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两侧的房舍骤然如沙雕般崩解,异变扩散流动到恶鬼脚下,路上石板碎成微粒,变成蚁狮穴般的巨大凹洞。恶鬼像野生动物般灵敏闪开,但难掩错愕神情。
「早季!」
突然有人从后面喊我,我差点惊愕得跳起来,回头看到觉正一脸悲恸地站在我身后。
「觉……你没事啊!」
「快逃!输赢很明显了!」
「咦?可是……」
恶鬼与镝木肆星先生互瞪,战况陷入胶著,双方技巧有天壤之别,但都没有改变现状的关键手段。
「现在只是镝木肆星先生的示威唬住恶鬼,恶鬼才没有动作,但他迟早会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镝木肆星先生也有攻击抑制跟愧死机制,所以不能杀人,也不能杀恶鬼……可是恶鬼不一样。」
「请等一下,恶鬼应该也没办法杀死镝木肆星先生吧?镝木肆星先生能挡下一切攻击啊。」
新见先生插嘴。
「错了……要攻击应该易如反掌吧。」
「怎么会……」
我脑海中又浮现了遗失的记忆。
镝木肆星先生慢慢靠近瞪著白鸡蛋不放的□。
每人都期待这段历史性的会面,□总有一天会继承镝木肆星先生的衣钵,他今天首次接受镝木肆星先生的指导。
可是,镝木肆星先生半途止步。
怎么了?正当我不解之时,镝木肆星先生反而后退一、两步,倏地转身,在众人的错愕中快步离开实技演练室。
咒力外泄。我好久没想起这个词,无敌的镝木肆星先生,当时究竟在害怕什么?
「嘎啊啊啊啊啊……!」
镝木肆星先生猛然发出大吼,但不是愤怒的战吼,是垂死的悲鸣。
他脸上的黄金面具弹飞出去,露出一双让世人畏惧赞叹的四瞳眼,但脸色看起来却如将死之人。
「快逃!剩现在了!」
觉拉著我们跑,不是往来时的方向。我们穿过恶鬼的身边,也穿过镝木肆星先生的身边。
恶鬼毫不在乎我们三人,他正全力收拾镝木肆星先生。
我回头一瞥,镝木肆星先生的头部周围全是虹彩光波,那是咒力与咒力强碰时的干涉光波。
恶鬼的咒力直接作用在镝木肆星先生的肉体上,无论镝木肆星先生多强,也无法用咒力排除咒力。
一声枯枝折断的恐怖声响传来。
他的头,被扭向不可能的方向。这就是我看见镝木肆星先生的最后一面。
盖住广场的大洞迫近眼前。这是无比巨大且深不见底的大洞,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只能死命地纵身往下跳。
6
我们跌下巨大坑洞,彷佛直达地心深处,洞底是人类与化鼠的坟场,暗无天日,而且眼睛看不见就无法用咒力。我们在掉落的瞬间往上拋出咒力钩来钩住洞口,靠著隐形的绳索勉强攀在洞壁上。刚刚一场雨让岩壁变得湿滑,洞穴里异常闷热,又因为大爆炸消耗大量氧气,呼吸困难。而且空气中充满焦臭、血腥味以及不明来由的恶臭。
「早季,没事吧?」
我听见觉的声音,他抓稳的位置似乎比我高很多。
「我在这里!新见先生呢?」
「我没事。」突出的岩块挡住他的身影,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出奇的近。
「我下面一小段有个洞穴,进去里面吧。」
峭壁上闪出绿色的火光标记。我眼前暂时一片迷茫,但确实掌握位置后,强光造成的红色眩影慢慢画过眼前。我想像岩石产生磁力,吸引我的身躯,稳住姿势后像壁虎般往上爬。
大洞外传来人群的哀号以及房舍崩塌的巨响,想必恶鬼又开始屠杀。我咬紧嘴唇,无计可施地祈祷人们逃一个算一个。我闭上眼睛,试图冷静,心跳逐渐稳定,现在想想怎么逃脱,恶鬼还要一点时间才会注意到大洞中的状况。
我与新见先生抵达标记的洞穴时,觉已经等在里面。
「快进来!」
洞穴直径一点五公尺,我们须压低身子,而且恶臭比刚刚更浓烈,无比呛鼻。
「这什么臭味啊?」
「应该是用屎尿拌黏土灰泥,好强化洞壁。」觉也摀著鼻子。
「为什么要这样?」
「紧急赶工吧。它们也是拚命准备这场战争的。」
新见先生发现地上掉了一支火把便捡起来点亮,空气更闷了,但至少看清楚洞穴里的状况。地上满是垃圾,有草根和昆虫的断羽残肢,应该是它们的口粮残渣。
「请看这里。」
新见先生发现了什么,地面上有大量血迹,还有爬行痕迹。
「有化鼠受了伤,小心,或许还活著。」觉低声说。
我们沿著血迹往洞穴里面走,果然发现一只躺在地上的化鼠,好像已经断了气,但仔细一看它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你们看,左手不见了……」
觉指著濒死的化鼠,它整只左臂几乎都没了,右手还握著一支血淋淋的大刀。
「它应该是被镝木肆星先生抓住左手,在被拖出来之前自己砍断手臂逃走吧。」
「没想到这种动物有这等胆量……」新见先生低吟,「当时被拖出大洞的士兵几乎都没穿盔甲,但这只穿著缀铁皮甲,怎么看都是将官,为了守住重要机密才自断手臂吧。」
「……要杀它吗?」
「不,如果它还能说话,就让它说点来听听……别怕,恶鬼不会追到这里,多少还有点时间。」
觉用咒力夺走化鼠的大刀。它因此醒来,看著我们,双眼在火光下闪著红光。
「喂,如果你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赏你个痛快!」觉蹲在化鼠面前说:「看你们也吃不少苦头,为什么要跟人类作对到这种地步?我真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化鼠瘫软在地,但回瞪著觉。
「怎么了?你应该会说人话吧?现在装傻装笨可行不通。」
「根本没必要装傻。」化鼠的声音嘶哑,口气却平静得出奇。
「是吗?那快说,野狐丸现在在哪?」
化鼠守口如瓶,就是不回答。
「你们都被野狐丸给骗了,怎么就是不懂呢?他根本不把士兵的性命当一回事啊。」
「士兵的性命?可笑,区区一条命,在大义之前不过轻如鸿毛。」
「你说的大义是什么?」
「让我等全族脱离你们的暴政。」
「暴政是什么意思?我不记得对你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忍不住插嘴。
「我等具有高等智慧,原本应该与你们拥有对等权利,却被你们用恶魔之力夺去尊严,受到畜生一般的对待。只有将你们从大地上消灭,才能恢复我等荣耀。」
「消灭人类?你们真以为办得到?」觉激动地高喊,「虽然你们化鼠靠著狡诈偷袭残杀这么多人,可是还有一个人活著,就能把你们杀光!」
「只要你们口中的野狐丸,解放英主史奎拉与我等同在,还有上天派下降临阵中的救世主在,你们说的事就不会发生。」
「救世主?你说那个恶鬼?」
「恶鬼……?恶鬼是你们才对!」
趴著的化鼠猛力一踢,直冲向觉。
霎时三人咒力交错,闪出虹彩,化鼠像碎石般飞向洞穴尽头,撞上裸露的岩石。
「糟糕!」
觉不禁大喊,但为时已晚。化鼠折成两段,明显断了气。
「这家伙是想自尽才会扑上来啊……」
「够了,走吧。」新见先生催我们快点离开,「我们不能在这里拖拖拉拉,富子大人有最后的吩咐,你们必须尽快赶到清净寺。」
我们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走在狭窄的地洞,应该有某个地方可以通往地面。觉乐观地认为恶鬼应该无法用咒力下降到大洞,所以应该逃得掉,但如果恶鬼迅速结束大屠杀,就有先绕到出口的危险。我回想起十四年前的夏季野营,当时我和觉也被迫在化鼠地洞中徘徊。我总以为人生没有比那更绝望的时刻,但与现在相比,不过是牛刀小试。
无数人被杀了,不知双亲是否平安。现在恐怕连我们的町都不复存在。
我拚命忍著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可一世的高人日野光风先生、镝木肆星先生都已经殒命,我们完全没有任何手段对抗恶鬼。但现在还不能放弃,在无望的时候坚持到底才测试得出一个人真正的坚强,现在正是考验的时刻。
我不能输,因为富子大人选择由我接任,她把町交给了我,这是我唯一的心灵依托。
在化鼠洞穴里走两百公尺左右,我们发现通往地面的纵坑,出入口开在树根间并用杂草巧妙掩蔽,它们竟然在町旁干这种事,胆子大得令人咋舌。
我们先确认附近没有恶鬼与化鼠部队才钻出洞穴。
原本应该从最近的水道搭船逃走,但町上为了避免喷炭兵入侵,抽乾大多数水道,剩下的运河干线肯定会被敌军盯上。迫不得已,我和觉徒步前往利根川主流,并在这里与新见先生分道扬镳。
「祝两位平安无事。」新见先生紧握著我俩的手。
「新见先生不一起来吗?」
觉希望他回心转意,但新见先生摇头。
「不了,我必须前往公民中心,这是富子大人的吩咐。」
「可是就算现在去广播,不也太迟了?恶鬼几乎把茅轮乡里的人都……」
「我不清楚是否已经太迟,但就算一个人听见我的广播而逃走,就不算白费工夫。」
新见先生心意已决,我们终究在此分别,也是死别。
我俩拨开杂草登上山丘,害怕恶鬼随时从身后出现,冷汗直流。回头一看町上正冒出几道诡异的浓烟。
我们一边前进一边注意化鼠的埋伏,像从医院回到町上一样,进度缓慢。
千辛万苦离开茅轮乡的时候,我们听见活动中心的广播声随风而来。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恶鬼出现,恶鬼出现。姓名与种类不详,可能是库洛基斯Ⅰ型或Ⅱ型之变种。恶鬼可能是可能是库洛基斯Ⅰ型或Ⅱ型之变种。恶鬼攻击茅轮乡,造成多人牺牲。重复一次,恶鬼攻击茅轮乡,造成多人牺牲。请各位尽快避难。还留在町中心的民众请立刻撤离,町周围的民众也请离开町上,尽量逃往远处……
是新见先生的声音,觉紧抓我的肩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公民中心,想必是不顾碰上化鼠与恶鬼的危险拚命赶路。
广播一直重复相同的内容,这里要提到恶鬼的正式名称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又分为拉曼Ⅰ至Ⅳ型的混沌型,以及库洛基斯Ⅰ至Ⅲ型的秩序型。混沌型与秩序型的破坏杀戮方式不同,避难方法也不同。
广播内容突然转为老旧的唱盘音乐。
老旧唱盘当然不可能保存上千年,我们用咒力将音轨复制在陶盘上,乐声与远古录音时一模一样。
音乐是德弗札克交响曲《来自新世界》第二乐章第一节的《归途》。不知道新见先生为什么会选这首曲子,故乡都危在旦夕,怎么还会想起黄昏时分叫孩子们回家的歌曲呢?乐曲没有歌词,但我听著那旋律,脑海中清晰回想起来。
日落远山边
星散夜空间
今日工已毕
心清气神闲
夕阳晚风吹
阖家乐团圆
乐团圆
暗里篝火光
焰势愈趋小
宛若催人眠
光暗火渐消
温婉掌心护
陶然入梦乡
入梦乡
《归途》的旋律就这么持续重播著。
「看来新见先生也离开公民中心了……我们也出发。」觉催我快走。
「嗯。」
离日落还有段时间,但听到这旋律就不由自主想起黄昏光景。这时我突然想起,公民中心的广播电力来自乡里唯一一座发电用的水车,但现在水道几乎都被抽乾。
所以新见先生还在公民中心,靠他的咒力才能广播这些内容。
我很想告诉觉,但觉的侧脸凿刻著沉重的神情,或许他早就发现这件事。
我们默默往前走,穿过乾涸的水道往利根川前进,眼见离公民中心已经有好一段距离,《归途》的旋律也变得模糊不清。
剎那间,旋律断了。
我闭上眼睛,咬紧牙根死命忍住泪,深深叹一口气。
新见先生听见富子女士指名我当继承人,或许是为了让我们安全逃往清净寺,刻意把恶鬼引到相反方向的公民中心。
但我再也没有机会确认这件事了。
我们避开干线运河穿过原野,绕一大圈才到利根川,映在眼中的利根川清澈宽广,从没这么美过。我们开始在附近找船,但船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最后找来三棵倒木,用咒力组合起来做成木筏。
我们随著水流摆动,逆流而上,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事情一点都不真实。
我好希望这是梦,绝对是梦。但全身无数擦伤挫伤,还有难以忍受的疲惫都在吶喊这一切是现实。昨天整晚没睡,脑袋昏沉,根本无暇理清接连不断的惊骇事件。
不知不觉,我进入冷漠麻木的境界。
千年后,我们所有人都将消失无踪,有些人连今天的事情都不记得,那我现在拚命忍住恐惧,痛苦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早季,应该就在附近了吧。」
一时间,我还不懂觉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入口在哪里吗?」
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觉问我认不认得通往清净寺的入口。
「……不知道,我只记得好像看过那边那棵槐树。」
清净寺的位置不是秘密,但平时不会特别公开。我们都搭著没有窗户的屋型船前往接受通过仪式,不知道从哪条水道进入河流,又在哪里转入水道。我任职异类管理课,曾经与鸟兽保护官一起做现场探勘,好几次顺道参访清净寺,知道利根川边有路可以直达清净寺,但怎么都找不到确切处。
「怪了,我也记得是在这边没错啊。」
「怎么办?」
是不是要登陆在附近找找?但如果找错地方胡乱遛达,不仅没好处,还会提高碰上化鼠的风险。
「对不起!请问有人在吗!」觉开口大喊。
「别喊了。要是被恶鬼听到怎么办?」
我连忙制止,但觉摇摇头。
「我也知道很危险,可是恶鬼说不定正追在后面,当然要快点找到寺啊……对不起!请问这里有清净寺的人吗?」
没想到真的从某处传来回应:「请问是哪位?」
「我是在妙法农场生物实验课工作的朝比奈觉,这位是卫生所职员渡边早季,我们受富子大人吩咐前来清净寺避难。」
「请稍等。」
一阵嘎嘎作响,我们木筏正前方的树丛往左右两边分开,现出一条水道通往里面。
「请直接进来。」
出声的人依旧不现身,我们搭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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