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卫生听他的意思是要把集邮册退回来,更是难为情了,他不敢想象,今天晚上如果关原真的把集邮册退还给自己,自己将怎么从关原家的大门里走出去,今后自己还将怎么面对关原。他连忙推辞:“关部长,您这是干什么?东西已经拿来了,而且您也接受了,现在您要再让我拿回去,我怎么出您家的门啊?您让我这张脸……”
关原打断了他的话:“老蒋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有说要把集邮册退还给你,这本集邮册我真的很喜欢,你能送我这一套邮票我真的非常高兴、非常感谢……”
这一回是蒋卫生打断了关原的话:“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嘛,关部长喜欢就留下,别多想,我也绝对不会把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的。从现在开始,公安局局长谁当我都没意见,您千万别把这一套邮票跟提拔连起来了,还是刚才我说的话,我们都是在银州这块地面上干了多年的老同事,就当我送给你一份纪念品吧。”
关原说:“我本来就没当你送邮票是为了什么,可是,邮票终究是有价值的啊,这一套票,按照现今的市场价格,得两三万块啊。”
蒋卫生说:“怎么可能?那是对你们这些集邮爱好者说的,也许是有人专门炒起来的,对于我这样不喜欢集邮的人,别说几万块,就是几百块我也不会买。关部长,我送您的东西难道您还要跟我算算价钱吗?”
关原心里说:今天叫你来就是要跟你算算价钱的。嘴上却说:“我当然不会跟你老蒋讲什么价钱,可是如果这件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就会有人算价钱的,到时候对你我真的都很不好,我们俩谁也说不清。所以啊……”
蒋卫生傻傻地问:“关部长,您说,所以什么啊?”
关原说:“所以啊,我也很为难啊,不收吧,你老蒋觉得我看不起你,也驳了你的面子。收下吧,这东西终究值好几万块钱,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蒋卫生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又想要这一套邮票,又不愿意落下把柄,于是从兜里掏出笔记本说:“这好办。”说着在笔记本上写了:转让邮票收据:今收到关原同志购买“文革”邮票一套付款两万五千元。下面落款是蒋卫生,在填写日期的时候,蒋卫生犹豫了片刻,把日期往前写了半年,然后从笔记本上撕下这张收条,交给了关原:“关部长,这回您放心了吧?没问题,我是真心实意送给您的,您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这筒茶叶我拿走,我尝了,茶叶是货真价实的一级毛尖,价格也抵得上这套邮票了。”
关原做作地哈哈大笑起来:“老蒋啊老蒋,你倒真识货啊,这筒茶叶朋友给我拿来的时候,上面标着价格,真的是两万多块啊。”
蒋卫生拿了那筒茶叶起身说:“关部长,您找我没别的事了吧?”
关原笑呵呵热情洋溢地说:“别的事倒也没什么了,你再坐坐嘛。”
蒋卫生说:“我不坐了,日久见人心,您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我啥也不说了,就说一句话:今后我老蒋再也不抱当局长的念头了。”
关原说:“那怎么能行?该想还要想,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嘛,人选还没定,你可不能退缩啊,该努力的还要努力。”
蒋卫生说:“那当然,我的意思说我绝对不再为这件事情劳心耗神了,当上了,算我的运气,也是关部长对我的帮助,当不上我也无所谓,工作该咋干照样咋干,好了,我该回家了,谢谢您的茶叶啊。”
送走了蒋卫生,关原彻底放心了,调查工作可以放手去干了,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组织部王处长,王处长被抽调出来参加了调查组,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工作。电话接通了,关原对王处长吩咐道:“这一次的调查工作市委非常重视,你们一定要一查到底,认真细致,不管查到谁的头上都不能手软,有问题随时向我报告。”
放下电话,关原拿起那本装着一套完整“文革”邮票的集邮册用放大镜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看着邮票便想起了蒋卫生,心里说:“这个人还真不错,今后有机会了,该提还是得提一下的。”
就在关原找蒋卫生善后的时候,庄扬也没有回家,他在办公室等司光荣。庄扬在银州市工作多年,方方面面的关系、熟人也不少,市委将要派联合调查组调查在网上发表文章并给市委市政府各委领导投递匿名信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极度紧张,惊恐不安,他相信,如果市里认真查办此事,他那副小肩膀是承担不起后果的。匿名信上说的那些事情只要大脑没有缺弦进水,谁都知道纯属造谣诬蔑,市里说调查,其实就是要查匿名信的炮制者,在现代科技手段的支持下,查一封匿名信,尤其是在网络上公开发表的匿名信并不是难事。活是司光荣干的,司光荣又是受他的指使,根据他对司光荣的了解,那是一个可以共富贵的利益关系人,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哥们儿。如果调查组追到司光荣头上,他估计司光荣八成会把他抬出去挡枪子。想到这些,他开始追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昏了头做那种事情,现在用理智想想,单凭那么一封靠想象和谎话编造出来的匿名信对彭远大不会有任何伤害,反而会让他再一次成为各级领导关注的焦点。愚蠢,愚蠢,这就是典型的利令智昏。
庄扬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过去,他一向自诩品格正直,为人光明磊落,认为凭着自己的正直、努力就可以赢得在政治上立足和发展的机会,然而,在追究人大主任曾聪明的小舅子贪赃枉法以后,随即遭遇的官场博弈搞得他焦头烂额。痛定思痛,他对自己过去所抱持的人生态度和政治理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并由此陷入消沉中。范局长突然死亡,在司光荣的煽动忽悠下,他在阴暗的泥潭中又看到了曙光,突然醒悟到,仕途的生存发展并不仅仅只需要辛勤的努力和突出的成绩。在和司光荣积极活动的过程中,他所得到的清楚或者含糊的承诺,让他看到了在仕途上取得新突破、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现实可能,他就像喝了迷魂汤又吃了摇头丸,在疯狂欲望的鼓舞下做着那些过去连想都不会去想的蠢事。他忽略了一个残酷的游戏规则:官场和商场一样,承诺不管是明确的还是含糊其辞的,在没有实现以前都是只有响声没有味道的水屁。
司光荣急匆匆地来了,手里拎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庄扬关上门之前鬼头鬼脑地朝走廊里窥测了一阵儿,司光荣惊奇地问:“怎么了,庄局?”
庄扬说:“情况不妙,你先坐下喘口气。”
司光荣大大咧咧地说:“能有什么不妙的?我刚刚还跟刘哥通过电话,他还问您的事情定下来没有呢,如果他没有打招呼说话,他不会这么问的。”说着,扬起手里拎的东西给庄扬照了照面说:“我正要到曾主任那里去一趟,东西都准备好了,保证能让他动心高兴。过去您跟他小舅子有那么一次,虽然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我们也去过了,可是我想现在是关键时候,还得再往实里夯一夯。”
庄扬说:“算了吧,现在这一套全部暂停吧,明天调查组就到局里来了,你还想夯实什么?没用了。”
司光荣问:“调查组?什么意思?调查什么?”
庄扬说:“调查我们告彭远大那件事情,据我了解,吴书记亲自发话了,对这件事情特生气,要一查到底,肯定查到谁谁倒霉。你也是的,写几封匿名信就行了,在网上搞什么名堂?现在可好,让人家抓住把柄了,说是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事情闹大了。”
司光荣也紧张了:“不会吧?真有那么严重?”
庄扬说:“比我说的还严重,我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司光荣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痴痴地活像刚刚死了爹又死了娘。
庄扬说:“你估计他们能查到你我头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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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光荣说:“要查也只能查到我头上,肯定查不到您头上。”
庄扬说:“你不是都用的打字稿吗?这种事情又核对不了笔迹,到时候硬扛,没有证据谁也没办法。”
司光荣叹了口气说:“唉,也怪我当时太自信了,也有点太急于求成,就怕彭远大占了您的先。现在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们真的认真查下去,用不着核对笔迹,从网上IP地址还有市委文件交换站可能都能查出蛛丝马迹来。”想了想又问:“对了,庄局,您知不知道,市委文件交换站有没有监控录像?”
庄扬说:“应该没有吧,不过市委大院门口可是有监控的,去送信的时候是不是你亲自去的?”
司光荣说:“当然是我亲自去的,这种事情哪能委托别人?什么人也信不着。”
庄扬顿足叹息:“那就完了,人家用不着抓住你的手,只要看看监控录像,你刚好在那个时段出入市委大院了,人家不追究你还能追究谁?”
司光荣阴沉着脸点着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他的脸在节能灯的映照下,青白青白的,在缭绕盘旋的青烟后面活像一个幽灵。庄扬看到他这副表情突然有点害怕,身上冷飕飕的,感觉似乎正在被这个幽灵朝万丈深渊勾引。庄扬开始后悔了,悔不当初跟这么一个人勾搭在一起成了他的殉葬品。他却忘了,写匿名信正是他安排给司光荣的任务。司光荣在烟灰缸里狠狠按灭了烟头,动作和表情都像庄扬透露出了这样一个信息:他的决心已定。
“庄局,”司光荣坐直身躯,郑重其事甚至有点慷慨激昂地说,“这件事情您根本用不着紧张,即便查到我头上了,跟您也没关系。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我说的那些问题里面,如果单就事实来说,没有什么伪造的,都是客观存在的,关键的问题是对事实的认定和看法。如果调查组真的进来了,我就主动找他们承认这是我干的,但是我不会承认这是有意造谣毁谤,我会一口咬定这就是我个人的看法,充其量也就是我的方式方法有点瑕疵。”
庄扬有点感动了,也有点为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便真心实意地对司光荣说:“老司啊,这件事情你是按照我的意图办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挺身而出,就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看法,你不会独自面对的,该揽的责任我一定会揽。”
司光荣一听这话就急了:“庄局,您怎么犯傻啊?难怪您稀里糊涂就把曾聪明给得罪了,您要是真的挺身而出替我揽责任,您就真的白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了。您好好的,我即便受点委屈今后还有希望,您要是跟我一块栽了,今后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您冷静地想一想,即便我承认了,能受多大个处分?大不了给个行政警告、党内记过之类的处分,如果您出面,那就成了小帮派、小集团,那可是犯大忌的问题,您跟我都得倒大霉。您千万不能出面应承这件事情,在别人面前您还得骂我两句,显得您跟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才行。”
庄扬理智上明白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一时半会儿面子上又下不来,还要做出一副讲义气、够哥们儿的样子:“老司啊,你也别替我担心,你刚才不是分析过了嘛,大不了给个小小的警告记过处分,按年龄你比我大,我今天就说一句话,今后你跟我就是哥们兄弟,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明明是我让你办的,出了问题我当缩头乌龟,我还是个人吗?”
司光荣真的急了:“庄局,您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如果您承认了,处分就绝对不会是警告、记过,您跟我都得从公安局滚出去,您好容易保住的这个副局长职务肯定得白瞎了。吴书记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办起这种事情绝对是下得了狠手的。我求求您在政治上成熟一些行不行?我再把话说得透一些,办这些事情我并不完全是帮您,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您上去了对我有好处,归根到底只有利益,没有感情,这是我的实话。过去我帮您,现在该您帮我了,您帮我的最好方式就是对这件事情装作您啥也不知道,该骂我就骂,该批评就批评,彻底把自己摘干净。”
庄扬愣愣地看司光荣,他不能不承认,从现在起,对眼前这个人绝对应该重新认识,从职务上说,他比司光荣高半级,是他的领导,从政治经验方面说,他只配当司光荣的学生。司光荣拎起拿进来的那包东西说:“庄局,记住了,打死也不能说您跟这件事情有关系,我还得赶紧到曾聪明家去一趟。”
庄扬问他:“你还去干吗?”
司光荣说:“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不去不行。再说了,不管是将来还是眼前,这个人都是能够借上劲的人。我劝您一句,这件事过去之后,您一定要千方百计跟曾聪明搞好关系,现在这个基础建立起来不容易,不能放了。”
庄扬说:“我估计再跟他怎么着,也是面上的事情,他小舅子那件事情我把他得罪狠了。这一次我对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求他看在省人大张副主任的面子上别给我使太大的绊子就行了。”
司光荣说:“庄局啊,我有时候都想不通您这个人怎么能当上副局长的,当官最忌讳的就是清高,要想清高就别走仕途,您跟曾聪明不就是那么点事吗?再怎么说得罪的也不过就是他小舅子,又不是把他家孩子扔到井里了,我敢保证,曾聪明现在还巴不得您跟他搞好关系呢。这对他更有好处,一来,您年轻,他也干不了两年了,您一直跟他抗着,他退下来别的不说,今后见面了您对他不理不睬就够他受的。二来跟您搞好关系,也能显得他有水平,免得人家说他因为小舅子的事儿给您穿小鞋。您这方面呢?既然要从政,就要多栽花少栽刺,只要能用得着的人,就要千方百计地去搞好关系,哪怕暂时用不着的人,也绝对不要得罪,谁知到啥时候就用得着了。好了,您是局长,我是您的部下,跟您这么说话您千万别见怪,我这真的是为了您好,再说句私心话,您好我不也就好了吗?”
庄扬起身拍拍司光荣的后背说:“谢谢你老兄,我听你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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