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妃点点头道:“依臣妾看,这梅家的二姑娘聪明伶俐,又自幼与太子相识,若让她来服侍太子倒是不错的。”
赵祯呵呵笑道:“这么一来,你和梅娘子倒成了亲戚了,这也是件好事。”他的目光落到蘅冰身上,“你意下如何?”
蘅冰走到大殿中央,端端正正跪下,拜道:“陛下可否记得六年前的中秋家宴上曾经答应过蘅冰,他日蘅冰若看中了哪位王孙公子,陛下定为蘅冰做主。”
赵祯隐约有了印象,道:“朕自然没忘。”
蘅冰干干脆脆地磕了个头,“蘅冰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太子!”
赵祯呵呵笑了,转头问祈鉴,“依太子看呢?”
祈鉴起身徐徐走到蘅冰身边,跪下拜道:“一切由陛下定夺!”
贾昌朝、苗妃和梅妃纷纷表示赞成,左仆射和兵部尚书因有把柄在蘅冰手里,也竭力帮忙促成此事。见此事乃众望所归,赵祯终于点了头,下旨定于太子与太子妃春天大婚后举行册立仪式。
亲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两个人与诸位大臣在朝堂上上演了一场政治和利益的姻连,比想象中还要令人难过,漱雪拂袖连饮三杯酒。不过此刻所有人都忙于说喜庆话,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表情,除了玉安。
来时各怀向往,结局却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宴席散去,满天星斗。几许人得意,几许人伤心。玉安裹挟一身疲惫,在曹诵的陪同下出宫回公主宅。
“公主,”笙平跟在她身后小声说,“我刚刚听荆王身边的人说,高公子本来打算四方游历,奈何高夫人以死相逼,他便留了下来。可人虽留下来了,心却变了,听说他常常流连花街柳巷,现在坊间有很多关于他的流言飞语”
牛车吱呀吱呀,仿若从玉安的心上碾过。笙平口中的人一定不是她的子泫,她爱的子泫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更不会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对抗命运,伤她的心。
“要是他把我许配给别人你会怎么样?”
“我会毁灭。我会拉着你,一起毁灭。”
子泫说过的话在玉安的耳边回荡。
这天上午,玉安和笙平扮成男装,驱车上路,向着汴京城颇负盛名的风月场——瑶仙楼去。瑶仙楼里的姑娘大都精习琴棋书画,故常常有迁客骚人在此留下不少风流韵事。
这里的头牌姑娘锦瑟美若天仙自不用说,才艺更是一绝。她自入主瑶仙楼以来便每日出一副上联挂在房门上,对不上来的客人便绝对不能进入她的房间。但日前一位少年对出了下联,第一次进入了锦瑟姑娘的香阁。
这位公子便是高子泫,他一住便是七天。
五百两银票向*手中一塞,玉安匆匆上楼,走到那所谓的锦瑟姑娘的“凤仪阁”门口,便推门而进。
屋内一系粉色,墙角有一架瑶琴,淡淡檀香扑面而来。锦瑟临窗而坐,正对着菱花镜细细梳妆。听到有人进来,她讶异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今天谢绝外客。”玉安尽量保持礼貌,“我既不来喝酒也不来谈天,我是来找人的。”
锦瑟深谙红尘世故,娥眉一蹙便笑靥相迎,邀玉安、笙平坐下,又叫小丫头准备茶酒,“客官真会说笑,来锦瑟这里的常常都是找乐子的,哪里有找人的?”
玉安无心与她客套,道:“你快叫高子泫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锦瑟笑道:“高公子决然不会见你,客官还是请回吧!”
“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见我?”玉安怒目相向。
“因为我是高公子的红颜知己,是这世界上最懂他心思的人。”锦瑟仍旧笑靥若花。她的眸光盈盈如水,即使在玉安看来也似一朵解语花般婉约别致,更别提男人了。子泫也是男人,更是一个失意的男人。
玉安的脸色越来越差,“无谓多话了,快些叫他出来,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锦瑟举起茶壶为她斟满一杯后,盈盈笑道:“听闻当朝玉安公主智勇双全,堪比男儿,锦瑟也好生佩服。只是没想到传说中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吃起醋来,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什么?”玉安和笙平都吃了一惊。
锦瑟仍旧笑道:“锦瑟若没有这点儿见识,该如何在瑶仙楼立足,又如何让高公子流连忘返呢?”
“你”玉安被她气得肺都要炸了,正站起身来,只见锦瑟已经先一步起身走进里屋,揭开那一道厚厚的挡风的门帘。一张红色的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子泫似正坐在桌边垂目运笔,见外面有了动静便抬起头,对上玉安的目光,不由得呆住了。
玉安只觉得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瞥见内屋的墙上悬挂着子泫的剑,几步过去便要去拔,子泫见状连忙闪身,一把握住了她接近剑柄的手。
触碰到他冰冷的手,玉安的心一颤,连日压抑的愤懑和委屈顿时翻江倒海,她努力挣脱他,喊道:“高子泫,你故意伤我心,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玉安,我错了,从你一进来我就知道我错了!”子泫用力握住她挣扎的手,一个回身圈住她,热烈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萦绕,嘶喊道,“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解释!”
屋外的锦瑟和笙平会意地看了彼此一眼,轻轻关上门,拉上厚重的门帘。
“让他们好好地相聚一下吧!明明这么相爱的两个人,被老天戏弄,还要这样彼此折磨。”笙平摇了摇头。
锦瑟为她斟满一杯热茶道:“其实高公子并非市井传言那样,他也有他的无可奈何。”
“锦瑟姑娘是如何认识高公子的?”
“这瑶仙楼虽然听着雅致,却毕竟是风月之所。平日来这里的都是谦谦君子,前些日却突然来了个醉客,幸得高公子出手相助,锦瑟才保得凤仪阁这块招牌。后来锦瑟与高公子成了知心好友,自然也就责无旁贷地帮他这个忙。”
“什么忙?”
“自从公主另嫁他人,高公子痛不欲生,偏偏为他说亲的人踏破门槛,他才假装夜夜醉眠温柔乡,毁掉自己的名誉来让说亲的人作罢。”她望着笙平,“公主定然万万想不到她纵然际遇坎坷,却有高公子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也算不枉此生了。”
一切恍如梦中。笙平长长叹息一声,“高公子愿意为公主披肝沥胆,公主又何尝不是呢?”
锦瑟举杯品茗道:“爱越深、越重,越不能失去彼此,和无常世界的冲突也就越多,碰得头破血流也就不足为奇了。”她起身从橱柜里取出一幅卷轴送到笙平手中,“此为高公子所作,公主一定会喜欢它。”
笙平缓缓展开,竟然是一幅山水画。画中山茶泼洒,万壑千山,其淡若胭脂,浓若朱火,右侧用细笔行草题两行诗句:
“玉阙春风误杨柳,安得人间自在花”。
屋外茶香袅袅,屋内,子泫十指紧紧扣住早已哭成泪人的玉安,吻如狂风骤雨般落到她的眼角、眉间和脸颊。
许久后他松开她,唇角还留着她芬芳的气息。看着她瘦小得巴掌便能覆盖的脸,他的心痛得快窒息了,“对不起,玉安!失去你我太难过,竟然鬼使神差地怀疑你不再爱我,才会这么任性,这么自私!我一心想到自己的痛苦,竟然忘了你比我更艰难。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该死,伤害你我更是该死!”
玉安抬头望着他,“该死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人!子泫,你会和我一起报仇吗?”
子泫牵起她的手道:“如果你是别人,我一定会带上你横刀立马,向那些人讨回公道。可是你是你,我就不能让你那么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玉安,你心里好不容易才生出了快乐和希望,我不能看着仇恨再次淹没它。”
玉安的嘴角露出一抹凛冽的嘲笑,“如果不报仇,我的心将会永远是一片汪洋。”
子泫转身扶着她的双肩,“不会的,今后我会十二分小心地保护你。”
玉安摇头,“你不在我身边,又如何保护我?”
子泫将她的手握紧,举到唇边,“玉安,我知道你很聪明,可是这更让我担心你会伤害到自己,因为有时候谁也无法抗衡天意。何况你确定你复仇的刀就不会伤害无辜吗?你就真的敢确定阎士良就是伤害皇后的凶手吗?”
他说的是前不久阎士良意外死亡的事,因为当地官衙在现场发现了秦安所在帮派留下的印记,恰好传到了子泫的耳里,他便把这件事压下来,但对这件事的后果却心有余悸。
“玉安,”见她根本没听进他的话,子泫换了语气,“我怕你的心就像车轮一样,在一个轨迹上越滑越远,直到有一天,滑到我追也追不上你的地方。”
玉安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道:“我无论滑到哪里,最后都会滑到你的身边,所以你在原地等我就好。阎士良的事是我一时疏忽,留下蛛丝马迹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见她这么坚定,子泫知道再试图说服她已是枉然,何况他也不想将这难得的重逢浪费在这样的争执上,便深吸了口气,拉她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后,在她的身旁慢慢蹲下道:“好吧,以后你滑到什么地方,我便跟你到什么地方,总之,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玉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脸上也恢复了许久不见的温和,“你一切尚好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咬咬牙站起来,子泫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目送着她一步一步走到门边,眼里的痛也越来越深。就在她伸手去掀门帘的那一刻,他疾步跨过来握住她,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让我再多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嗓音里含着压抑的痛楚,“我永远也没有准备好看着你离开,永远也无法忍受看着你转身向着别人的怀抱走去”
玉安一怔,随即飞快地转身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深深地吻住他。
“高子泫,我可以答应你,今生今世我只属于你,我们之间从来不会有任何一个别人。我要做到,你也必须做到,这是一个约定!”
第三十一章 白云千载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
赵祯下令召回按察使后,反对新政的官员乘胜追击,指责范、韩等人广结朋党,危害社稷。欧阳修洋洒千言作《朋党论》为“君子党”辩护,认为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为人君者,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朋党论》一出,迅速在朝野流传,尤得民间士子赞同。但他未曾想到赵祯在乎的是朋党本身,而非因何结党,故士子的响应不但没有消除赵祯的疑虑,反而佐证了朋党之实。
随后赵祯便听从中书建议暂停了官吏升迁考评的制定,而非吏治的举措中,除了祈鉴的武备修习稍有小成,其余各项亦半途而废。
这时,西北边陲又传来战报,西夏李元昊在几次失利后利用诱敌深入和诈降的战术,在河曲之战中大败十万辽兵,实力大增,与辽、宋近成鼎足之势。朝中有大臣认为夏辽在此战中皆有损伤,必不敢侵宋,主张削兵以省财政开支。祈鉴见赵祯青睐此策,却又担忧边防隐患,便趁机建议暂停募兵,而在全国各地以户为单位,抽调壮年农闲参与练兵,战时用作军队补给,平时则兼防治安。依此计策,不但可以节省军费,还可以在全国建立一张严密的网络,以解贼寇或天灾之急。
此策似百利无害,中书附议后,赵祯立即下旨由祈鉴负责推行。但这一来实际上是一场暗中进行的军政革新,使军队和各级募兵机构的权力转移。枢密院都承旨尚荣和开封府尹杨应便密结了几位谏官和大臣,上书弹劾太子一系在募选壮丁的过程中中饱私囊,任人唯亲。三天后赵祯在朝堂公议,没想到先前与尚、杨联名的大臣竟然临阵倒戈,朝议结束后,赵祯赋予了祈鉴更多的自主权,同时将尚、杨各贬一级,逐出京师。
又几日,祈鉴的人在杨应外室的宅邸搜到阎文应与其往来的书信。呈至公堂,朝臣纷纷认为须从严处置。赵祯下令革除阎文应职位,特准回家养老。四天后即传来了消息:阎文应遇上劫匪,金银被劫,死于非命。赵祯闻讯自是悲痛,下令扶灵柩回乡,风光大葬。
谁也不知其中的缘故。
依照约定,达斯塔王子和璎珞要依汉俗先在汴京行婚仪,回到回鹘后再依其俗举行一次典礼。可距离达斯塔王子和璎珞的婚期越来越近时,璎珞却突然病了,婚期不得不推迟。玉安一打听,方知是璎珞不愿意嫁入回鹘,吵闹未果后前两天悬梁自尽,救了下来却始终昏迷。
“该不会是宝康公主又在耍什么花样吧?”笙平不大相信。
玉安自然也不相信璎珞,但她知道赵祯会信。
“昨天曹诵不是买回来了许多上好的人参和药材吗?带上些,我们进宫去探望璎珞。”她想了想说。
清景殿里,医官正在为璎珞配药,闵淑仪和赵祯心急如焚地守在璎珞身旁,就连玉安来了也并未留意。不过这回玉安不只是自己来了,还邀请了几位后宫的娘子“同行探望”。
床榻上的璎珞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面庞红润,就像一个水做的娃娃,娇嫩欲滴。
玉安让人将名贵的人参炖了,见璎珞嘴唇干裂,便道:“璎珞想是口渴了,给她喂些水,怕是好得快些。”
笙平会意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给玉安。闵淑仪对玉安充满了怨恨,冷冷地说了句“不劳烦了”,便要从她手里夺走水杯。玉安笑盈盈地注视着她,哪里肯松手,一语双关道:“闵娘子为了璎珞可真是辛苦了,这事还是让玉安为您分忧吧!”
闵淑仪脸色煞白,更是不肯放手,僵持片刻,玉安猛然一松手,闵淑仪猝不及防,水杯里的水四处飞溅,佯装晕倒的璎珞受不得滚烫开水的烫,啊呀一声惊跳起来,抱着胳膊喊疼。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爹爹,儿臣早说过,璎珞吉人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玉安说。
赵祯看看众人,又转头盯着璎珞,脸色因震怒而变得铁青。这两天对璎珞的愧疚、担忧以及来自回鹘的压力早已使他不堪重负,而此刻赤裸裸的骗局更是超出了他忍耐的极限。他冷冷地指着闵淑仪和璎珞道:“婚礼三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