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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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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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923年毛泽东作《贺新郎·别友》:“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女儿语。山欲堕,云横翥。”这四句后来自改为:“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毛泽东比左宗棠从性格到做法更彻底:左宗棠晚年位极人臣,被朝廷封为二等恪靖侯。毛泽东却不想要,他32岁那年就声称“粪土当年万户侯”。结果自己42岁就已位极主席。此后,他也不再说“粪土当年万户侯”或“万户主”,因为自己就是“主”,人不能自己打倒自己。人的思想是一段一段的,主张会随着身份、地位发生改变。

'4' 总结历史可以发现一个规律:成大事的人,在积累蓄势期间,必定有一个安宁心境的处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才能培养出“每临大事有静气”的修养,这也是为什么大人物初入职场叫“出山”。意思是说,入职前潜伏在深山老林,像和尚一样在清心寡欲地习读、悟世。

'5' 徽国朱文公祠是两个名称的合称:徽国,指安徽会馆,在上东长街(今长沙蔡锷路北段),今天已无。朱文公祠在原贡院东街(今长沙教育街),今天已无。朱文公指宋代著名学者朱熹,徽州府婺源县人,曾讲授于岳麓书院。朱熹住在安徽会馆,教书在贡院东街,后人纪念的祠堂就设在安徽会馆内,左宗棠教书就在这里。

第五章 天人突现

天下危亡

就在左宗棠卧龙蓄势,准备轰轰烈烈出湖时,19世纪40年代湘阴接连几年的大旱灾与大水灾相继频发,让他个人与家庭如遇灭顶之灾,前途几乎全部断送。

左宗棠看到,个人的、群体的灾难,比起国家、社会、天下的灾难,小得已不起眼。但天下再大的灾难,都是由一个一个家庭的不幸小灾难聚积成。不能救自己、家人、族人、乡人,则国家、社会、天下也就无从挽救。

因天灾的意外裹袭,他个人的思想与行动轨迹开始过渡:由个人到家庭、到社会、到国家,逐渐融进时代的洪流。

第一次从陶家休假回来,左宗棠知道了第一次鸦片战争。这一下子不得了,他拍桌子骂娘。国破山河在,百姓不安生。“问天下头颅几许?看老夫手段如何!”据刚过世的南怀瑾先生考证,正是左宗棠的名言。

左宗棠怎么这么冲动?湘水校经堂早年“通经史、识时务”的教育,让直率的左宗棠遇事常常直言不讳地评施政得失,口无遮掩地“谤讪朝政”。22岁时,他已有话在先,并且单方面发布了宣言:“身无半亩,心忧天下!”'1'

面对中华五千年来未遭遇过的西夷入侵,他心急如烧。全面了解后,他评价当下说:去年林则徐在广东发起禁烟,是一件大快民心的好事,英国人借口前来“启衅”,昏庸的朝廷不去反击,居然反将林则徐革职查办,充军新疆,“是非颠倒如此,可为太息!”

国家已被撕开一道伤口,他很难做到冷静,越说越愤怒:朝廷等到听说英国人已经霸占了香港,反对林则徐而主和的琦善也被拿下问罪,才慌了手脚,不知道战好还是和好,“而夷船且逼广州矣”,这些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一气之下,左宗棠一口气写下四首“感事诗”,以抒愤懑,思考国事为什么变坏,左宗棠认为,根源在于朝廷“上下相蒙,贤奸不辨”。

他用一个辛辣的比喻,讽刺朝廷说:就好比有户人家,家里的仆人与侍从相互勾结,合伙来欺骗主人。汪洋大盗都进门了,主人才慌张问,什么情况?仆人与侍从联合起来撒谎说,是邻居家的夜狗在叫,哪里有什么盗贼?主人信了,又放心继续睡大觉,听凭汪洋大盗洗劫。这个主人真是蠢到家了啊!他借比喻骂当政者。(“譬之人家仆婢相通,蒙蔽主人,大盗及门,犹诿为邻犬夜吠,彼主翁主妇固惛然罔知也。”)

这段时间,危机从小到大,已经发生转移。由“左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转变成“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左宗棠格外留意中国时事与发展动向。但一介书生,手无寸权,知道得越多,痛苦越深,却苦于无力,“世局已极颓靡,惟闭户私忧,仰天长叹已耳!”

夜深时分,星光寒微。忧坐在柳庄门前,对着前面那口水塘,见鳞光忽闪,有如波涛。左宗棠内心为之奔腾,看着看着,眼前仿佛变成一片海,对海隔岸的山上,高低黑树,像英国兵。有那么一阵,左宗棠真想冲过去,但一起身,发现椅子不能当船。

他只有按捺住冲动,继续陷入深思:

为什么天下的兴亡,老百姓也有责任?因为朝廷、政府,可能是个混账朝廷,混账政府,国家也可能使坏,帝王相信“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2'面对这样无能、无赖、无良的朝廷、政府,社会可能崩溃,国家可能灭亡,黄色人种可能灭种,天下老百姓可能会跟着朝廷,无辜被葬送。

这时怎么办?

正确的做法,将朝廷、政府、国家、社会,划清界线,该谁谁的。哪些是我们的义务,哪些是我们的权利?是你的,你不能推脱;不是你的,你不能抢。

因为不愿陪着无能、无赖、无良的“三无朝廷”一起快快变老,更不能跟着它一起陪葬送死,所以,天下需要民间能人站出来,鼓动起来,组织起来,联合起来,寻找自救。

左宗棠就是按照这个逻辑,做这种寻找。

1841年,他设想用明朝抵御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方法,来对抗英国人。也就从这时起,他对待西方入侵,定下一生稳如泰山的调子:主张坚决抵抗,反对和议。他用一首诗来表达:

一怒永维天下祜,三年终靖鬼方人。

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可驯。

诗的大意是:我一旦愤怒了,那就要坚决抵抗。成功了,就可以维持天下老百姓永远的福利,得靠这争来的和平,再努力培育社会,才可以将鬼重新变回人。战争一旦来了,不要怕,不要有丁点跟敌人谈和的打算,你想都不要想,有谁看到过豺狼被驯化成好狗了?我们要打到底,侵略者从哪里来,我们将他打回到哪里去。

但这时的左宗棠,势单力薄,也就“书生牢骚”。1842年《南京条约》又签,中华利益不断沦丧,左宗棠气得吐血。

左宗棠对时事了解如接电报一样快捷。他说,“英入犯浙,又掠吴淞,直抵江宁,而五口通商之和议成矣。”他预判后果严重,中国将亡的阴影,幽灵一样在他头顶盘旋。这种史无前例的威胁,真是“梦想所不到,古今所未有”。生活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自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痛苦的份,真正生不如死!置身无助之中,他甚至想过跳海自杀,说“吾既不能蹈海而亡,则惟有买山而隐耳。”

痛定下来后,他终于想到找朝廷问罪。“时局如斯,彼谋国者之肉,宁足食乎?”国家被你们那些当官主政的人弄成了这样子,我恨不得将他们活活生吃掉,只怕这些人的肉太少了,饱不了我愤怒的肚子!怒极之下,他已经动了心思,打算与满清这个混账朝廷,彻底决裂。具体怎么去决裂?他一时又想不好。

这就是左宗棠当下的矛盾:想去救天下吧,又赤手空拳,无兵无权;不去救吧,看着“三无朝廷”,想死的心情都有。躲开不看吧,做不到;不管吧,自己本来就是局外人,牢骚管管而已;去管吧,有如拔自己头发上天那样的无助。

中国有句俗话,时势造英雄。道光皇帝的时运与清廷的国运已经跌成这样,国家眼看着要灭亡了,天下眼看着要崩溃于一旦了,中国的土地,必然在强烈呼唤产生一个双手能撑起民族主权的英雄人物。

这不是个人英雄主义。

在侵略战争吞噬一切的时代,在国家、民族命运生存遭遇挑战的时候,必须有个人,可以引领民意,凭个人之智,运筹天下力量,以挽天下危局。只是天下一旦太平,社会就应该立即松绑,个人英雄主义得马上退出,个体的自由权利得发展。用今天的话说,叫社会转型。

危机时分,谁也不知道,那个英雄在哪里?左宗棠当然也想不到,那个人就是后来他自己。

要想不被“三无朝廷”活活气死,自己怄气死,左宗棠唯一的途径,是怎么去让自己变得有力量,或者先获取权力。一朝权在手,我把令来行。心忧天下、救天下,就有本钱了。

无巧不成书,机会说来就来。

林则徐在关键时刻,将左宗棠朝历史的权力舞台上再奋力推了一把。

1849年冬天,林则徐因病开缺回乡,从昆明回福建,沿途经过贵州、湖南。他计划好了,经过湖南时,点名要专门会见左宗棠。

浓雾愁云中,一叶扁舟,经湖南辰州,泛沅江,溯湘水,向长沙划来。1850年1月3日早晨,在岳麓山下、橘子洲头东岸的湘江边,船晃荡了几下,停泊下来。

选择暂停长沙,完全是为了晤见左宗棠。

林则徐是带着累累心伤来约见左宗棠的。

近十年来,林则徐的官宦沉浮,比好莱坞大片还惊心动魄。1840年,他在广东虎门销毁鸦片,鸦片战争爆发。双方一开战,中国惨败。道光皇帝将气全撒到林则徐身上,将他“遣戍新疆”。遣戍指“放逐罪人至边地、军台戍守”,也就是充军。1845年10月29日,皇帝头脑发热,不知哪根神经接对了,下令释放遣戍在伊犁的林则徐,给五品京堂候补待遇,两个月后,又任命他做陕甘总督。

在宦海的波峰与谷底间来回剧烈颠荡,官场对林则徐来说,像天堂与地狱中间那层真空带。天使与魔鬼同时向他露脸,一个峥嵘,一个狰狞,而皇帝定了他的手脚,封了他的嘴。

英雄无泪,个中滋味,百感交集。

长期劳苦奔波,长年心情压抑,林则徐旧病复发。加上夫人郑淑琴去世,他苦闷至极,只好奏准请假,回乡调治。

趁这次机会,他铁下心来,一定得会见左宗棠。如果不能见到,死有遗憾。

一纸请贴很快写好,林则徐派仆人林忠快马加鞭,加急往柳庄送。

林忠一路上很纳闷,一个快40岁的人了,什么功名都没有,听说还在家赋闲,怎么林老爷子对他这么器重?

正在为天下担忧,为民族发愁的左宗棠接信一看,心脏像战鼓,激动得差点跳出来:林则徐的亲笔!他位高权重,万民景仰,居然想到见自己。

左宗棠对林则徐的仰慕,始于广州虎门销烟。虎门销烟,销出了中国人的骨气,也销出了自己胸中憋的那口闷气,左宗棠对林则徐佩服得五体投地。

像今天的追星族有偶像崇拜心理一样,心高气傲又手无寸权的乡下书生左宗棠,从此很自然将林则徐当成自己政见主张的代表人、行动者。他将自己内心对国家的期待,全部投射到他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关注。

见面之前,左宗棠开始与林则徐进行漫长的神交。左宗棠被林则徐的爱国心感染,觉得他仿佛就在自己身边,产生过“心神依倚,惘惘欲随”的错觉。等到林则徐遭贬,奉调治黄河决口,出关赴新疆,左宗棠比林则徐还悲痛,形容自己“仆之心如日在公左右也,忽而悲,忽而喜,尝自笑耳”。

尤其是林则徐说出那句有名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左宗棠像在孤独与黑夜中看到一盏星,从此将它常挂在心头,用来激励自己,度过心理上的困顿、失落与绝望期。

多年来,林则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今天,林则徐主动约见,惊喜来得太突然。

因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左宗棠亢奋异常。他接过信,抖着双手,拆开一看,一张纸,八行字。因过于激动,他看了三遍,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好在林忠在边上小声提醒他:林老爷子在长沙段湘江边已经约好了船,等你去面谈。

左宗棠佩服林则徐,所以知道林则徐,这没问题。但倒过来一想,有问题了:林则徐怎么知道左宗棠的呢?一个封疆大吏,对一个进士考试三次落榜的小举人,总不可能因为老是落榜而知道的吧?那真成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其实好名也可以传千里。

又是老朋友胡林翼在事前做广告。林则徐做云贵总督时,胡林翼做贵州安顺知府。作为部下,胡林翼开始向林则徐推荐左宗棠,称左宗棠“近日楚才第一”。林则徐听了,心中一震,随之一动。

胡林翼本意想推荐左宗棠去林则徐的帐下做幕僚。但左宗棠自己很明白,他的起步只能在湖南,这是关键。而且家务事确实也多,一是二哥的儿子今年17岁了,嫂子要帮他娶媳妇,左宗棠要主办;二是陶桄还在他手下读书。几个原因加在一起,他只好遥望林公,心中郁结,怅然若失。

官场老友、两江总督陶澍与左宗棠结为“忘年亲家”,林则徐听到后,相信胡林翼没有夸大其辞。再后,越来越多的朋友推崇左宗棠,让林则徐从侧面对左宗棠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一个人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名气也会转化成生产力。

关键还是,林则徐与左宗棠信奉的道相同,都是经世致用派。这样的两个人,就有了谈话的基础。而此时的林则徐,与陶澍在两江总督任上见左宗棠一样,都有“临终托孤”的想法。只不过,陶澍托的是真孤,是自己的独子,而林则徐托的是事业之孤。

林则徐是个踏实办事的人。当年,从销烟英雄贬为流放罪犯,从广州流放伊犁,他依然带一颗踏实办事的心,为巩固中俄边防而绞尽脑汁,走破脚板。

流放伊犁是林则徐一生政治生涯最低谷。但他为了开发建设新疆,不顾政坛失意,年老体衰,抓紧时间,认真翻阅了大量的新疆屯田档案资料,亲自摘抄《喀什噶尔、巴尔楚克等地屯田原案》、《巴尔楚克等城垦田案略》、《哈密厅卷宗》,以及伊犁喀什河史地等。1844年,林则徐主动接过伊犁将军布彦泰的委托工程,垦复阿齐乌苏地亩。这项工程历时4月,用工10万人以上。工程完成,渠道全通,10多万亩土地得到灌溉。布彦泰对老英雄既感动,又敬重,向朝廷奏报林则徐的立功表现。没想到道光皇帝怒气还在,以请君入瓮的心态下旨:“著即传谕林则徐,前赴阿克苏、乌什、和阗,周历履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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