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写《康絮爱萝》。这部小说写得很出色,乔治·桑曾这样描述诺昂的那些晚上:
肖邦坐在钢琴旁,并没有觉察到大家都在听。他好像是偶然地即席演奏。接着,琴声停了下来。
〃啊!啊!〃德拉克鲁瓦叫了起来,〃还没完啊!〃
〃还没开始,一点构思都还没有……只有不定形的倒影、阴影和立体形象。我寻找合适的颜色。我还没想到画面该是怎么样的。〃
〃色彩和画面,两者互相依赖,缺一不可。〃德拉克鲁瓦又说:〃您都会找到的。〃
〃但如果我只找到月光呢?〃
〃那您将找到反光的反光。〃
这想法使非凡的艺术家感到高兴。他又演奏起来了。但并不显出是重头来的样子,因为他的构思是那样模糊,好像拿不足主意。我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了温柔的色调,它和耳朵里听到的美妙曲调,协调一致。接着,响起了表现蓝色的音符,我们仿佛在澄澈碧蓝的夜空中,轻柔的云朵,形态万千,神奇变幻,布满天空,簇拥在月亮周围。月亮给它们抛去巨大的乳白色光轮,唤醒了沉睡的色彩。我们梦见了夏夜。我们等待夜莺的到来……
肖邦开创了诺昂的戏剧事业。
在开始时,当年轻人演戏或跳滑稽芭蕾舞时,肖邦就即席演奏钢琴。他得心应手地引导他们,让他们按照他的想象,从打趣变成严肃,从滑稽变成庄重,从优雅变为狂放。而肖邦自己呢,就是一个真正天才的哑剧演员。
有时,他站起身来,突然出现在钢琴后面,绝妙地模仿奥地利国王或一个波兰犹太老人的神态。
当他们在森林里散步时,肖邦骑在驴背上,其他人却步行。在草地上,和着风笛的拍子,村民们翩翩起舞。这风笛声启发乔治·桑写了小说《风笛手》。这些活动使她对那浪漫的乐土和欢乐迷人的喧闹,有一个大略的印象。
把1840年到1845年间的肖邦,描绘成一个病魔缠身的人,倍受一个欲壑难填的荡妇折磨,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乔治·桑对肖邦的影响是完全有益的。她在事业上,给他的创作提建议;在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地关怀。肖邦尽情愉快地度过了在诺昂的这几个夏天。可惜,他的性格和疾病都不允许他这样长久地愉快生活。很多朋友同情乔治·桑。连肖邦的同乡密茨凯维支也说:肖邦对于乔治·桑来说,是祸根,是精神上的吸血鬼和苦难的十字架,而且他最终也许要把乔治·桑置于死地的。
肖邦心地是好的。但是,他像所有神经质的人一样,总是过分挑剔,不能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在政治上,他与乔治·桑观点不一致,他既不能容忍乔治·桑所赞赏的某些人物,也不能接受这些人判断事物的激烈方式。譬如:他责备自己的学生玛丽和沃德赞斯基伯爵的关系大显眼。他猛烈攻击他们,尤其是因为乔治·桑袒护他们。
乔治·桑已经知道他病态的偏好与厌恶。她就像对孩子讲话一样,改换话题。否则,他会整天沉默不语,伤心难过,做出些古怪的举动。在诺昂,乔治·桑邀请了肖邦,就不敢再邀请自己袒护的诗人一起作客了。
乔治·桑的哥哥伊包利特喧闹的玩笑和熊一样的举止,时常会激怒肖邦。在巴黎,乔治·桑的客人的衣着和态度,往往引起他的反感。英国诗人伊丽莎白·勃朗宁曾这样描写过他们:
她喷烟吐雾,唾沫横飞。一大群没有教养的男人,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一个希腊人亲昵地用你称呼她,把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一个男演员,庸俗极了,竟扑倒在她的脚下,称她为最了不起的女人,于是高傲的女人不慌不忙、温柔而又轻蔑他说:友情使人忘乎所以。
戏弄乔治·桑的这帮人,激怒了肖邦。然而,很久以来,不同政治观点、各异的兴趣和嫉妒心,却一点都没有影响他和乔治·桑之间深厚的友谊。在肖邦,那是爱恋之情;而在乔治·桑,则是母爱与钦佩之情。
乔治·桑继续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的病人。肖邦单独去巴黎,她就赶紧通知马尔利亚尼夫人,使肖邦能洗上热水,找到通风的房间。〃这是我的小肖邦,我把他托付给您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请多加照料。我不在时,他自己照管自己的能力很差。他有个好心的佣人,却很笨。我并不担心他的饮食,因为各方人士都会宴请他的。但是,早上匆忙去上课,我担心他忘了喝一杯巧克力或一碗汤。我在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总是要灌他喝一杯的。现在肖邦身体很好,只是要像大家一样吃好睡好就可以了。〃
肖邦还没痊愈,但经过乔治·桑的照料,好多了。乔治·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随时准备放下一切去照料他。肖邦对她始终忠诚。因此,当她卧床不起时(她也常有病,她一生都说肝痛和肚子痛),肖邦热诚地履行护士的职责,忠心耿耿,动作机敏。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爱美这一点上,他们继续保持一致。在诺昂,有一天晚上,乔治·桑对肖邦叙述了乡间大自然的宁静和美妙,她讲得好极了。
肖邦说:〃您讲的这些多美啊!〃
乔治·桑回答道:〃您感觉到了吗?那么,请把这些用音乐表达出来吧!〃
肖邦马上即席演奏了一首真正的田园交响乐。
乔治·桑站在他旁边,一只手亲昵地放在他的肩上,喃喃道:〃大胆些,柔软的手指!〃
谁知道,如果没有乔治·桑这只手抚在他的肩上,没有诺昂神奇的影响,肖邦在他短促的一生中,能否写出那么多杰作?甚至,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 作者:安安
第五章 与肖邦的恋情
第三节 女人间的冲突
●李斯特的情妇玛丽·达古尔既想恢复与乔治·桑的关系,又忍不住肆无忌惮地议论她。
●〃乔治·桑恨我,我们不再见面了。〃
人们大概已经注意到,在诺昂和皮加尔街的来访者中,肖邦和乔治·桑这对情人先前的朋友李斯特和玛丽·达古尔不再露面。自从那封信的事发生以后,就产生了这样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因为乔治·桑答应过不透露提供消息的人。所以,她就不能抱怨。玛丽因不知道自己已被出卖了,完全不理解诺昂方面为什么缄默不语。她说这沉默无法解释。她继续肆无忌惮地议论乔治·桑。在给朋友的信中,她这样写道:
根据什么我不能爱也不能理解我的朋友们?而且,这是关系到世界上最容易了解的人啊!怎么能要我对她自己都不能严肃对待的事严肃对待呢?这不都是因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诗兴大作,才使她将石头看成钻石,把癞哈蟆看作天鹅的吗?我只想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当我在她家里时,我都尽量不去打听她生活的某些细节。这和我对她的情感毫不相干。此后,我从公众舆论中得知一些情况。此外,乔治·桑又是那样愿意让人知道!
对于我来说,唯一真正严肃的事情,就是我要当面跟她讲清楚,她的聪明才智变得迟钝麻木了。自从她写了《致马尔西的信》以来,她只写了些毫无价值的小说。显然,激动的时期已经结束了。她今天必须做进一步研究、深思熟虑和集中思考。然而,博卡日、马勒菲依和肖邦,都不能帮助她,也不能引导她走上新路。
她在激情的驱使下,极尽疯狂之能事,竟至认为爱情只是一个生理问题。当她不可能保持贞洁时,她把一个不能对她施加任何影响的人做为情人,她不欺骗他,而这个人在她的生活中也微不足道。她终于干出了一心满足自己肉欲的男人才干的事。
她一边干丑事!一边悲叹她肌体的需要;由于她完全自觉和绝对忠诚,比男人显得更高明。
1837年8月,玛丽感到惊讶,有些担心再也得不到乔治·桑的复信。她请人转达了最后的呼唤。
玛丽·达古尔给乔治·桑写了信:
亲爱的乔治·桑,您也许对我坚持给您写信感到很惊奇吧,因为一年半以来,您完全沉默了,尤其是我最近写信请您来和我们一起避暑,您也不回答。这一切足以表明,您觉得我们的交往使您厌烦。
但是,既然我认为我们的交往是件严肃的事,既然我们彼此交换过的一些意见对我具有始终不变的意义,哪怕是出于自尊,我都不可能听任我们的联系无缘无故地结束。我想,这种联系应该与我们同在。
我认为,您没有什么好怨恨我的。因为,即使这样,您也应该赶快告诉我,好让开诚布公的解释尽快地消除暂时的误会。这是友谊中最容易而又最应该尽的义务。
此外,我也反复地想过,但都枉费心机,找不到一点错误的表现。弗朗茨也自问,怎么您和一个他自认有权称作朋友的男人亲密了,就马上要断绝同我们的来往呢?
说实在的,您第一次和我们朋友中的一个亲密起来时,也曾有过同样的结果。从那时起,您就表示不想常给我写信。弗朗茨那时跟您谈话,使您把头脑中早已决定了的事住后推:慢慢地疏远我们,并且最后中止同我们的交往。对您古怪的做法,我只能做这样的解释,但是我仍然不同意这样的解释。
过去,您在爱情上经历了很多挫折,使您心灰意懒,您受到过多次的提醒。直到现在,我觉得这一切,还都不足以得出如下悲观的结论:您不可能有持久的感情;初次短暂的爱情,总是压倒经过考验的爱情;对您来说,说话不一定算数,您将思想最深处的隐秘,付诸偶然吹来的风;而且,您喜新厌旧,旧人在您的心上早已没有地位,任凭新人辱骂。
请让我告诉您,我还是满怀希望。我衷心希望得到一个您和我都相宜的解释,以了结这难以忍受的痛苦状况。
要是您仍然坚持沉默,那我将明白,您一心要断绝关系。您多变的性格竟使您背叛了神圣的友谊;它大概同样促使您把友谊忘得一干二净。至于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虔诚地把友谊铭记在心,并把一切冲淡、破坏友谊的想法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弗朗茨想给您写几个字,但他的信也不过是重复我要说的话。我阻止他提笔写信,以免使您厌烦和伤心。我再重复一下,因为我不能相信您会满心喜悦地同两个经得起考验的朋友绝交。
玛丽
由于这封信是托人转交的,委托人未能送达乔治·桑。最后,信又回到了玛丽·达古尔的手中。
九月,她连同另一封信一起寄给了乔治·桑。
乔治·桑收到信后,考虑选择什么方式和玛丽绝交。
她决定答复玛丽,首先是要证明肖邦是无辜的。因为玛丽·达古尔可能会在音乐界里向肖邦挑起不必要的冲突。她完全明白,见面将是不可避免的。
乔治·桑在给她和玛丽·达古尔的中间人马尔利亚尼夫人的信中写道:
然而,请注意,我承认有必要心平气和地见见面。但是,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没有解释清楚,就不可能会面。不然,她会大吵大闹,一有机会,就要演一场大闹剧的。我了解她!在维护其尊严的争吵中,她是很出色的演员。除了您这个东道主和我之外,大家都会觉得是十分可笑的……
因此,乔治·桑要求三个人在一起澄清事实——态度十分坚决。而马尔利亚尼很厌烦,她要向玛丽承认自己不谨慎。
1839年10月,马尔利亚尼给玛丽·达古尔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玛丽,有一件事,我应该对您,也对我自己解释清楚。我一直打算等您回到巴黎后亲口对您说。但有一个特殊情况,使我决定现在就开诚布公地跟您谈谈:那就是,乔治·桑马上要来我这里。而您坚持责问她对您沉默的原因;您还告诉我,已经把给我看过的信寄给了乔治·桑。您在去年十一月九日和今天一月二十三日给我写了信,我想您还记得吧?您在信中冷酷无情、轻率唐突地挖苦我的朋友,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给您回了信,后来闭口不提那令人难受的事,就已经清楚地表明了我的态度。直到那时,我都相信您对乔治·桑的友情,而正是通过她,我才有幸认识您。
她从此不把您当作她的朋友,而我出于对她的深厚友情,尽了朋友的职责。乔治·桑对我说起过您,并说没有及时给您回信,我写信对她说,我认为她不应该指望您的友情,我觉得有责任告诉她,并且要她不必多问,因为我不会回答她的。乔治·桑从来没向我提过一个问题。我也从未向她说起过您的信,也没给她看过信。
如果说我通风报信,不够慎重,对不起一个如此亲密的朋友,做了错事,那是可能的。总之,我能让您放心的就是我的作法,除了上述原因,没有别的动机——我的作法,您也许会抱怨。但是,根据我对真诚友谊的义务之理解与认识,我不会后悔。
这样,乔治·桑和玛丽·达古尔直接通信恢复了。乔治·桑对老朋友毫不宽容,她一直视玛丽为敌人。她给玛丽的信写得很出色,文笔斩钉截铁,分析细腻入微:
玛丽,我并不确知最近马尔利亚尼夫人对您说了些什么。我只对她埋怨您……您却向很多人埋怨我,他们便怨恨我和诬蔑我。要是说我是生活在一个流言蜚语的世界,我可不是创始人,我试图尽量少学您这个榜样。
我不知道您想求助于我们过去的是什么。我很不明白。我是很自然,甚至是很热情地投身到您亲切的友谊中的。您嘲笑我迷恋于友谊,滑稽可笑。当您毁坏了我对您的一片痴情,这就不够宽厚。
您对友谊的理解跟我大不相同,您大肆吹嘘友谊,让别人对您讲友谊。您对友谊不抱幻想,毫不宽容。然而,对待友谊应该具有无可指责的赤胆忠心。当面评论别人与背后议论别人,都要一样严格。大家将会习惯这种态度,尽管它不那么讨人喜欢,但至少是可以利用的吧。
学究气对某些事总有用处,用心恶毒就毫无用处。
而您只会对喜欢您的人,讲些甜言蜜语,给以温存的抚慰,甚至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