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而现在病情比以前要糟糕,手术成功的几率大概只有15%,你还是想要做么?”
崇光的脸笼罩在台灯金色的光芒里,散发着软软的梦境一样的柔光,他点头,说:“我想活下去。”
从来没有过的漫长的窒息的梦。
却是温暖的,滚烫的,像是冬天裹在被子里围坐在壁炉边的早晨那么暖烘烘的梦。
梦里顾里好像帮我端了一杯红茶过来,她亲切的坐在床边上,摸摸我的额头,然后又帮我掖了掖被子,然后忧伤的看着我说:“你知道么,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漫画里的那些人物一样——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网点,你的毛孔也太大了吧?”
梦里唐宛如也在,她非要死命挤到我的被子里来,被两只黄鼠狼托进了厨房,不知道是不是丢进了沸腾的大锅里,我恍惚记得做梦之前顾里有问我饿不饿来着。
梦里南湘睡在我对面的床上,她的床又大又漂亮,是深檀木色的古典欧洲床,我记得曾经在法国文艺史的图册上看见过。还有又高又软的枕头,和暖洋洋的羊毛被毯。她在翻一本画册,和以前一样,懒洋洋的,特别好看。
梦里到处都是一片舒服的暖金色,像是奶精放得过多的咖啡,甜甜的烘培味道。梦里我昏睡着,枕头边上是靠着床头看书的简溪。他好像是在帮我念一个故事,又好像只是自己在看书,他戴着老花眼镜,我从来没有看过他戴老花眼镜的样子,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白胡子老先生。我记得自己在梦里呵呵地笑着,然后被他伸手抱进他的腿上,暖烘烘的感觉。
梦里我好像是醒了,然后简溪合上问我要不要吃饭。我点点头,刚要起来,看见窗户外面在下雨,梦里我好像是醒了,然后简溪合上问我要不要吃饭。我点点头,刚要起来,看见窗户外面在下雨,崇光站在雨里看着我,他的头发上、脸上、黑色的西装上,都是湿淋淋的雨水。一缕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和他头顶上连绵的冬日寒雨。他隔着玻璃窗和我说话,我却什么都听不见。简溪在我身边搂着我,看着我着急起来。崇光在雨里看起来特别悲伤,但脸上又好像是兴奋的表情,他最后开心地冲我挥了挥手,看口型好像是说“那我走啦”。我着急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来打给他,结果电话“嘟嘟嘟”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他都没有接听。
窗外是一模一样的雨水,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金色的雨里。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顾里坐在我面前。她在灯光下看起来漂亮极了,比南湘还要漂亮。
我挣扎着像被人打过一样的痛的身体坐起来,问她:“几点了,天亮了么?”
顾里摇摇头:“还没,不过这是第二个天亮了。你睡了快四十个小时了。”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里把手伸出来递给我说:“宫洺一直打你的电话……你回一个电话给他吧。”
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的眼睛。我看着她伸出来的手,不想去拿手机。手机上的那个绿色信号灯一直跳动着,提醒我有未接电话。
我说过,我讨厌上海的冬天。
像是永远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站在冰冷的寒风里。灰白色的气息,淡寡的天空,连鸽子都不会飞,智慧躲着湿漉漉的屋檐下面,把脖子缩进翅膀里。
城市里到处都是穿着高级皮草的人,她们像一只有一只动物一样,捂着鼻子愁眉苦脸地路过那些乞丐,路过廉价的路边摊。
深夜里所有人都消失了,躲回他们充满暖气和地热的高级别墅,或者躲进廉价的薄被子。他们孤独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上海,和这片天空下灰蒙蒙的岁月。只剩下裹着厚厚塑料大衣的环卫工人,用他们冻得通红的手,在深夜里扫着大街上腐烂的落叶。
外滩沐浴在寒冷的淤血里,黄金般的光线病怏怏地照着旁边的江水,江面上漂浮着死鱼的尸体,没有飞鸟啄食它们。
整个上海像是满天缓慢漂浮着微笑的摄魂怪,雨水就是他们的亲吻,他们祝福每个冬天里的人,新年快乐。
我坐在出租车里,穿过了这一切,像看着一个悲观主义者设计的橱窗。
到达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了手术室外坐着的宫洺和kitty。
我朝他们走过去。
宫洺听见声音后转过头,他看见了我。
我从来没看过他脸上这种恐怖表情,像是电影里邪恶的巫术师,狭长的眼,白色的牙齿,裹在连身的黑色长袍里。
我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目光里阴毒像月光下的海浪翻涌不息,潮汐声音是他巨大沉重的呼吸。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用一种比窗外冬天还要寒冷的语气对我说:“你里崇光远一点,越远越好。”
“他是我的”
“你有多远滚多远”
然后他把我的脸,重重地朝旁边的椅子甩过去。
折纸时代 chapter。16
手术室的红色灯光还在转。
它不停地把那种恐怖的暗红色光线,投射到宫洺的脸上。他的脸沉浸在一整片黑色的阴影里,每当被红色的光线照亮时,就显露出让人从心里恐惧的绝望。
我忍受不了走廊里那种可以压碎我每一节脊椎骨的沉默压力,走向医院休息室的咖啡间。在那里,我看见了正在帮宫洺冲咖啡的kitty。
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我拿了一个小纸杯,撕开一袋廉价的雀巢速溶咖啡,倒进去,然后放出冒着热气的水。
Kitty把她的随身带来的咖啡和奶精收好,放进她那款LV的never full手袋里。去年这款号称“可以放进一个婴儿”的手袋风行的时候,整个上海都订不到。Kitty用宫洺的名字帮自己定了一个,威胁我要是我敢说出去,就拿钢笔捅进我的胸部里。
她转过身来,端着咖啡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我点点头,红了眼圈。
她看着我,带着一种同情的眼神:“那你就错了。事实是,如果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医生告诉我们,崇光去世了,而且,这对于一个成功率只有15%的手术来说,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事情——那时候,才是世界末日。”
Kitty抛下目瞪口呆的我,转身出去了。
在拉开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刺了我最后一剑:“你知道崇光是因为你才做这个手术的,对吧?”
顾里再一次来到这个医院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什么变依然是美的像模型一样的山水、湖泊,巨大的森林像是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的一样。
她慢慢地走过那个湖泊,几个月前,她在这里一头栽下去,那个时候她想过干脆随着父亲一起走好了。
而几个月的现在,她穿着Dior的白色小高跟鞋,镇定的像个圆规一样,飞快地朝手术室走去。路过一个护士的时候,她还抓着对方尖刻的说:“你们这个湖边上的地面要是就是再这么滑,我就去起诉你们。”
顾里在湖边找到我的时候,我刚从病房里面出来没一会。我待在里面,感觉自己像是随时会死去一般。我走的时候,宫洺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个假人,开心的时候,流泪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得意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像北极冰天雪地里的一湖冻泉,他的身边放着KITTY帮他冲好的高级咖啡。这已经是第二杯了,刚刚冲好的第一杯,被他抬起手来泼到一个胆怯地哆嗦着过来问他要签名的小护士的身上。
顾里在我的身边坐下来,我把头靠上她的肩膀,就像在学校的时候,每天晚上看电视都会靠着她一样。我说,我饿了。于是她从刚买的巨大PRADA拎包里拿出一个用高级环保纸包装好的烟熏枪鱼三明治,包装纸上面全都是法文,我说那我进去倒杯水,于是她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星巴客拿铁,最后,她更加诡异的从包里扯出一条LV的薄毯子,披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我盯着她,说;“好吧,把你的折叠钢丝床从包里拿出来,我们睡一觉。”
我裹在那块价值不菲的毯子下面,听着顾里和我讲宫洛和崇光的八卦。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他们的家族。这是顾里在研究他们家的时候,意外发现的。首先,掌管CONstanly集团的,是宫洛的爸爸,那个叫宫勋的人,但是实际上,他是以SEAN CONSTANLY的名字,出现在金融学院的教材里的,而崇光是他爸爸第二个妻子从前夫那带过来的。他刚刚进宫家的时候,只是几岁的小孩子。而宫洛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念美国最好的私立高中,进入常青藤联盟的哈佛商学院,毕业后在CONSTANLY旗下的各个公司轮流实习任职,重要的收购计划差不多都有他的参与。在他的心中宫勋是一个神,而他拼命地想得到他的认可,对他来说,生命里除了庞大的商业成绩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而唯独崇光,却从小有着各种怪癖,十分顽劣,不想念书,唯一肯花精力的东西,在宫勋眼力一文不值,他称呼它们为“价值转换只有百分一的垃圾”,当然,大多数人称之为:“艺术”。
顾里告诉我,甚至连崇光这个“畅销作家”的身份,也是宫洛一手打造起来的,只是业内很少人知道而已。崇光的所有商业推广和包装计划,甚至出版方向、小说内容,几乎都由宫洺设计。
他们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崇光在家里,唯一一个愿意说话的人,就是宫洺。当然,他对宫洺的感情,绝对不仅仅只有“愿意说话”而已。如果要准确一点定义的话,那宫洺应该是他“地球上如果只选择一个人可以和他说话,那你选择谁”的答案。
我听着顾里像讲电视连续剧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者宫洛混乱复杂的家族史,连枪鱼三明治也吃不下去了,更何况,在这之前,LITTY还给了我重重的一刀,“你知道他是为了你才做手术的吧”
我不知道怎么面队崇光。
“他把他的整个生命的重量都压到了我的身上,我承受不了”我悲伤的对顾里说。
“他把你按在床上强奸了?”顾里疑惑地问我。
“你去死吧!”我拿着油腻腻的印满法文的高级包装纸去扔她。
她从背后飞来的黑米粥都能躲过,当然不会被我迎面丢来的一团纸砸到。
过了会儿,她好像有点犹豫,吞吞吐吐地对我说:“林萧,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事情有点不合适,”她把目光转到湖上去,没有看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是说,假如崇光还活着,你能不能利用他的关系,让CONstanly在收购我们的时候……”
“顾里!!”还没等她说完,我就愤怒地站了起来,身上披着的毛毯落在地上,黏满了枯萎的草,“OK,OK,”顾里干净把我拉下来坐好,“当我没说。”我瞪了她三个白眼之后,才重新做下,继续享受我的枪鱼三明治。
“我就知道成功的几率很低。”顾里叹气。
“是啊,医生说只有百分之十五。”我眼圈又红了。
“不是,我是说,你同意帮我的几率,很低。”顾里忧愁地望着湖面。我很想把她推进湖里,“是啊,非常低,林萧说好像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我恶狠狠地回答她,“真的啊?这个数字可比我想象中高多了。”当然比我更尖酸刻薄。
而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KITTY的来电,让我差点连手机都握不稳,我丢给顾里,“你接吧,我不敢接。”
其实我心里知道,如果接起来听见KITTY对我说:他走了的话,我会直接跳进湖里。
顾里接完电话后挂了,抬起头对我说:“走了”
我两眼一黑,栽进了湖里。
我和顾里跌跌撞撞地往手术室走。我看上去就像一个疯子,一个不停地诅咒着顾里的、浑身湿淋淋的疯子。
顾里在我旁边,不停地道歉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我知道,这个段子很快就会在顾源、neil和唐宛如之间流传开来。
顾里已经解释了第十二遍他说“走了”是对我说叫我一起走,kitty叫我们去手术室,因为崇光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跳湖的动作也太迅速了,我伸手他你都来不及。”
“省省吧,我看见你在边上笑得像看见唐宛如在诗歌朗诵比赛上哪了第一名一样,你根本没有伸手!”
当我和顾里赶到监护病房的时候,宫洺正在听医生说话。医生告诉我们,崇光现在还在昏迷阶段。如果可以醒过来,他就可以活下去,并且如果癌细胞没有转移的话,他就会摆脱癌症的纠缠了。但是,如果他醒不过来……
我和宫洺坐在病房外面,等着里面的崇光苏醒过来。
顾里先走了。他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他还只需要确定我没事就好,我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知道他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去和顾源、唐宛如以及neil分享我的跳水经历,他激动的都走不成直线了。
我回头去看宫洺,他一直望着玻璃里面的崇光没有动。
现在,我终于可以理解他们兄弟之间深厚的感情了。崇光就像是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像他爸爸对他的塑造一样,他也完成了对崇光的塑造。他看着崇光一天一天按照自己计划样子,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光芒万丈,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游手好闲的文艺青年。对他来说,崇光确实是属于他的,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走过去,从包里拿出刚刚顾里带给我的另外一份金枪鱼三明治,递给宫洺,说:“你饿吗,要么先吃一份这个金枪鱼……”
我还没说完,就被宫洺转过来的白眼吓住了,他脸色发青,哆嗦着嘴唇对我说:“……鱼……”
我赶紧把那个三明治丢进包里,然后死死地拉上了拉链。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过得并不开心。
事实上,越来越重的乌云翻卷着堆积过来,覆盖着我们头顶的天。
崇光的状态一点都没有好转,他没有清醒过来,信条仪器上的曲线,一天比一天微弱。我和宫洺隔着玻璃,只能默默地看着戴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的他,却没办法走近,对他说话。
崇光脸色苍白,异常消瘦。嘴唇像是广告里那些另类的涂着白色唇膏的模特一样,看不到一丝血色。他的呼吸很慢很慢,胸口持续地起伏着。他的眉毛轻轻地皱在一起,不知道他是在做梦,还是在经受着痛苦。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
他留在一个我们都去不了的世界里,挣扎着想要回来,又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