间所发生,恐怕也只有明老七最为了解。眼下他人已经不知所踪,如今恐怕只有放出战神苏醒,已经不在姬家墓葬的消息,自会有觊觎战神的人去找他们。这样一来,既能保我姬家墓葬安全,又能替你找出明老七等行踪,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是了。”姬明宗得了姬明夜的许诺,显然心情大好,笑意满满地帮姬明夜打算着。
“这战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有上古魂兽保护,更是惹得如此多的人觊觎?这些年我们姬家也为它付出了不少人命吧。”姬明夜到底还小,好奇心也是藏不住,他这厢说着,又对那四名秘术师点了个头,“你们开始吧。”
“自然是有好处,好处还大着呢,不然你以为我们姬家是凭什么得到这天下?若非战神所在的威慑,姬家又怎能稳居人间这么多年?”
姬明宗话语间,那厢四名秘术师掌间印诀已经发动,七圈金色符文发出淡淡的金芒来,流水一般地缓慢转动着,随着快速密集地低喃声起,这种转动愈来愈快,光芒也越来越耀眼,而悬浮的冰棺棺盖缝隙里亦发出淡淡的金芒。
“起!”居东的秘术师一声低喝之下,悬浮的冰棺之盖立时自起而揭,露出里面的枯骨来。
“主子,并无新近下葬的大王子。”
冰棺上的封禁之术不亚于我的封宁术,非起棺不得当中之气息,故而在起棺的瞬间秘术师就将里面的气息探查得一清二楚,立时便禀明了上去。
“找!给我找!翻遍墓葬也要给我找出来!”姬明夜一个急冲,冲到那秘术师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子吼道。
那秘术师也不见恼,不动声色地拂下了姬明夜的手,颔首无绪道,“是。”
姬明澈的尸身就在上方的平台,依秘术师的本事并不难发现,果不其然,那秘术师很快就抱着姬明澈的尸身落在了姬明夜面前。
“大……哥……”姬明夜一声轻颤,泪就落了下来。跌撞几步到了秘术师面前,接过姬明澈的尸身就跌坐在地,一脸苍白地呜呜大哭了起来。
“明夜,大哥已故,你还是收正心思,就战神之事多上些心思,立下功劳,保不准父王便会既往不咎,饶了你擅离封地,不受命而返都郡之罪。”姬明宗弯腰拍了拍姬明夜的肩头,不想被姬明夜一个甩肩,就给甩了出去。
“什么劳什子战神,什么姬家,你们都是害了我大哥的人,待我查得清楚,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姬明夜一声冷哼,“鬼刹!”
“在。”方才那秘术师应声而命。
“将我大哥好生安葬。”
“是。”那秘术师指尖印诀一动,就看姬明澈的尸身隔空飘了起来,横移到了一方空着的冰棺里。
“封!”四名秘术师同一个封字出口,一直浮在冰棺之上的棺盖齐齐落下,闷闷地发出盖棺声来。
盖棺的同时,姬明夜扑通一声跪地,对着姬明澈的冰棺连叩了三首,凄然而道,“十年之约,夜不能赴,大哥,你在黄泉路上且等上一等,等着看小夜如何替你报仇。”
“鬼刹,我们走。”姬明夜说罢,一挺起身,抬步便走。
他犹自少年,本该意气的身姿此时却透出缕缕沉重,我看着他挺直而倔强的背影,心中颇有些发堵,说不出什么感觉来。
那姬明宗坠步在后,眼角里都是算计的得意神情。姬明澈之死恐怕他参与的不少,却是全数推给了明老七,更是利用这一点让姬明夜来替他着手战神之事,当真是好一手算计。
我心底冷笑,世间险恶,也不过如此了。
“跟着他们。”秦时欢忽然出声,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既然是姬家墓葬,出入必得魂兽允许,只消我们灵机隐藏得当,趁他们出去之际,定然能寻得机会。
我点点头,随紧了他背着慕清抢先而动的步子。
一路无话,跟着姬明宗一行在黑暗的甬道里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姬明宗一声细语,“大哥既已安葬,卿志门无人掌管,你可有什么想法没?”
“慕家当年之事因由到底如何都不重要了,战神又是苏醒之际,卿志门的力量恐再也封禁不住与她,留着也是无用。既然慕清认定我们姬家亏欠与他,不若归还与他,也算了了大哥心愿。”姬明夜顿了一顿,恨声道,“明老七一方面利用姬家,一方面又害了大哥,不论他主子是否真的就是战神,即便是,这笔账我定然也要讨回来。”
“那随你罢。”姬明宗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无往书院院主不是来到了邺城么?”
“你是说?”
姬明宗语气里透露出惊讶,我侧头盯着秦时欢,他显然也是一副没有想到意味地挑了挑眉。
“无往三问,百年难得,未必只有我们能想到。更何况,如今也恐怕只有再度请势之卷出山,方能重新封禁战神了。”
“小夜儿,想不到,你竟能如此思虑周全了。”姬明宗语气很轻,说不出一种轻意的寒就那么渗了出来,令我心头很是不舒服,愈发不待见他了。
“姬明宗,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么请你要动手,也等到我报了大哥之仇,如何?”姬明夜冷冽叱道,不留一丝余地。
“哼。”姬明宗一声冷哼,“我倒没那般无信。那人在地利苑,是国师请过去的,你若要去,我去知会国师一声便是,余下的,我不会帮你,亦不会再阻你。”
“……”
如此便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一直干燥的甬道里,忽地迎面而来一股潮湿的风气,就听秦时欢道,“应是到出口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六章:无往书院
甫一出来,迎面的就是浓烈的潮湿冷风,放眼一片潮头翻卷的阔海,昏黄的夕阳半挂在天边,像是随时都会被浪头卷没了去。
回头去看我们来处,就见了那通天惯地的金色柱子,依旧是直立着遥遥地伸到云深里去了。
“我们是从柱子里出来的么?”
虽是在金座后面看过这玄武魂兽的描绘,但真的眼见了这不知高处的真实景象,我还是忍不住地指着金柱,惊叹地问着秦时欢。
“应该是的。”秦时欢笑眯眯地道,眼神一挪示下,示意我去看脚下。
“有什么好笑的!”知道他是挪揄我的大惊小怪,冷了他一眼,随着他的示下我亦转了眼眸。
脚下是青黑色的地砖一般地一块一块铺就,依着金柱为圆心广袤地铺就了弧度,一直下顺到了了海面。
我心念一动,不确定道,“我们……该不会……真的在那只什么玄武魂兽的背上吧?”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时欢依旧勾着令人着恼的笑,知道他是故意调侃,我懒得与他再为纠缠,轻哼了一声,转身祭出龙魂剑,灵机一踏,落在了剑身之上,御行而飞,坠到金柱后方的空中,放眼了视野开阔,由上而下地看清了这只巨大的魂兽。
大约是夕阳的余韵有些灼人眼眸,我微微眯了眯眼。
这宽不知几百里的龟壳浮在海面,顶着通天的金柱,划拉着山一般的四肢,似缓似慢地往那半沉的夕阳游去。
一时只觉得万物造化,当真匪夷所思,却又是如此瑰奇美丽,让人心生惊叹佩服之意。
“吼!”
忽地一声嘶啸响起,我寻声望去,就看龟壳前面升起一只不知几座山大小的龙首头颅来,正仰天嘶啸着。这声音浑厚而绵长,听起来颇有愉悦之感,我心下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轻松来。便在此时,眼前忽地一道巨大的黑影砸来,我忙催动龙魂剑避开,落稳身形才发现那黑影竟是不比龙首细得几分的一条巨长的蛇尾来。
龙首蛇尾,龟壳为身,玄武也。
正思忖着,哗啦一声豪响,蛇尾啪地砸在海面上,激起的巨大水花,像是下雨一般,兜了我一头一脸,更是扑了我满口的咸涩海水,呛得我咳嗽不已。
我这厢正难受咳着,忽地就听一声轻笑,接着那笑就似停不住地一直笑,笑得我一眼就瞪了过去,“秦时欢,咳咳……有本事的,你也给这样兜一脸,保证呛死你!”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我一阵抢白,竟是也不咳了,于是捋着湿透了的银发,冷眼瞧他收了好几次才忍得下笑意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人好生讨厌!”
“是么?”他说着收正了身子,敛着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个讨厌法?”
“你!”他脸上的表情逆着夕阳的余韵,甚是漂浮和虚幻,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一样。
“总之,很讨厌就是了。”我咬了咬唇,轻声而道,几乎自己也听不得清楚。
一时间,我浮在御行而飞的龙魂剑上,他在顺水而走的巨大魂兽之背,遥遥而望,潮冷的海风吹得我心底轻软地不想在说话,只觉得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残阳渐渐没入,秦时欢的身形也渐渐暗下去,这种暗,有种深陷的感觉。我仔细看去,就发现是玄武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往海底里没去,想也不想地,我急急道,“喂!你快过来!”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带着慕清快离开,那玄武在下沉!”
“我知道。”他淡淡道,一个转身,望着快要没完的残阳,“能在玄武背上欣赏此等美景,实为幸事。事情已了,你带着你的朋友离开罢。”
“难道无往书院的院主便是只知欣赏世间美景,不知言行践诺之人么?”我原以为同难之谊不算多深,但至少也不算得就此别过,到不曾想,他竟真是这般想的。心头浮起淡淡的酸涩,咬唇倔强地以甬道之底他所应的话语来激将与他,好似期待着他能有什么转念一般。
“我并没有应你。”他言语间冷淡和疏离,让我最后的一丝期待瞬间湮灭了。细想起来,他的确没有应我,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反驳。
他的衣衫在海风鼓荡下翻飞不已,人也似随时会消失远离一般。
“好。我走。”他疏远至底,毫无牵绊之意。我心底浮起莫名的恼意,言语间也不再客气,身形一转而下,扶起倚在金柱旁依旧昏睡的慕清,御起龙魂剑,转身便走。
御行数里,心底的一点委屈泛滥翻涌,我想不出他为何这般变了一个人一样,生出万分疏离,忍不住地回了头。
随着最后的一点光亮消失,他依旧背对着立在玄武背上,疏离的身影与玄武一同没入了深海之中,终是没顶不见了。
“真是……讨厌极了……”
我带着慕清回到了绛红阁。
这是我唯一想到能安置他的地方。
确如我所想的,绛红阁的人把他照顾的很好。
三天后他来找我的时候,看上去还不错。
彼时,我正在二楼的厢房里喝着桃花醉。
人间,总有些东西妙不可言,比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