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被剥夺了爱的喜悦,这真是世上的奇耻大辱——提瑞西阿斯说她们可以享受到的喜悦,要比男人大出十倍,还是三十倍?——先不说远为更不可靠的做母亲和操持家务的快乐。”
“提瑞西阿斯体现了荷马的热烈想象,仅此而已。正派的妇女并不把那种行为当成乐事,而只是寻求——”
“胡说。”
“你不喜欢打断话头的行为,在这一点上我和你非常一致,马图林。”马丁说。
“我请求你原谅,”斯蒂芬竖起耳朵,凑到帆布通风筒旁边,“甲板上怎么这么多人在欢呼?”
“毫无疑问,他们捕获了帕希,现在你可以把你宽容的理论付诸实施了。” 马丁说,不过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正听着,就有脚步声跑向船尾方向。帕丁开了门,站在那儿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他用大拇指朝自己肩膀后面指着。“他亲自来,是么?”斯蒂芬说。帕丁微笑了,他点了点头,给斯蒂芬递上外套。斯蒂芬穿上外套,扣好了扣子,等舰长和第一副官一走进来,就站起身来。
“早上好,大夫。”杰克说,“你的病人们怎么样?”
“早上好,阁下。”斯蒂芬说,“有几个人有点喜欢争论,有点暴躁,不过,中午舒适的浓稠水剂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其他人情况良好,正在等待他们星期天的葡萄干布丁呢。”
“听到这些,我感到由衷地高兴。而且大概听了我的好消息,你也会很高兴的。我们又捡到了一只‘诺尔福克’号的琵琶桶。这次是个猪肉桶,新近丢下海的,浮得很高,上面印着波士顿去年十二月的字样。”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离它很近了?”
“在一个礼拜之内还完全说不准。不过确实说明,我们很可能在同一个大洋里。”
大家讨论了琵琶桶,琵琶桶的漂移,琵琶桶磨损的迹象之后,马丁说,“阁下,我听说你今天上午要念多恩主教的布道词。我已经和基里克说过,告诉了他什么地方可以找到。”
“是的,阁下,谢谢你,他确实找到了。不过我读了以后觉得,要是一个真正博学的人,一个真正的牧师来念这段布道词,会更合适一些。我还是把自己局限在海军惩治条例的范围内吧,我确实理解这个条例,再说按规定每个月总得念一次。”
他真这么做了,在唱完赞美诗之后,沃德走上前来,从《圣经》下取出薄薄的对开本海军惩治条例,递给了杰克。沃德在这些场合担任牧区书记员,同时也是舰长的书记员。杰克开始用强有力的、富有威慑的声音(尽管并非没有某种兴味)念了起来,“在上帝的佑护下,这个王国的财富、安全和力量的主要依靠,是皇家的海军、战舰和它的海上力量。为了规范和更好地管理皇家的海军、战舰和它的海上力量,最卓越的国王陛下在宗教的和世俗的议员们以及平民们的建议和赞同下,在当今的议会……”
他的话沿着帆布通风筒传了下来,但只是片言只语。这是因为,在海涌的高处,柔风的风力会增强,而等,“惊奇”号落到海涌的沟槽,风力又会变小,于是条例的片段和斯蒂芬、马丁的对话混杂在了一起。现在两人的对话经过瓣蹼鹬转移到了比较不太危险的有关鸟类的领域。
“你以前见过瓣蹼鹬吗?”斯蒂芬问。
“可惜,我从来没见过活的,只在书上见过,而且书里的插图刻得很糟糕。”
“你要我讲给你听吗?”
“请吧。”
“所有旗舰将官,所有身处或者从属于皇家军舰和战船的人员,如果犯有渎神、诅咒、骂人、酗酒、肮脏,或者其他贬损上帝的荣耀以及败坏礼仪的丑恶的可耻行为……”
“可是雌鸟要大得多,颜色也鲜艳得多。它不觉得雌鸟的责任仅仅是照顾鸟巢,孵蛋,喂养小鸟。我曾经有幸观察过一对,那时候我住在一个渔民的小木棚里,在麦友郡很边远的尖角上;木棚附近就有一群,可是我观察的这一对,它们离小木棚很近。”
“如果任何舰船被俘虏,被变成捕获船,船上的任何军官、水兵以及其他人员,不能被剥去衣服,不能以任何方式,被掠夺、被殴打或者被虐待……”
“那天晚上它生下一窝里最后的一个——”
“请你原谅我,”马丁把手放在斯蒂芬的膝上,“可是一共有几个呢?”
“四个,与鹬蛋的样子和颜色都差不多。但是同一天晚上,它就离开了,那只雄鸟只好照看它们。我还担心它会遇到什么伤害,可是根本没有,它就在那儿——我从它头和胸脯两边奇怪的白色条纹认得出它来——它在海里游泳呢,还在海这边的小湖里游泳,在和其他雌鸟,还有没结对的雄鸟一起玩呢。可这时候那个可怜的家伙在离我不到十五码远的地方孵蛋。它在草堆下面,尽量不让那些蛋淋到雨,一天吃东西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小鸟出壳之后,四只小鸟整天唧唧喳喳叫,这时候就更糟糕了,因为显然它必须独自喂养它们;而且它不太会把它们收拾干净。它变得焦虑不安,日渐消瘦,还部分秃顶了,但它在小湖里,追逐别的瓣蹼鹬,也被别的瓣蹼鹬追逐,普里普里地叫着,从来没有劳动一下自己的鸟喙。它可真是只懂得怎么过日子的鸟。”
“可是,马图林,作为结了婚的男人,你肯定不会赞同雌瓣蹼鹬的行为吧?”
“唔,至于这个么,”斯蒂芬说,他眼前突然出现了戴安娜跳四对舞的生动画面,“也许它是有点过分。不过,对于矫正这么可耻地倒向一边的平衡,它确实起了一点作用。”
“舰队的任何人员,如果非法焚烧或者点燃任何弹药库,或者弹药储藏,或者帆船、小艇、双桅船、霍伊,或者其所属的器皿、设备、缆具、帆具,如果它们当时不属于敌人、海盗、叛乱者……将被判处死刑。”
这些话以非同寻常的力量,经过通气口传到下面,在相当庄严的片刻停顿之后,马丁问,“霍伊是怎么定义的,马图林?”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我要坦率地告诉你,我不知道,”斯蒂芬说,“不过,我听见这个词用在责骂的时候,比如说,‘你这个该死的双桅荷兰霍伊,这个地方啊,就像从坟墓送来的霍伊。’”
只过了一会儿,杰克也用了同样的话,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来拒绝水兵们的一个请求,这个请求是通过桅楼队长们提交给掌帆长,再转达给第一副官,又通过莫维特传给舰长的。他们的想法是,既然大夫非常想看拳击比赛,当天晚上可以在船首楼举行一系列的比赛来庆祝他的脱险,况且海军陆战队员们,甚至连那些捕鲸人,都一直在吹嘘自己拳击场上的非凡技巧和勇气。“不行,” 杰克说,“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恐怕我不能允许拳击赛。我肯定马丁先生也会同意,星期天不是半屠杀的日子,不是真正打斗的日子,不是赤手空拳去打斗的日子。要是他们请修帆工做好垫厚的手套,要是他们认真着手,像基督徒一样打拳,不把人朝死里打,不摔交,不拦腰抱掷,不抠眼珠,不勒脖子,不把头夹在腋下,也不抓猪尾巴辫子,嗯,我看坎特伯雷大主教也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的。”然后,他又转向斯蒂芬,“我从来没听说你对拳击感兴趣。”
“你从来没问过我,”斯蒂芬说,“当然,我见过很多卑鄙的扭打,见过很多唐尼布鲁克集市上那样的扭打,可就像我那天告诉邦敦的,虽然拳击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但我从来没见过独特的英国拳击。有一次我差点碰上了。我在公共马车上碰见过一个特别友好的年轻人,他是个拳师,名叫亨利·皮尔士——”
“那个斗鸡?”杰克和莫维特同时叫道。
“大概是他,他们跟我说他是个名人。他邀请我去看他和另一个好汉比赛——托马斯·克里伯——可等到最后一刻,我错过了机会。”
“这么说你见过斗鸡。”莫维特怀着新添的尊敬看着斯蒂芬说。“我在艾普森草地见过他和瓦平·斯莱歇打拳,两个人一直打到昏头昏脑,眼睛给血弄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一个小时十七分钟和四十一个回合之后,皮尔士是唯一还能踏上起步线的,不过他给击倒了五次,斯莱歇倒在他身上两次,还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他。奖金特别高的时候,有些拳手就会这么干。”
“我无法设想,怎么到现在你都没看过拳击赛。”杰克说。杰克以前经常旅行五十英里去看孟多扎、贝尔切或者荷兰人萨姆的比赛,这些人常常出没于杰克逊绅士的酒馆,而且杰克自己也在友谊比赛中掉过两颗牙齿。“可至少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改变这种状况。我们舰上有些出色的好手:邦敦在庞贝赢过荣誉饰带,有八艘战列舰、三艘护卫舰参加了比赛;戴维斯是个打拳的猛手,他会像个特洛伊人一样,不砍掉腿就一直站着不倒;还有个捕鲸人听说也很厉害。莫维特,要是我们手头还有包系刀绳用的那种皮革,要是有足够软的,就会比帆布好些。”
“我会去看的,阁下。”
“上帝啊,斯蒂芬,”等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杰克说,“重新回到舰上,是多么愉快啊,你不觉得吗?”
“当然。”斯蒂芬说。
“今天早上我还在想,他们说得多对啊,宁可当死马,也不要做活狮子。” 他凝视着舷窗外面,显然在脑子里重复这些话。“不对,我是说,宁愿鞭打死马,也不要鞭打活狮子。”
“我非常同意。”
“还是不太对。我知道里面说到死马,可是恐怕这次我脑筋转不过来了,不过我一直觉得自己会说谚语,在谈话中能恰当地引用谚语,而且能说到点子上,我一直感到自豪呢。”
“不要自寻烦恼。兄弟,我敢肯定你没有说错。这是条很有价值的谚语,它警告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敌人,因为鞭打死马是小孩子的玩意,可要是对狮子做同样的事情,就算你小心谨慎,也大有危险。”
这次的敌人是海涌,因为渴望娱乐,所有人都低估了它,而且直到最后可能挽回的时刻,直到超过这个时刻之后,所有人不顾自己理智提供的证据,都还在继续低估着它。即使等海涌增大到猛烈的程度,等船颠簸到船头栏杆没在水里的程度,等随便哪个人要是不抓住栏杆,几乎就不可能不滑倒的程度,仍旧有些人发誓说这只是阵风——天黑以前风肯定会停下来——他们肯定应该比赛,不管是哪个荷兰制造的鸡奸犯,只要他说出相反的话来,他就是个哇哇叫的东西,是个乌鸦,是个笨蛋,他就不算个水兵。
“恐怕你又要错过一次机会了。”杰克说。“可要是海浪平息下来,要是舰上工作允许的话,明天你就可以看比赛了。”
海涌,作为一种舒缓恒常的上下运动,当然变小了,但斯蒂芬早上醒着躺在那儿,却感觉到奇怪不安的运动,那既不是强烈的颠簸,也不是沉重的摇晃,而是快速突然的、没有任何明确方向的倾侧,这和他以前经历过的都不相同。这种倾侧导致了舰上木板的松动,而且显然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不少的时间,因为在他卧舱里有很多水在晃来晃去,他的鞋子也浮在了水上。
“帕丁。”他叫了几次。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又说,“那个黑贼在哪儿呢,把灵魂卖给魔鬼了吗?”
“愿上帝和玛丽和你同在,先生。”帕丁说,他打开了门,更多的水流了进来。
“愿上帝和玛丽,还有帕特里克,和你同在。”斯蒂芬说。
帕丁指着头顶甲板的方向,喘了几口气,用英语说:“魔鬼在肩上。”
“大概他确实在舰上。”斯蒂芬说,“听着,帕丁,从墙上的小网兜里,给我拿一双干的鞋子,好吗?”
他的卧舱离军舰的重心不远,他沿着梯子朝上爬的时候,晃动加剧了,有两次他差点摔了下来,一次摔向旁边,另一次摔向后面。在下级军官室里,斯蒂芬只见到霍华德的海军陆战队勤务员,勤务员脸上带着受惊的表情说,“所有军官都在甲板上,阁下。”
他们确实都在,甚至连军需官和贺尼也在;贺尼负责午夜值班岗,本来应该正在睡觉。虽然人都聚在一起,但很少有人说话,除了“早上好”以外,斯蒂芬本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四周的海平线是一种黑黑的紫色,整个天空·翻卷着深铜色的巨大云团,云团朝各个方向以奇怪的、不自然的速度移动着,闪电几乎连续不断地在各处闪烁着,在船尾方向的远处,空气中轰响的雷鸣震颤着渐渐移近。陡峭的、不规则的海面,进发出庞大的碎浪,就好像非常强烈的大风在鼓荡着它们一样。事实上风并不算太大。但风虽然不大,却极其寒冷,它在缆索之间呼啸着,发出特别尖锐的、惊心动魄的声音。
上桅杆已经被降了下来,放在了甲板上,而所有水兵都忙着用双股艇索固定吊杆上的小艇,忙着送上防护支索、支桅索、转帆索、后支索,给大炮套上驻退索,用柏油帆布盖住船头舱口和舷窗,再钉上扣板。阿斯帕西亚跑了过来,用鼻子挨擦起他的手,还像焦虑的狗一样紧靠着他的腿。一阵突如其来的摇晃几乎把它推到水里,他一把抓住它的犄角,才救下了它。
“挺住,大夫。”杰克从迎风面的栏杆旁叫道。“军舰今天有点惊,慌。”
“请问这些都意味着什么?”斯蒂芬问。
“意味着有一种暴风要来了。”杰克说。“船首楼,看那儿。伯伊尔先生在用支索固定锚架呢。吃早饭的时候我会给你解释的。你见到那只鸟了吗?”
“还没有。这么多天我都没见到过鸟。是什么鸟啊?”
“我看是一种信天翁,或许是很大的海鸥。它一直跟着船——它在那儿呢,它在穿过尾波——它飞过船舷了。”
斯蒂芬瞥见了翅膀——巨大的翅膀——他沿着跳板向船头跑去,想看个清楚。从跳板到船腰只有不到六英尺高,但斯蒂芬被异常猛烈地抛了下去,他的头撞在一门大炮的铁制驻退索上。
他们把他抬到船尾,放在杰克的小床上。除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和微弱的脉搏,他毫无生气。马丁从船的深处爬上来,在那儿找到了他。
“见到你很高兴,马丁先生。”杰克叫道。“可是你肯定还不该走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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