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顺利的一件事就是他说服他们派出直升机,将女孩送往索格恩斯卡医院。他详细描述了她受伤与头部中弹的情形,救援队中有个聪明的家伙听懂了。
尽管如此,塞维直升机空勤队派出的“美洲狮”号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农舍。布隆维斯特已先将两辆车驶出谷仓,并打开车头灯照亮屋前田野间可供降落的区域。
直升机组员与两名医护人员以专业的态度按照既定程序处理。一名医护人员负责莎兰德,另一人照料亚历山大·札拉千科,也就是当地人所认识的卡尔·阿克索·波汀。札拉千科是莎兰德的父亲,也是她的天敌。他原本打算杀死她,但没有成功。布隆维斯特在农场的柴房里发现他时,他脸上被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很可能是斧头砍的——一条腿也受到重创,不过布隆维斯特并未费心去检视。
等候直升机之际,他尽可能地救助莎兰德。他从衣柜取出一条干净床单,剪开做绷带。她头部射入伤口处的血已凝结,他不知道该不该缠上绷带,最后只是让布条松松地套在头上,主要是避免伤口接触到细菌或尘土。不过他倒是以最简单的方式,为她臀部与肩膀的伤口止了血。他在屋里找到一卷绝缘胶带,便用这个来封住伤口。医护人员表示,就他们的经验而言,这是一种崭新的包扎法。此外他还用湿毛巾尽可能替莎兰德擦去脸上的尘土。
他没有回到柴房去照顾札拉千科,老实说他根本不在乎那个男人,但还是用手机联络了《千禧年》杂志的总编辑爱莉卡·贝叶,告诉她当下的情况。
“那你还好吧?”爱莉卡问他。
“我没事。”布隆维斯特回答:“真正有危险的是莉丝。”
“可怜的孩子。”爱莉卡说:“今天晚上我读了毕约克写给国安局的报告。我应该怎么处理?”
“我现在没力气想那个。”布隆维斯特说道。秘密警察的事得等到第二天再说。
他与爱莉卡交谈时,就坐在长凳旁的地板上,一面留意着莎兰德。先前为了包扎她臀部的伤口,脱掉了她的鞋子和裤子,这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丢在长凳旁的裤子口袋,里面好像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部奔迈T3掌上电脑。
他皱皱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这部掌上电脑良久,直到听到直升机接近,才连忙将它塞进自己夹克的内袋,随后又搜遍莎兰德所有口袋。他另外找到一串摩塞巴克公寓的钥匙和一本伊琳·奈瑟的护照,也全都迅速地放进他手提电脑袋的外侧口袋。
直升机降落几分钟后,特鲁尔海坦警局的托腾森与英格玛森驾着第一部巡逻车抵达,接着到达的是鲍尔松巡官,他也立刻掌控全局。布隆维斯特开始向他解释来龙去脉,但很快便察觉鲍尔松是个自大、死板的教官型人物。布隆维斯特说了半天,鲍尔松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自从他到了以后,事情才真正出岔。
他似乎只听懂一件事:现在躺在厨房长凳旁地板上受医护人员照顾的重伤女孩,便是三尸命案嫌犯莎兰德。而最重要的是他得逮人。鲍尔松也不管医护人员忙得不可开交,连问了三次能不能立刻逮捕这女孩,最后逼得医护人员起身大吼,要该死的鲍尔松别妨碍救人。
鲍尔松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柴房里受伤的男人,布隆维斯特听见他以无线电通报,说莎兰德显然又企图杀人。
这时布隆维斯特对于鲍尔松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愤怒至极,忍不住吼着要他立刻打电话给斯德哥尔摩的包柏蓝斯基巡官,甚至还掏出自己的手机,主动要替他拨电话,鲍尔松却毫不在意。
接下来布隆维斯特犯了两个错误。
首先,他耐心但坚定地解释犯下斯德哥尔摩命案的人是罗讷德·尼德曼,他魁梧得有如重武装机器人,并罹患一种名叫先天性痛觉缺失的病,此时他正坐在前往诺瑟布鲁公路旁的水沟里,而且被绑在交通标识牌下。布隆维斯特向鲍尔松说出尼德曼的确切位置,并极力主张派出一支配备自动武器的小队去逮捕他。鲍尔松最后问起尼德曼怎么会跑进水沟里,布隆维斯特想也没想便坦承自己始终拿枪对准他,才好不容易把他困在那里。
“以致命武器行凶。”这是鲍尔松的第一个反应。
到此地步,布隆维斯特本该发觉鲍尔松愚蠢得危险,他本该自己打电话给包柏蓝斯基请他出面稍作解释,鲍尔松显然身陷迷雾之中。然而他不但没这么做,还又犯了第二个错误:他主动交出放在夹克口袋里的武器,也就是当天稍早在莎兰德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公寓里找到的那把科特一九一一政府型手枪。这便是他用来使尼德曼就范的武器——制服那个巨人的过程可不简单。
鲍尔松一看,很快以持有非法武器的名义逮捕布隆维斯特,接着命令两名警员托腾森与英格玛森开车前往诺瑟布鲁公路,验证布隆维斯特的话是否属实,看看路旁水沟里是否真有一名男子被绑在“小心麋鹿”的标识牌下。若真有其事,就将那人铐上手铐,带到哥塞柏加农场来。
布隆维斯特立刻表示反对,并指出尼德曼不是那么简单用手铐就能逮捕的人:“他可是个杀人狂啊,看在上帝的分上!”眼见鲍尔松对自己的抗议不理不睬,累积了一天的疲惫终于让他忍不住大骂鲍尔松是无能的笨蛋,还高喊着要托腾森和英格玛森先请求支持,否则绝不能给他妈的尼德曼松绑。爆发之后,他被铐上手铐,押进鲍尔松的警车后座,结果只能一边咒骂,一边眼睁睁看着托腾森和英格玛森开着巡逻车离去。透过黑暗中唯一一丝微光看到的,就是莎兰德被抬上直升机,消失在树梢顶上,朝哥德堡方向飞去。布隆维斯特感到十分无助,只能期望她受到最好的照护。这是她需要的,否则就会死。
约纳森深深切了两刀直到头盖骨,然后拨开射入伤口周遭的皮肤。他用夹子夹住开口,一名手术房护士插入抽吸管将血排出。接着棘手的部分来了,他得用钻子将头盖骨的洞加大,过程极其缓慢。
最后他终于钻出够大的洞好进入莎兰德的大脑。他小心翼翼地将探针伸入脑内,使伤口路径扩大几毫米,然后再伸入更细的探针确认子弹位置。从X光片可以看到子弹转了弯,与射入路径成四十五度角。他谨慎地用探针去撬子弹边缘,几次失败后终于让它微微翘起,可以转到正确方向。
最后他伸入细窄的锯齿钳,夹住子弹底部,稳稳夹紧后,直接将钳子拉出,子弹也几乎毫无阻碍地随着冒出来。他将子弹举到灯光下看了几秒钟,发现似乎完好无缺,便随手丢进碗钵内。
“棉花棒。”护士立刻执行他的要求。
他瞄了一眼心电图,病人的心跳仍然规律。
“钳子。”
他拉下头顶上的高倍率放大镜,对准暴露的部位。
“小心。”埃利斯提醒道。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内,约纳森从射入伤口四周挑出不下三十二片小碎骨,其中最小的用肉眼几乎看不见。
布隆维斯特千方百计想把手机从夹克胸前口袋弄出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他双手被反铐住,即使弄出来了也不知该怎么打。这段时间内又有几辆车载着警员与技术人员抵达哥塞柏加农场。鲍尔松指派他们保护柴房里的鉴定证据并彻底搜索农舍——在此之前已从农舍中查扣了一些武器。此时布隆维斯特知道自己帮不上一点忙,认命地坐在鲍尔松警车内,趁地利之便看着其他人来来去去。
一小时过后,鲍尔松忽然想起奉命去带回尼德曼的托腾森与英格玛森还没回来,于是命人将布隆维斯特带到厨房,要他再次详述具体方位。
布隆维斯特闭上眼睛。
被派去接替托腾森与英格玛森的武装反应小组回报时,他还和鲍尔松待在厨房。他们发现英格玛森被扭断脖子死了,托腾森还活着,但遭到痛殴。他们是在公路旁一个“小心麋鹿”的标识牌附近被发现,警枪与警车都不见了。
鲍尔松一开始面对的情况还算是在掌控之中,如今却死了一名警员,还有一个持枪杀人犯在逃。
“白痴!”布隆维斯特又骂道。
“侮辱警察于事无补。”
“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我要举报你玩忽职守,你等着瞧好了。在我和你算完这笔账之前,你就会以全瑞典最笨的警察的身份登上全国各地的新闻广告牌。”
想到自己将成为公开的笑柄,鲍尔松巡官终于有了反应,面露忧色。
“你有什么建议?”
“不是建议,而是强烈要求你打电话给斯德哥尔摩的包柏蓝斯基巡官。现在马上打。我胸前口袋的手机里有他的号码。”
茉迪巡官被卧室另一头的手机铃声给惊醒,发现才凌晨四点,不由感到惊愕。她看看丈夫,他还安稳地打着鼾,就算烽火连天恐怕也吵不醒他。她摇摇晃晃地下床,从充电器中取下手机,摸索着按下通话键。
杨·包柏蓝斯基,她心想,还会有谁?
“特鲁尔海坦那边已经一团糟。”她上司也不浪费时间打招呼或道歉,开门见山便说:“往哥德堡的X二〇〇〇列车五点十分开车,搭出租车去。”
“发生什么事了?”
“布隆维斯特找到莎兰德、尼德曼,还有札拉千科,却因为辱骂警察、拒捕和持有非法武器被逮捕。莎兰德头上中了一枪,被送到索格恩斯卡。札拉千科也在那里,头被斧头砍伤。尼德曼逃走了,而且今晚杀了一名警员。”
茉迪眨眨眼,同时意识到自己何等疲惫。她真想爬回床上,休一个月的假。
“五点十分X二〇〇〇列车,知道了。你要我怎么做?”
“到中央车站和叶尔凯·霍姆柏会合。你们要去特鲁尔海坦警局找一位托马斯·鲍尔松巡官。今晚这个局面似乎大半是他搞出来的。布隆维斯特说他是奥运级的笨蛋。”
“你和布隆维斯特说过话?”
“他似乎被捕而且上了手铐。我好不容易说服鲍尔松,才和他说上几句话。我现在要去总局,我会试着了解情况。手机保持联络。”
茉迪又看看时间。叫了出租车后,冲进浴室冲个澡、刷刷牙、梳梳头发,然后穿上黑色长裤、黑色T恤和灰色夹克。她将警枪放进肩背袋,挑了一件暗红色皮外套。随后将丈夫摇到一定清醒程度,向他解释自己要上哪去,天亮后他得负责打理孩子。当她走出大门,出租车刚好到达门口。
她无须寻找同事霍姆柏刑警。她猜想他应该在餐车,果真就在那里找到他,而且已经替她买了咖啡和三明治。他们静静坐了五分钟,自顾自地吃早餐。最后霍姆柏将咖啡杯推到一旁。
“我也许应该转换领域,接受一点其他的训练。”他说。
清晨四点过后,哥德堡警局暴力犯罪组巡官马克斯·埃兰德来到哥塞柏加,从负担过重的鲍尔松手里接过调查工作。埃兰德身材短小、微胖,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他第一件事就是松开布隆维斯特的手铐,递给他面包卷,还从保温瓶里替他倒咖啡。他们坐在客厅密谈。
“我和包柏蓝斯基谈过了。”埃兰德说:“‘泡泡’和我已经认识多年,关于鲍尔松如此幼稚地对待你,我们俩都感到很抱歉。”
“今天晚上他害得一名警察被杀了。”布隆维斯特说道。
埃兰德说:“我个人认识英格玛森警员。他调到特鲁尔海坦之前在哥德堡服务,家里有个三岁女儿。”
“我很遗憾,我曾试着警告他。”
“我听说了。你态度似乎十分强硬,所以才会被上铐。去年的温纳斯壮事件是你爆出来的,包柏蓝斯基说你是个无耻的混蛋记者,也是个疯狂的私家侦探,不过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先跟我说明一下,让我了解整个情况?”
“今晚发生的事其实是两桩命案的后续高峰,第一桩的被害者是我在安斯基德的两位友人,达格·史文森和米亚·约翰森,另一桩命案死者与我不相识……是个名叫毕尔曼的律师,也是莎兰德的监护人。”
埃兰德一面做笔记,偶尔停下来喝口咖啡。
“你想必知道,警方从复活节就一直在找莎兰德,她是这三起命案的嫌犯。首先你得了解,她不仅没有犯下这些命案,而且在整件事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安斯基德的案子和我毫无关联,但从媒体的相关报道看来,实在很难相信莎兰德是百分之百清白。”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是清白的,就这么简单。杀人凶手是尼德曼,也就是今晚杀害警员的那个人。他是波汀的手下。”
“你是说头上插了斧头,现在人在索格恩斯卡医院的那个波汀?”
“斧头已经不在他头上了。我猜砍他的人应该是莎兰德。他的真名叫亚历山大·札拉千科,是莎兰德的父亲。他曾是俄国军情局的职业杀手,七十年代期间叛逃,后来被瑞典国安局吸收直到苏联垮台,之后他一直在经营自己的犯罪组织。”
埃兰德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脸上因汗水而闪闪发亮,但看起来冻僵了也累垮了。到目前为止,他的话似乎都合情合理,不过鲍尔松——他的意见对埃兰德几乎毫无影响——曾警告他说布隆维斯特满口关于俄国特务与德国职业杀手的胡言乱语,在瑞典警察勤务中可不常见到这类人。布隆维斯特的故事显然离谱到一定程度,才使得鲍尔松决定忽视他的一切说辞。但死了一名警察,还有另一人重伤倒在诺瑟布鲁公路上,因此埃兰德愿意听一听。只不过他声音里仍流露着一丝狐疑。
“好,俄国特务。”
布隆维斯特无力地笑了笑,他很明白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很怪异。
“是前俄国特务。我的每句说辞我都能举证。”
“说下去。”
“在七十年代,札拉千科是个顶尖的间谍,叛逃后,国安局为他提供庇护。他上了年纪以后成为帮派分子。据我了解,苏联垮台后,这种情形并非特例。”
“好。”
“我说过了,今晚发生什么事我不完全清楚,总之莎兰德追踪到十五年未见的父亲。札拉千科对她母亲凶狠施暴,害她住院大半辈子。他还试图杀害莎兰德,并借尼德曼之手策划达格与米亚的命案。此外,莎兰德友人米莉安·吴遭绑架,他也是幕后黑手,你应该听说过保罗·罗贝多在尼克瓦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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