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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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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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使者的回报,康熙沉默了良久。他关心的,并非是六世达赖的真假。转世活佛的真假,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问题的症结在于由谁来统治西藏。要知道,西藏有着深厚的政教合一的渊源。

佛教传入西藏之前,吐蕃的政权已经建立了,佛教是以客体的身份进入吐蕃社会的。当时吐蕃正处于向封建社会过渡的时期,急需一种新思想来巩固统治。正如汉武帝借用儒家思想来加强封建统治一样,佛教则成了松赞干布用来统治思想的武器。当时,松赞干布颁布了法律条文,规定臣民必须信奉佛教。这就促使了西藏“政教合一”制度的产生。

天然的地理条件局限了西藏的发展,这使藏民们对国家、政治、法律等意识还很模糊。宗教信仰,成了他们行动和精神的唯一支撑。这种历史传统沿袭了下来,并不断发展,使宗教和政治权力交织在了一起,给宗教蒙上强烈的功利色彩。

1289年,担任丹萨替寺寺主的扎巴仁钦,在请示当时的元朝政府同意后,自己兼任了帕竹的万户长。和之前统治者利用宗教来统治不同,这一次是喇嘛直接参政。这一“政教合一”的制度,一直延续了200多年。

这样的历史,对于习惯于政教合一的地区,是一种促发。既然宗教有着最强的号召力,那还有谁比宗教领袖来得更权威?逐渐地,宗教领袖便在他人或自己的意愿下,被推上了统治者的位置。达赖在西藏地区,虽然不是独自享受最高的行政权力,但却始终享有最崇高的政治地位。

当年,之所以让固始汗协助五世达赖统治,就是担心过于强大的政教合一,会影响到西藏的稳定。固始汗是作为制衡达赖的力量而存在的,后来桑结嘉措一家独大,拉藏汗就成了制衡第巴的力量。

康熙经历过最为严酷的权力争斗,他很清楚这种制衡关系的博弈。现在,西藏的权力制衡关系已经被打破了,如果任由拉藏汗独立统治,将会助长其野心。六世达赖原本是最适合的制衡对象,但是过于软弱,他作为桑结嘉措的傀儡,在失去其操纵者后,就失去了对抗的力量。桑结嘉措既然已死,对一家独大的拉藏汗,目前只适合安抚。

但康熙也清楚,当年六世达赖坐床,是受到朝野一致认同的。所以,不管其真实的身份如何,真实的政治实力如何,他仍然有起码的政治权威和号召力。为了避免他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致使藏区的形势更加动荡,必须想办法保护六世达赖。他的存在,对拉藏汗是一种隐形的制衡,使其不敢有过分的行径。

最终,康熙决定让拉藏汗送六世达赖到北京。圣旨很快就到了拉萨。拉藏汗的行为,被认定为是其受桑结嘉措毒害而进行的自卫行为,并给予拉藏汗册封,以安抚其情绪。但同时,要求以让六世达赖来京觐见的名义,送其来京。

接到命令的拉藏汗,很高兴自己受到的封赏。但对于让仓央嘉措进京,他很不情愿。他总觉得把六世达赖握在自己的手心,能使其更有力量。但他后来发现一个事实,六世达赖已经成了他的阶下囚,无论他怎么处置六世达赖,他都将与西藏为敌。但他未来还要统治西藏,实在不可以造成太多的怨恨。

而且他也听说,有寺院为了仓央嘉措,想要与他一决死战。一旦这样的仗打了起来,他即便能够胜利,在统治方面也有会有一定的难度。除此之外,觊觎西藏政治的野心家大有人在,他不能给他们这样的可乘之机。

于是,他开始筹备送六世达赖进京。很快,西藏的高僧们被请到了拉藏汗的府邸,这是拉藏汗实施剪除仓央嘉措的重要一步。

从很早以前,拉藏汗就口口声声地指控仓央嘉措是假冒的达赖。但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得到任何一方面的认可。皇帝的甄别工作,也模棱两可地结束了。即便此次送达赖进京,皇帝也没有以其是假达赖的身份来宣旨。他的大声疾呼,似乎被所有人当成了耳旁风。

现在,他要为自己的指控正名。他要让所有的西藏高僧,都得出达赖是假的的说法。只有如此,他的统治才能立得住脚,他才能成为铲除作伪的第巴和达赖的英雄,他才能扶持新的傀儡,他才能以西藏拯救者的身份,统治西藏。他要在送走六世达赖前,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一场前无仅有的达赖审判会,在拉藏汗的府邸召开了。仓央嘉措不再坐在尊贵的位置,即使没有枷锁,这样的待遇也意味着是对他的审判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拉藏汗对仓央嘉措是假的的论断,并没有得到高僧们的认同。在政治上可以顺应的喇嘛们,在达赖的问题上,毫不含糊。

其实,拉藏汗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说明仓央嘉措是假的。他唯一的理由,就是仓央嘉措的风流韵事。但高僧们一致认为,这不过是因为仓央嘉措生于红教世家的原因,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甚至有高僧拿出当地的民歌来反驳:

虽有女人陪伴,

从来未曾睡过;

虽有女人陪伴,

从来未曾沾染。(高平译)

这句话的前一句,几乎是世人对活佛的完美想象。但后一句,却极为有韵味。“沾染”,在佛教中有着很微妙的涵义。它所指的,并非是身体的污浊,而是指心灵的污垢。所以,即便活佛与女人睡过又如何?只要他的心没有沾染污浊之物,就不会影响他的修行。高僧们相信,以仓央嘉措充满善美的诗作,他的心是纯净的,他的心没有受到沾染。

即便受到了沾染又如何?那只能表明,活佛在修行的道路上有所迷失,却不能证明他的真假。藏传佛教的转世体系,讲究的是先天的慧根传承和后天的修行成果。后天的修行成果不好,是后天的生活和教育的问题,跟先天的传承无关。

高僧们的一致反驳,让拉藏汗十分恼怒。他没料到,这些高僧能够在他的高压之下还如此义正词严。拉藏汗不得不拿出他的最后砝码。他说,就连皇帝,也要让他送仓央嘉措进京,这就说明皇帝都不相信他的真的了,而且桑结嘉措的死,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毒害,如果有谁敢如此待他,必将步其后尘。

拉藏汗的威逼发挥了效果,高僧们在高压之下,都沉默了。但拉藏汗还是没有得出六世达赖是假的的结论,他知道,永远没有人附和他了。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送走六世达赖,送掉手中的这个麻烦。

命运的转轮,兀自转动着,它为仓央嘉措的人生,安排了一次次离开。每一次离开,都成为其人生的转折。

第一次离开,是离开家乡,他成了佛徒,接着失去了亲人。第二次离开,是去新的寺院,他逐渐成熟,享受了情爱。第三次离开,是成为活佛,他割裂了与世俗的生活,成为寂寞的圣人。第四次离开,是他走下尘世,重新接受爱与付出。第五次离开,则是成为拉藏汗的囚徒,失去了自由。现在,他又要离开,去远方的京城。那将为他的人生,带来何样的转折?

无人知道命运转轮的意向,但它却毫无顾忌地向前开进。它的转动,将把仓央嘉措带到未知的迷茫。

第31章 行路

活佛受到关押和审讯的消息被藏民们知道了。他们为拉藏汗的行为,感到义愤。拉萨开始了罢市罢工的运动。原本热闹喧嚣的拉萨,成了用寂静抗争的场所。没有权势的人们,用无声的愤怒,来宣泄对抗。

拉藏汗心中恼恨了,看来,多留六世达赖一日,对他的统治,就将多一分危险。他必须让仓央嘉措早日离开拉萨。

第一次,仓央嘉措以囚徒的身份,起行。过去的每一次起行,他都知道自己的方向,他亦知道自己的命运。但这一次,他感到前路茫茫。虽然他知道自己要去五世达赖曾经去过的北京,但那时的五世达赖,是风光无限地去北京朝圣,而他,则是以囚徒的身份上的路。

于政治,仓央嘉措是不懂的。他不清楚,在这个时候,为何皇帝要让他去北京。这是在保护他吗?或者,是对他有别的安排?这个问题他曾思量过,却终究猜不透皇帝的想法。就像他始终猜不透自己的命运一样,他的整体人生轨迹,是被他人安排好的棋局,他无法预测未来,他的未来,都在下棋人的肚腹之中。

既然猜不透,猜有何用。他任由蒙古士兵,将他带至一头大马前。

上一次骑马时,他还是活佛。那时,为了阻止桑结嘉措和拉藏汗的战争,拉萨的高僧们拉着他骑马扬鞭。那时的经历,他还记忆清晰。他记得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他记得在马背上飞驰的快感,他还记得那时的他,即便面对前路的不满,却依然有着如天一般辽阔的心情。

但是现在,即便骑在马上,他也没有了自由的感觉。虽然说,心的自由,才是真的自由,但仓央嘉措还未修炼到如此自由的心境。虽然他没有见到绳索、刑枷、囚车,但他依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囚徒。虽然有大队的人护拥着他,但他们只是他的看守和押运。现在他之所以还能像一个自由的人一样,骑上大马,不过是不想过分刺激世人的心。他的囚徒身份,没有丝毫改变。

他怅然地骑上马,随着队伍前行。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藏房、街道,那里留下的,都是曾经的欢歌。可今日,他将与它们离别,永久的离别。

突然,寂静的街道涌出了人头,瞬间就将队伍围得水泄不通。这些藏民脸色肃然地站在队伍周围,他们的手里,甚至还拿着铁镐等可以当做武器的家什。仓央嘉措往道路的远处看去,正有更多的人,从小巷中涌出来。

士兵们上前呵斥,让人群散开,可这些人一动不动。他们甚至喊道:把佛爷留下来!仓央嘉措的心有些惊讶,这里的大部分人,他并不认识,他们为何会来此?突然,他想起了9年前的坐床仪式,那些信众曾经虔诚地向自己涌来,只为一睹佛颜,只为感受吹拂了活佛的风。9年来,虽然他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但他依然能感受到世人对他的爱。这种爱,虽然更多的是崇敬,但却发自肺腑。他还记得,自己公开了恋爱后,世人对他的宽容。他记得他的诗,唱响在大街小巷。他记得他们唱他的诗时,陶醉的深情。

突然间,他明白了,这些人是真爱他。因为他的诗,他们更爱他。他们爱他的高贵,更爱他的亲切,他们把他当做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以前,他只知道去爱自己想爱的女人,可这些平素不认识的人,却在心里给予了他最大的爱。只是他以前并没有去想过这一点,他只把他们当做盲目的信徒。虽然他也为他们祈祷,但这样的他,只是因着佛教普世的心理去做的功课。在心里,他并没有太多地去想他们,只是很机械地,按照自己的想象,去祷告。但现在,他明白了,他们对他寄予的感情,并非是简单的膜拜。

看士兵哄不散人群,康熙派来的使臣发话了:这是大清皇帝请六世达赖去京师做客,请大家不要耽搁了达赖的行程。这话具有很大的威力,原本那些紧绷的神经,在这句话前崩塌了。既然这不是囚徒之行,而是荣耀之旅,有什么值得阻难的呢?人们没有对此表示任何的怀疑,他们就此放下了戒心,手中的家什也在这瞬间掉落在地。

哭声,从寂静中爆发了出来。分离的苦痛,在压抑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感觉。有人开始将身上的金银扔给仓央嘉措,接着哈达、糌粑、酥油、手镯、干果、织物……但凡人们身上可以拿得出的有价值的物件,都变成了供品,扔向了他们的佛爷。仓央嘉措知道,这是他们在用唯一可以用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敬意和祝福。

在这被当做囚徒的行程中,他竟能受到藏民们如此的礼遇,这是仓央嘉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看着这些如雨般洒落的情谊,仓央嘉措感动得跳下马背,高高举起双手,以示他的接受与谢意。他的双眼迷蒙着,他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他将永远离开这些爱着他的世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这样的动作来表达他的感激。

看到活佛如此,人们惶恐地跪下,跪下的人群,像退去的潮水一样延伸。他们没想到,活佛能有如此亲近他们的举动。他们知道,他们有伟大的活佛,他们相信,如此伟大的活佛,能拯救他们的心灵。他们痛哭,请求活佛留下,请求活佛早日回来,请求活佛为他们赐福。但他们不知,活佛已经自身难保,还如何能为他们赐福!

仓央嘉措长长地叹息,他重新坐上马匹,合十念经。队伍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了一点缝隙,得以继续前进。沿途,依旧是送行的百姓,背后则是恋恋不舍的人群。每经过一座寺院,就能听到皮鼓和法号的声响,能看到松枝在道路两旁,燃起的庄严浓烟。除了没有华丽的装饰,这和仓央嘉措坐床时的盛况,如出一辙。

哲蚌寺下,早就埋伏在那里的上千名武装喇嘛惊雷般冲下山来,如同一阵龙卷风般地把六世达赖“卷”走了。

这哲蚌寺,建于明成祖永乐十四年(1416),是格鲁派的六大寺庙之一,与甘丹寺、色拉寺合称拉萨三大寺。它位于拉萨西郊更丕乌孜山下,是押送六世达赖去北京途中最大的寺院。哲蚌寺的规模恢宏,层台累榭的白色建筑群附着在山体上,如同巨大的米堆,所以称为“哲蚌”,即藏语中“米堆积在一起”的意思。“哲蚌寺”在藏文中的全称,便是“吉祥积米十方尊胜州”。

哲蚌寺与达赖有着深厚的渊源。第二、三、四、五世达赖均在此坐床,五世达赖也在此掌领西藏地方政教大权。此时,西藏的行政首脑机关——甘丹颇章,也设立在此处。所以,它堪称黄教的三大寺之首。无论从宗教渊源,还是政治角度,这座寺庙都与达赖,都有着深厚的联系。

哲蚌寺的僧人,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的活佛留在西藏。他们深谙这次上京危机重重,他们要用尽一切力量来保护活佛,不让任何人将其带走。

这个消息使拉藏汗震怒,这是对他权威的藐视和质疑。他派出了重兵,将哲蚌寺重重围困,并发出通牒,三日之内不交出仓央嘉措,他就将发动歼灭性的进攻。然而,拉藏汗低估了信仰的力量。对于这样的威胁,哲蚌寺的僧人们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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