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
卧室里的男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接着就是一阵衣裙的响声;苔丝跳了起来。布鲁克斯太太以为苔丝要冲出门来,就急忙回到楼下去了。
但是苔丝没有冲出门来,因为起居室的门没有打开。不过布鲁克斯太太觉得再到楼梯口去偷看不保险,就回到楼下自己的起居室去了。
虽然她在楼下注意听着,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因此她就进厨房去把刚才没有吃完的早餐吃完。不久她又出了厨房,来到一楼前面的房间做一些针线活,一边等着房客打铃让她去收拾桌子,因为她想自己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坐在那儿,听见头顶的楼板有轻微的吱吱响声,仿佛有人在上面走动,不久,楼上的动静有了解释,因为她听见了一阵衣裙擦在楼梯栏杆上的声音,听见了前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就看见苔丝走出了栅栏门,朝街上走去。她现在的穿戴和来的时候一样,完全是富家小姐出门时的一身穿戴,仅有的不同只是她的帽子和黑色羽毛上的面纱拉下来罩住了脸。
布鲁克斯太太也没有听见她的两个房客在门口说什么告别的话,无论是暂别还是久别的话都没有说。他们可能吵架了,或者德贝维尔先生还在睡觉,因为他不是一个早起的人。
她又走回了后面的那个房间,坐在自己的那个房间里继续做针线活。那个女房客没有回来,那个男房客也没有打铃。布鲁克斯太太想着他还没有起床的原因,想着今天一大早来这儿的那个人同楼上的那一对儿是什么关系。她想着想着,就向后靠在椅子上。
在她向后靠去的时候,她的眼睛不经意地往天花板上看去,被白色天花板中间一个她以前没有看到过的小点吸引住了。她刚看见那个小点的时候,它还只有一块饼干大小,但是它迅速扩大了,变得有她的手掌那么大了,接着她还看出它是红色的。在长方形的白色天花板中间,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出现在上面,看上去就像一张巨大的红桃A。
布鲁克斯太太感到奇怪,心里怀疑起来。她站到桌子上,用她的手指头摸了摸天花板上的那个红点。那个红点是湿的,她的感觉像是血迹。
她下了桌子,走出起居室,上了楼,想进入客厅后面那间用作卧室的房间里去看看。但是,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胆怯的女人,怎么也不敢去转动门上的把手。她又听了听,房间里只有一种有规律的滴答声,除此而外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滴答,滴答,滴答。
布鲁克斯太太急忙下了楼,打开前门,跑到街上。这时有一个男人路过,这个男人在邻近的别墅里干过活,所以她认识这个人。她请求那个男人进屋去,和她一块儿上楼。因为她担心在她的房客中,有一个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工人就跟着她上了楼梯口。
她把客厅的门打开,站在一边,让那个工人进去了,她才跟在他的后面走进去。客厅里是空的,早餐还摆在桌子上,有咖啡、鸡蛋、冷火腿,但是早餐一动也没有动,和她刚摆上去时一样,只是那把切肉的餐刀不见了。于是她请那个工人从折门进入紧邻的卧室去看看。
他把折门打开,走了一两步,立刻就神色紧张地退了回来。“我的天啊,睡在床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想他是被人用餐刀杀死的——血在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
他们立刻报了警,于是近来一直非常宁静的这座别墅,里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在那一群人前面,有一个外科医生。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刀尖已经刺着了死者的心脏,死者仰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僵硬,已经死了,仿佛他在被刺了一刀以后几乎就没有动过。一刻钟以后,一个暂时到这个城市来玩的人在床上被人杀死的消息,就传遍了这个时髦城市的所有街道和别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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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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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琪尔·克莱尔沿着他来时走的路往回走着,进了他住的旅馆,一双眼睛茫然地瞪着,坐一下来吃早饭。他毫无知觉地又吃又喝,然后突然吩咐结账;付完了账,就提起来的时候随身带的唯一行李——一只装洗梳用具的小旅行袋,出了旅馆。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封电报送到了他的手上——那是他的母亲给他打来的,只有寥寥数语,说的是他们收到了他的地址,很高兴,同时又告诉他,他的哥哥卡斯伯特向梅茜·羌特求婚,梅茜小姐已经答应了。
克莱尔把电报揉成一团,向火车站走去;到了火车站,才知道还要等一个多小时火车才会开走。他坐下来等候,他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觉得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的心已破碎,感觉麻木,再也没有什么要急着去办的事了;但是,他在这个城市里有了这样一番经历和感受,就希望离开这儿;于是他转身向外面的一个车站走去,打算在那儿上火车。
他走的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前面不远,大路就进入一个山谷,从远处看去,大路从山谷的这一头到另一头穿谷而过,他把这段山谷中的道路走了一大半,然后走上了西边的山坡,在他停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无意间向后看了一眼。为什么向后看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似乎有一种力量非逼着他向后看不可。他只见身后的那条大路像一根带子,越远越细,但是当他向后看的时候,在那条空旷的白色大路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着的小点。
那个小点是一个奔跑的人影。克莱尔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个人是来追赶他的,就停下来等着。
跑下山坡的人影是一个女人,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妻子会跟着他追来。他现在看见的她已经完全换了装束,所以当她走得很近了的时候,他也没有认出她来。直到她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敢相信她就是苔丝。
“我看见你——离开火车站的——刚好我走到那儿之前——我就一路追来了!”
她的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它夹在自己的胳膊里,带着她往前走。为了避免遇见任何有可能遇见的行人,他就离开大路,走进枞树林中的一条小路。当他们走进了枞树林的深处,听见枞树枝叶的呜咽声时,他才停了下来,带着疑问的神情看着她。
“安琪尔,”她说,仿佛在等着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我一路追了来吗?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他杀了!”她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儿可怜的惨笑。
“什么?”他想到她奇怪的神情,以为她神经错乱了,所以问她。
“我真的把他杀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杀了的。”她继续说。“安琪尔,杀他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早在我用手套打他的嘴的时候,我就想过,因为他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设陷阱害我,又通过我间接害了你,恐怕总有一天我也许要杀了他。他来这儿拆散了我们,毁了我们,现在他再也不能害我们了。安琪尔,我从来就没有像爱你一样爱过他。这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你一直不肯回来找我,我是没有办法才跟了他的。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当时我那样爱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但是我不怪你;只是,安琪尔,既然我已经把他杀了,你能不能宽恕我对不住你的罪过?我一路跑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你一定会因为我把他杀了而宽恕我的。杀他的想法就像一道亮光,让我感到只有那样你才能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你了——我完全无法忍受你不爱我,这你是不知道的!现在你跟我说你爱我吧,亲爱的亲爱的丈夫;既然我已经把他杀了,跟我说你爱我吧!”
“我真的爱你,苔丝——啊,我真的爱你——所有的爱都回来了!”他热烈地把她拥抱在怀里说。“可是你说你把他杀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把他杀了,”她嘟哝着说,好像在梦里一样。
“什么,是杀在他的身上吗?他死了吗?”
“不错。他听见我在那儿为你哭着,就尖刻地嘲弄我;用难听的话骂你;后来,我就把他杀了。我心里忍受不了啦。他以前就因为你而挖苦我。接着我就穿好衣服出来找你了。”
克莱尔开始慢慢地相信,她至少稍微地动过杀机,想做她刚才说的事;他一面对她的动机感到恐惧,一面又惊讶她对他自己的爱情的力量,惊讶这种奇特的爱情,为了爱情,她竟然完全不顾道德。由于还没有意识到她的行为的严重性,她似乎终于感到了满足;她伏在他的肩上,高兴地哭着,他看着她,不知道在德贝维尔家族的血统中究竟有什么秘密特点,才导致苔丝这种精神错乱的举动——如果说她只是一种错乱举动的话。他突然在心里想到,之所以会产生关于马车和凶杀的家族传说,大概就是因为知道德贝维尔家里出过这种事情。同时他也按照他混乱的和激动的思想推理,认为苔丝只是在她提到的过度悲伤下一时失去了心理平衡,才陷入这种深渊的。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就太令人可怕了;如果只是一种暂时的幻觉,那也太令人悲伤了。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曾经被他遗弃了的妻子,这个感情热烈的女人紧紧地靠着他,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就是她的保护者。他看出来,在她的心里,在可能的范围内,她认为他只能是她的保护者。柔情终于彻底战胜了克莱尔。他用他苍白的嘴唇不停地吻她,握住她的手,说——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最亲爱的人,无论是你杀了人还是没有杀人,我都要尽我的一切力量保护你!”
于是他们在树林里往前走,苔丝不时地把头转过去,看一看安琪尔,虽然他疲惫不堪,一脸憔悴,但是她在他的形貌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毛病来。在她的眼里,他无论在形体还是在心灵上,还是像过去一样完美。他仍然是他的安提诺俄斯①,甚至是她的阿波罗②;他那张满是病容的脸,今天在她爱情的眼光看来,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像黎明一样美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的脸曾经纯洁地爱过她,也只有这个人相信她是一个纯洁的人。
①安提诺俄斯(Antinous),古代罗马美男子,为罗马皇帝哈德林(Hadrian)所爱。
②阿波罗(Appollo),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以美和勇敢著名。
他有一种直觉,现在不能像他想的那样去镇外的第一个车站了;这儿的枞树林绵延数英里,于是他们仍然往枞树林的深处钻去。他们互相搂着对方的腰,踩着枞树干枯的针状叶子漫步走去;他们意识到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这儿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便把那具死尸抛在脑后,沉浸在如痴如醉,似真似幻的气氛中。他们就这样向前走了好几英里,直到苔丝惊醒了,看看四周,胆怯地问——
“我们这是在向什么地方走呢?”
“我不知道,最亲爱的。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
“哦,我们往前再走几英里吧,到了天黑的时候,我们再找地方住吧——也许,我们可以在一个僻静的草屋里找到一个住处。你能走吗,苔丝?”
“啊,能走!只要你搂着我,我就能永远永远走下去!”
总的来说,事情也只能如此了。因此他们就加快了步伐,避开大路,沿着偏僻的小路大致上往北走。整整一天,他们的行动都是不切实际的,没有明确的企图;他们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有考虑到逃跑的有用办法,如化装或者长期躲藏。他们就像两个小孩子,所有的想法都是临时的,不是防范的。
在中午的时候,他们走近了一个路边的客栈,苔丝想和他一起进去吃点儿东西,但是安琪尔劝她还是留在这儿,呆在这块差不多还是林地和树林的灌木丛里,等着他回来。她穿的衣服是当时流行的样式,就是她带的那把伞柄是象牙的阳伞,在他们信步来到的这个偏僻地点,也是没有人看见过的东西。这些时兴的物品,一定会引起酒店里坐在长椅上的人的注意。不久安琪尔回来了,带回来的食物够六个人吃,还有两瓶酒——这些东西,即使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够他们支持一两天的了。
他们在一些枯树枝上坐下来,一起分享食物。在一两点钟之间,他们把没有吃完的东西包好,又继续朝前走。
“我感到无论走多远我都走得动!”他说。
“我想我们也许要往去内地的路上走,在内地我们可以躲一些时候,除了靠近沿海的一些地方,他们很可能不会到内地去追捕我们,”克莱尔说。“躲上一段时间,等他们把我们忘了,我们才能从某个港口出去。”
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于是他们继续往内地走去。虽然那时候是英国的五月季节,但是天气却清明晴朗,下午的天气更加暖和。后来他们又沿着那条小路走了许多英里,一直走进了叫做新林的树林的深处;到了傍晚,他们从一条篱路的拐弯处绕过去,看见一条小溪,小溪上有一座小桥,小桥后面有一块大木板,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理想房屋,家具齐全,待租入住”;下面写着详细说明,以及同某几个伦敦代理机构联系的地址。他们走进栅栏门,只见这座房屋是一座古建筑,是用砖建造的,式样整齐,面积很大。
“我知道这座房屋,”克莱尔说,“这是布兰夏斯特庄园。你看,门关着,走道上都长满了草。”
“有几个窗户开着哪!”苔丝说。
“我想那是让房间透气的。”
“所有的房间都空着,可是我们连一个住处也没有!”
“你一定累了,我的苔丝!”他说。“我们马上就不走了。”他吻了吻她那悲伤的嘴,又带着她往前走。
他也同样渐渐累了,因为他们已经走了十二英里到十五英里的路程,所以他们必须考虑怎样休息的问题了。他们远远望着那些孤独的小屋和小客栈,很想找一个客栈住下来。但是他们心里害怕,只好躲开了。走到后来,他们迈不动脚步了,只好停下来不走了。
“我们能不能在树下睡觉呢?”她问。
克莱尔认为还没有到在外面睡觉的节气。
“我一直在想我们路过的那座空房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