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一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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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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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快慢机也射向了那火光一闪的地方,一个黑影“啊”的一声,然后一个快滚趴在地下,“嗖——”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没想到鬼子在这里还有防线,还是暗哨,也没有灯火,大爷真佩服鬼子严明的纪律。

连长躲在一个土墙后面,也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他判断有两挺歪把子,已经听见“哇啦哇啦”的声音了,再不主动,完蛋了。

他大吼一声:“兄弟们扔手榴弹!冲出去!分散突围!”

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所有士兵开枪向前冲,大爷将握枪的手腕翻转九十度角,手心向下,枪身摆平,一气把20发子弹泻出去。硝烟中,他也不知道谁是敌谁是我了,只听见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和嘶哑的喊叫声、呻吟声,有自己兄弟的,有日本人的。子弹打完了,他从子弹带中掏出装满20发子弹的长弹匣,右手一按卡榫,抛下空弹匣,左手再迅速把新弹匣推上去,继续向前打。

翻过围墙,踩在松软的尸体上,有一个还拽了他一把,估计是个日本伤兵,大爷一脚踢开,看清了是土黄色的衣服,不是自己人的那种黄绿色,随手补了一枪。大爷冲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村庄很小,他跑出村子沿着河岔子继续狂奔。到处是野芦苇丛,又跑了2公里地,估计安全了,在一个水塘边,他停下来歇口气喝了点水。

水塘看来是泉水,在黎明的早晨泛着乳白色的雾气。大爷只顾喝水,也没管那么多。待他适应过来,视野清楚了,差点吐出来。泉水几乎变成血水,掺着马粪驴粪,肯定是饮过牲口。水塘不算深,漂着两具土黄色衣服的尸体,也不算全漂,插在那里。他一看是日本人的,估计日本人天亮后就来收尸。

看是泉水,他知道自己是跑到了城顶山西北了。地理上西北一带多泉水。

天快亮了,不敢久留,大爷用血水洗了把脸,判断一下方向,继续向西北方向走。待雾气快散的时候,他不敢走了,在村外面的一个草垛旁,用力扒了扒草,一直扒的足容得下他。又把外面伪装好,检查一下弹药,还好,还有20多发,够应付一气的。他想,真有敌情,现在要是有一只步枪就好了,可以在草垛里面射击,快慢机就不行了。他扒了一个差不多大的望孔,看天也亮了,先休息会儿。

迷迷糊糊,他听见远处东北方向炮响连天,不是那种威力小的迫击炮,而是那种野炮。他知道那边又交上火了。

当大爷在草垛里休息迷糊的时候,他不知道113师在城顶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20日凌晨,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城顶山。第二纵队抵挡不住日军的进攻,撤向山顶,被围在山顶的还有113师司令部及该师第678团。随着日军包围圈逐步缩小,战斗日趋激烈,我军据险死守,日军大举进攻,两军短兵相接,杀声震天。吴化文伪军熟悉山势地形,且具游击经验,他们在各山头点燃火堆,虚悬旗帜,故作疑兵;在山沟要道,则布置多层伏兵,构成了方圆百余里的火网。我军被围一天后,伤亡过半,粮弹不继,师部乃下令分头突围。21日,鲁苏战区任政治部主任,并兼任战区特别党部执行委员会书记长、干部训练团教育委员和山东省政府委员的周复亲率数十名敢死队员向山下冲杀。当行至城顶山东北角半山腰张家溜村时,周复胸部不幸中弹。他强忍剧痛,继续指挥突围,最后力竭而死,壮烈殉国。同时阵亡的还有113师参谋长张植桴少将。师长韩子乾和挺进第二纵队司令厉文礼被俘投敌。

是役激战6天,共歼灭日伪军千余人,国民党将士阵亡460余人,伤者及被俘者数量极大。很多士兵过后被押往日本做劳工,客死异国。

经此战役,51军元气大伤,战区机关也难在山东立足,为保存实力,部队撤至安徽和河南驻防,结束了鲁苏战区在山东抗战的局面。

大爷躲在草垛里又饥又渴,一直到天黑才出来。他整了整衣服,悄悄地摸进村里。

“大爷,开门!开门!”老长时间,门“吱呀”开了,伸出一个破毡帽来。“大爷,我是国军,北面飞水的。”

“快进来,孩子。”老大爷迅速把大爷让进去。

从老大爷口里,才知道这里已经是雹泉乡了,已经远离鬼子包围圈了。

“仗打得很惨!孩子喝水,你等着,我给你热地瓜吃。”老大爷眼含热泪。

“吃吧,孩子!别的没有了,就这东西了。”老大爷用一个瓢端出热乎乎的地瓜。

“大爷,谢啦!我该走了。”大爷吃了三个地瓜身上来劲了。

“孩子,把这几个也带着路上吃。”老大爷把剩下的几个硬塞给了大爷。

大爷也不敢久留,怕汉奸报信惹来麻烦。

出了村,大爷一直向北走,那是家乡方向,还是先回家吧。路不太熟,专拣山间小道走,不时惊飞宿鸟。走了一夜,从一个山沟里钻出来,看到一个明晃晃的大水库时,大爷心头一酸,快到家了。

这大水库在老家降媚山南边,离家大约还有8公里。水库边冰结的很厚,但里面肯定没有结冰,大爷不敢贸然涉冰走,只好转过水库,多走了5公里才绕到降媚山南边的一个山。

天亮了,也不敢走了,大爷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天黑再走。

已经深夜了,大约2点多钟,父亲喝菜汤太多,起来撒尿。本来北方冬天冷,大多数人家都把尿罐拿进中房,就不用披着衣服出来挨冻了。爷爷家里人多,就一间半屋,奶奶又要干净,就不拿尿罐了。

“吧嗒!吧嗒!”父亲正撒着尿,听见大门口传来像是敲门的声音。父亲吓得尿撒了一半,赶紧跑回去把爷爷喊起来。

“爷,快起来,像是有人敲大门。”

“谁?”爷爷贴着大门口战战兢兢低声问。

“爷,开门!”大爷有气无力。要是有力气,他早翻墙过去了。

声音微弱,但爷爷听出来了。

一开门,大爷高大瘦弱的身体就倒在了爷爷身上。

大爷做了个梦。暖洋洋的春天,水潺潺的小河,嫩绿绿的树叶,松软软的土地,他背着大姑缝的书包去上学。老曹鬼正在南墙下晒太阳,把爷娘死前留给他的夹袄脱下来,油滚滚的,刮下来能炒菜吃;明亮亮的,能对镜花黄。他先用长长的拇指掐着一个个肥硕的虱子,偶尔“叭”一声,是中正式,“叭叭”地爆裂着,又像是快慢机。大的掐死了,小的也不放过,有些虱子跑到衣缝里去了。他还不解恨,干脆把夹袄拾起来,上下牙齿一对,“嘎巴!嘎巴!”牙齿顿成红白相间。那声音,好清脆!好痛快!是我们的捷克造,是我们的“马克沁”重机枪。有点咸,腥腥的,甜甜的;有点烫,是枪管打热了,打红了……

躺在暖和的炕上,喝着奶奶做的姜汤,大爷醒了,身子也暖和过来了。

“爷,完了,全完了!都死了!打光了!”大爷放声大哭,流着长长的鼻涕,心中的痛苦、压抑随着咸咸的酸酸的眼泪咣咣而泻。

一家人都哭。爷爷、奶奶哭自己儿子总算活着回来了,父亲哭庆幸喝了那么多菜汤起来撒尿,不然大哥非冻死不可,大姑、二姑、四叔、五叔则只是跟着哭。

大爷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他把快慢机藏到了奶奶出嫁时的柜子后面,还有两棵长柄M24手榴弹,他放到了柜子底下。这些东西一直到我小时候玩耍时才翻了出来,把父亲吓了一大跳,奇怪家里还有这玩意。军服也脱下来,穿上爷爷从飞水大集买来的一个袄。那袄黑色的,很新,很厚,但大爷穿上冰凉凉的,就是感到不暖和,有点阴森森的感觉。父亲以后说,那是盗墓者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沾了阴气了。

大爷看挨到风声差不多了,有一天晚上,找到自己那同学高守诚,委托他到夏坡去打听51军的情况。

“仕昌啊,哪里也别去了,全完了,你们的师长韩子乾和挺进第二纵队司令厉文礼投敌当了伪军,参谋长也阵亡了,很多做了俘虏在安丘城关着。听说剩下的部队开拔了,不知开拔到哪去了?惨啊!老百姓去山上扒棉衣穿,到处是尸体。你算拣了条命。”高守诚给大爷带回的消息让大爷彻底绝望了。

他知道自己不用去当兵了,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了。况且当时各种谣言都有,爷爷再也不让大爷出去了。

开春了,大爷和一家人恢复了以往春耕的生活。

按照国民党治村的要求,村里除了有村长外,四大姓要各选一个吕长,相当于“文革”的生产队长。李家别无人选,大爷被迫干了,同时还有高守诚是高姓的吕长。吕长主要负责本姓的土地丈量分割、粮食税费的收缴,大爷就这样平淡地干着,一直到1945年阴历四月二十五日抗日战争中共产党消灭日伪军解放安丘。

'1'三民主义青年团,系中国国民党下属的青年组织,简称“三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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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曰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风暖煦煦地吹着,空气中弥漫着温柔的朦胧。土松软软的,父亲脚踩上去,痒痒的。爷爷去年秋天留下的葱已绽出白中带黄的花骨朵,透过薄薄的花皮,能看得见里面一个个青绿色的种子。菠菜经过了一冬天的折磨,也舒展着嫩绿的叶子摇曳着。二姑正用一个铲子一棵棵地挖着。

一群小鸡正唧唧地叫着在母亲的带领下觅食。

“使劲!想啥?”大爷在后边催着父亲。

父亲在前面用一根绳子拉着车子,大爷在后面推着,刚向湾北面菜地运了两趟粪,就被爷爷喊住。

“仕昌,你俩别运粪了,先去把泉子崖神婆子接来。”

这年春天就怪了,先是三叔仕隆连着接近半月发烧,五奶奶颠着小脚每天都来告诉爷爷奶奶病情。按照农村风俗,三叔虽然过继给了五奶奶,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五奶奶也怕孩子跟着她有什么闪失不好向爷爷奶奶交代。

“老天保佑!总算退烧了。”五奶奶前几天来告诉爷爷。

可从昨天开始,四叔又开始发烧。一开始烧就来得急,头痛、乏力,昏天黑地,胡说八道。四叔一吃东西就恶心、呕吐,还伴有腹泻、腹痛、咽痛、咳嗽。一整天四叔来回跑猪圈,好端端的一个人脱水的眼睛都眍进去了,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奶奶赶紧打一个鸡蛋,蘸着鸡蛋清,用酒搓,倒是管用,可过不了几个小时又发烧开了,浑身烧得犹如一盆炭火,每寸皮肤,每块肌肉,每处关节都灼人烫手,甚至每个汗毛孔都在喷着热气,整个身体也都在肆虐地燃烧。四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筋都在抽搐聚拢,如同有万钧之力把这些筋条收缩成一团。由于持续发烧,四叔头疼得厉害,犹如有一把钢锥扎进他的头颅。他痛苦地呻吟着。奶奶再如法使用,没办法,请不起先生看病。

“是不是请个神婆子来看看?”奶奶问爷爷。四叔天资聪明,生性顽皮,伶牙俐齿,淘气可爱,人见人喜,才7岁就已经跟父亲差不多高了,经常跟着父亲下河摸鱼。为此,爷爷给四叔起了个乳名叫“淘气”。已经7岁了,日本人打进来,父亲刚上了一年学,学堂就解散了。爷爷不想四叔再这样下去,总要读书识字。前几天,他去找了村里的子云老先生,准备拿上二斗谷,去跟着上学。形势稍微稳定,子云老先生又把他的学堂建起来了,镇上国民党政府也支持,李竹明还特地来看望了老先生。这时李竹明已从夏坡调到了飞水。

“兵荒马乱,感谢先生能倾心晚年。”李竹明拜见离开子云家里,没想到碰见了大爷。

“仕昌!”大爷正和父亲低头向地里运粪。

“李乡长!”大爷叫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仕昌,没想到51军那么惨!李团长也殉国了。听说剩下的部队开到河南、安徽一带了。”大爷不语。

“我已经到飞水为他们干事了,要是还愿意干的话,再去找我。”当着父亲面,大爷也不好多说,怕父亲回去多嘴告诉爷爷。

“好,李乡长。”大爷答道。

泉子崖神婆子能耐不得了,自称“天宫老母”,会述病、解宅子、驱阴人、安位、摆供、办法场,在我们那一带也是一个活跃人物。

路不远,5里地,大爷和父亲一会儿就把她接来了。

她的年龄有60岁了,人瘦瘦的,个高高的,走路弓着腰,像个晒干了的大虾米,脸色蜡黄蜡黄很难看。说起话来,总喜欢把原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知道她是在说话,还是在打盹,时不时睁开阴阴的眼睛瞄上人一眼,可以看到两粒很大的眼屎一边一个夹在眼角上。

奶奶虔诚地给神婆子倒上水,用二姑挖来的菠菜打上轻易不舍得吃的鸡蛋做成手擀面。神婆子到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转眼见碗底。水足饭饱后开始为四叔做驱邪、压惊的“法事”。

奶奶把门窗紧闭,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闪着黄豆般大小的光亮。神婆子点上三炷香,袅袅弥漫的香味中,从怀里拿出一条脏兮兮的黄布带子,绑在额头上,又将一点红色的颜料抹在蜡黄的腮帮子上,手拿拨浪鼓摇着,口中念念有词:“我是玉皇大帝七仙女,玉皇大帝派我驱鬼魔,鬼魔遇我快让路,快让路!”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哇咦哇咦”的乌鸦怪叫,围着四叔不停地转圈。

四叔嘴唇嚅动着,梦呓着。

跳了一会儿,神婆子可能感觉有些累了,坐到桌旁喘着粗气。神婆子又叫奶奶拿来一个倒满酒的小酒盅,拿一张黄表纸盖在上面,用黑糊糊的手指戳破黄表纸,蘸了些白酒在四叔脑门上涂抹了几下,凑到四叔眼前,嘴唇哆嗦着,皱巴巴的脸绷得像个狐狸脸。

“呀!妖怪!你还在干啥?还不快走,等着受死吗?”

奶奶都害怕了,那脸变得真像个狐狸。

最后,神婆子长嘘一口气,脸慢慢恢复常态。

“你儿子狐仙附身。好了,赶跑了!”神婆子收了爷爷给的5个鸡蛋、3斤菠菜回去了。

晚上,四叔有点退烧,总算能安稳点了,不像前两天大喊大叫。爷爷奶奶稍有放心。

低烧维持了两天,又来高烧,也没有其他疾病症状,这样持续了接近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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