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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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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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白胡子的大夫头顶油光可鉴,把我拉出病房。“我想跟你一起看看你爸爸的CAT扫描。”他说。他把菲林放在走廊的灯箱上,用铅笔带橡皮擦的那头指着爸爸的癌症所在的图片,好像警察将凶手的大头像展示给罹难者的家属看。在那些照片上,爸爸的大脑看起来像个胡桃的切面,点缀着几个网球状的灰色阴影。

“正如你看到的,癌症转移了。”他说,“他必须服用类固醇,以便缩减他大脑里的肿块,还得吃抗中风的药物。我建议做放射线治疗,你明白的我意思吗?”

我说我明白。我已经熟悉癌症的相关术语了。

“那就好,”他说,看看他的寻呼机,“我得走了,不过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给我打传呼。”

“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彻夜坐在爸爸床边的椅子上。

翌日早晨,走廊那端的候诊室挤满了阿富汗人,有纽瓦克来的屠夫,爸爸建造恤孤院时的工程师。他们纷纷走进来,语调沉痛地向爸爸表达他们的敬意,祝福他尽早康复。那时爸爸已经醒了,他虚弱而疲倦,但清醒。

早晨过了一半,塔赫里将军和他太太也来了。索拉雅跟在后面,我们对望了一眼,同时将眼光移开。“你好吗,老朋友。”塔赫里将军说,捂着爸爸的手。

爸爸示意他看着臂上的输液管,露出孱弱的微笑。将军回以微笑。

“你们不应如此麻烦的,你们大家。”爸爸呻吟着说。

“这不麻烦。”塔赫里太太说。

“一点都不麻烦。更重要的是,你需要什么吗?”塔赫里将军说,“什么都行,请把我当成你的兄弟。”

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跟我说起普什图人的事情。我们也许头脑顽固,我知道我们太过骄傲,可是,在危难的时刻,相信我,你会宁愿在身边的是普什图人。

爸爸在枕上摇摇头:“你能到这里来已经叫我很高兴了。”将军脸现微笑,捏捏爸爸的手。“你怎么样?亲爱的阿米尔?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他竟然那样看着我,眼中充满慈爱……“不,谢谢,将军大人。我……”我喉咙一哽,泪水止不住掉下来,冲出病房。

我站在走廊的灯箱边上哭泣,就在那儿,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

爸爸的门开了,索拉雅从他的病房走出来。她站在我身边,穿着灰色的长衫和牛仔裤。她的头发倾泻而下。我想在她怀里寻求安慰。

“我很抱歉,阿米尔。”她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事情很糟糕,但却拿不出什么主意。”

我用衣袖擦擦眼睛,“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你需要什么吗?”

“不。”我挤出微笑。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这是我们第一次碰触。我捧起她的手,拉到我的脸上,眼睛上,然后任她抽走。“你最好还是回到里面去,不然你爸爸会出来找的。”

她笑着点点头,“那我回去。”她转身离开。

“索拉雅?”

“怎么啦?”

“我很高兴你来了。这对我……意味着一切。”

隔了两天,他们让爸爸出院。他们请来一位放射线肿瘤学专家,游说爸爸接受放射线治疗。爸爸拒绝了。他们试图让我也加入到游说的行列中去。但我见到爸爸脸上的表情,对他们表达谢意,在他们的表格上签名,用那辆福特都灵将爸爸带回家。

那晚爸爸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我给他端来热红茶和烤杏仁,把手伸在他背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扶上来。他的肩侧在我手中感觉就像鸟儿的翅膀。我把毛毯拉到他的胸膛上,那儿瘦骨嶙峋,肤色很差。

“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爸爸?”

“不用,我的孩子,谢谢你。”

我坐在他身旁:“我想你能不能替我办点事情,如果你身体还撑得过去的话。”

“什么事?”

“我想你帮我提亲,我想你到塔赫里将军家里去,向他提亲。”

爸爸的干嘴唇绽放出微笑,宛如枯萎的树叶上的一点绿色。“你想好了吗?”

%文%“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人%“你仔细考虑了吗?”

%书%“当然,爸爸。”

%屋%“那把电话给我,还有我那本小笔记本。”

我眨眨眼:“现在?”

“不然还等什么时候?”

我微笑:“好的。”我把电话给他,还有爸爸用来记录他那些阿富汗朋友的电话号码的本子。他找到塔赫里的号码。拨号。把听筒提到耳边。我的心脏在胸口怦怦跳。

“亲爱的雅米拉?晚上好。”他说,他表明身份。停下。“好多了,谢谢你。你去看望我,真是太谢谢了。”他听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会记住的,谢谢。将军大人在家吗?”停下。“谢谢。”

他的眼光射向我。不知何故我直想发笑,或者尖叫。我的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咬着它。爸爸轻轻哼笑。

“将军大人,晚上好……是的,好多了好多了……好的……你太好了。将军大人,我打电话来,是想问,明天早上我可不可以去拜访你和塔赫里太太,有件很荣誉的事情……是的……十一点刚刚好。到时见。再见。”

他挂上电话。我们看着对方。我突然笑起来,爸爸也跟着加入。

爸爸弄湿头发,将其朝后梳。我帮他穿上干净的白衬衫,替他打好领带,发现领口的纽扣和爸爸的脖子之间多出了两英寸的空间。我在想当爸爸逝去,该留下多大的虚空。我强迫自己想别的。他没逝去,还没有,今天应该想些美好的事情。他那套棕色西装的上衣,我毕业那天他穿着那件,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爸爸消瘦得太厉害了,再也不合身了。我只好把袖子卷起来。我弯腰替他绑好鞋带。

塔赫里一家住在一座单层的平房里面,那一带是弗里蒙特知名的阿富汗人聚居地。那房子有凸窗,斜屋顶,还有个围起的门廊,我看见上面有几株天竺葵。

我扶爸爸下福特车,再溜回车里。他倚着副驾驶座的车窗:“回家去吧,过一个小时我打电话给你。”

“好的,爸爸。”我说,“好运。”

他微笑。

我驱车离开。透过观后镜,爸爸正走上塔赫里家的车道,尽最后一次为人父的责任。

我在我们住所的客厅走来走去,等待爸爸的电话。客厅长15步,宽10步半。如果将军拒绝怎么办?要是他讨厌我那又如何?我不停走进厨房,查看烤炉上的时钟。

快到中午的时候电话响起。是爸爸。

“怎么样?”

“将军同意了。”

我松了一口气。坐下,双手颤抖。“他同意了?”

“是的。不过亲爱的索拉雅在阁楼她的房间里面,她想先跟你谈谈。”

“好的。”

爸爸对某个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传来两下按键声,他挂了电话。

“阿米尔?”索拉雅的声音。

“你好。”

“我爸爸同意了。”

“我知道。”我说,换手握住听筒。我在微笑。“我太高兴了,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很高兴,阿米尔。我……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我大笑:“我知道。”

“听着,”她说,“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你必须事先知道的事情……”

“我不在乎那是什么。”

“你必须知道。我不想我们一开始就有秘密,而且我宁愿亲口告诉你。”

“如果那会让你觉得好一些,你就告诉我吧。但是它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久。“我们在弗吉尼亚生活的时候,我跟一个阿富汗人私奔了。那时我十八岁……很叛逆……愚蠢……他吸毒……我们同居了将近一个月。弗吉尼亚所有的阿富汗人议论纷纷。”

“最后爸爸找到我们。他站在门口……要我回家。我歇斯底里,哭喊,尖叫,说我恨他……”

“不管怎样,我回家了,并且……”她在哭,“对不起。”我听见她放低话筒,擦着鼻子。“对不起,”她又开始了,声音有点嘶哑,“我回到家里,发现妈妈中风了,她右半边脸麻痹……我觉得很内疚。她本来不会这样的。”

“过后不久,爸爸就举家搬到加利福尼亚来了。”跟着一阵沉默。

“你和你爸爸现在怎么样?”我说。

“我们一直有分歧,现在还有,但我很感激他那天去找我。我真的相信他救了我。”她停顿,“那么,我所说的让你为难吗?”

“有一点。”我说。这次我对她说了真话。我不能欺骗她,在听到她跟男人上床之后,说我的尊严毫发无伤是假的,毕竟我从来没把女人带上床。这让我非常为难,但在让爸爸替我求婚之前,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星期。而每次到最后,总是回到同一个问题:我凭什么去指责别人的过去?

“你很为难,要改变主意吗?”

“不,索拉雅。没那么严重。”我说,“你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我想娶你。”

她又哭起来。

我妒忌她。她的秘密公开了,说出来了,得到解决了。我张开嘴巴,差点告诉她,我如何背叛了哈桑,对他说谎,把他赶出家门,还毁坏了爸爸和阿里四十年的情谊。但我没有。我怀疑,在很多方面,索拉雅·塔赫里都比我好得多。勇气只是其中之一。

【注释】

(1)Mariachi,墨西哥传统音乐乐团,主要使用乐器有小号、曼陀铃、吉他、竖琴以及小提琴等,所演唱歌曲风格通常较为热烈。

第十三章

隔日早晨,我们到塔赫里家里,完成“定聘”的仪式,我不得不把福特停在马路对面。他们的车道挤满了轿车。我穿着海军蓝西装,昨天我把前来提亲的爸爸接回家之后,去买了这身衣服。我对着观后镜摆了摆领带。

“你看上去很帅。”爸爸说。

“谢谢你,爸爸。你还好吗?你觉得撑得住吗?”

“撑得住?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阿米尔。”他说,露出疲累的微笑。

我能听见门那边的交谈声、欢笑声,还有轻柔的阿富汗音乐——听起来像乌斯塔德·萨拉汉(1)的情歌。我按门铃。一张脸从前窗的窗帘露出来,又缩回去。“他们来了。”我听见有个女人说。交谈声戛然而止,有人关掉音乐。

塔赫里太太打开门。“早上好。”她说,眼里洋溢着喜悦。我见她做了头发,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衣服。我跨进门廊,她眼睛湿润。“你还没进屋子我就已经哭了,亲爱的阿米尔。”她说。我在她手上吻了一下,跟爸爸前一天夜里教我那样如出一辙。

她领着我们,走过被灯光照得通明的走廊,前往客厅。我看见镶木板的墙上挂着照片,照片中的人都将成为我的亲人:年轻的塔赫里太太头发蓬松,跟将军在一起,背景是尼亚加拉大瀑布;塔赫里太太穿着无缝外套,将军穿着窄领外套,系着细领带,头发又黑又密;索拉雅正要登上过山车,挥手微笑,阳光照得她银色的牙套闪闪发亮。还有张照片是将军全套戎装,跟约旦国王侯赛因(2)握手。另一张是查希尔国王的画像。

客厅约莫有二十来个客人,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爸爸走进去时,全部人起立。我们绕屋走着,爸爸慢慢领路,我跟在后边,和各位宾客握手问好。将军仍穿着他的灰色西装,跟爸爸拥抱,彼此轻拍对方的后背。他们用严肃的语气,相互说“你好”。

将军抱住我,心照不宣地微笑着,仿佛在说:“喏,这就对了,按照阿富汗人的方式,我的孩子。”我们互相亲吻了三次脸颊。

我们坐在拥挤的房间里,爸爸和我一边,对面是塔赫里将军和他的太太。爸爸的呼吸变得有点艰难,不断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掏出他的手帕咳嗽。他看见我在望着他,挤出勉强的笑容。“我还好。”他低声说。

遵从传统风习,索拉雅没出场。

大家谈了几句,就随意闲聊起来,随后将军假咳了几声。房间变得安静,每个人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示尊重。将军朝爸爸点点头。

爸爸清清喉咙。他开口说话,然而总要停下来喘气,才能把话说完整。“将军大人,亲爱的雅米拉……今天,我和我的儿子怀着敬意……到你家来。你们是……有头有面的人……出身名门望族……血统尊荣。我今天带来的,没有别的,只有无上的崇敬……献给你,你的家族,还有……对你先人的缅怀。”他歇了一会儿,等呼吸平息,擦擦额头。“亲爱的阿米尔是我惟一的儿子……惟一的儿子,他一直是我的好儿子。我希望他……不负你的慈爱。我请求你赐亲爱的阿米尔和我以荣幸……接纳我们成为你的亲人。”

将军礼貌地点点头。

“像你这样的男人的儿子成为我们的家人,我们很荣幸。”他说,“你声誉卓著,在喀布尔,我就是你谦卑的崇拜者,今天也是如此。你家和我家结成姻亲,这让我们觉得荣幸。”

“亲爱的阿米尔,至于你,我欢迎你到我的家里来,你是我们的女婿,是我掌上明珠的丈夫。今后我们休戚与共。我希望你能够将亲爱的雅米拉和我当成你的父母,我会为你和亲爱的索拉雅祷告,愿你们幸福。我们祝福你们俩。”

每个人鼓起掌来,在掌声中,人们把头转向走廊。那一刻我等待已久。

索拉雅在那端出现。她穿着酒红色的传统阿富汗服装,长长的袖子,配着黄金镶饰,真是惊艳夺目。爸爸紧紧抓着我的手。塔赫里太太又哭了。索拉雅慢慢地向我们走来,身后跟着一群年轻的女性亲戚。

她亲了亲爸爸的手。终于坐在我身边,眼光低垂。

掌声响起。

根据传统,索拉雅家里会举办订婚宴会,也就是所谓“食蜜”仪式。之后是订婚期,一连持续几个月。随后是婚礼,所有费用将由爸爸支付。

我们全部人都同意索拉雅和我省略掉“食蜜”仪式。原因大家都知道,虽然没人真的说出来:爸爸没几个月好活了。

在筹备婚礼期间,索拉雅和我从无独处的机会——因为我们还没有结婚,甚至连订婚都没有,那于礼不合。所以我只好满足于跟爸爸一起,到塔赫里家用晚餐。晚餐桌上,索拉雅坐在我对面。我想像着她把头放在我胸膛上,闻着她的秀发,那该是什么感觉呢?我想像着亲吻她,跟她做爱。

为了婚礼,爸爸花了三万五千美元,那几乎是他毕生的积蓄。他在弗里蒙特租了个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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