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了许久才说,我就把这个谜带到地狱吧,在那我找你父亲理论。李重恍惚了一下,母亲艰难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是应该结婚了,我的存折还有四万块钱,算是留给你的念想。说完,脑袋一歪,李重看见搭在母亲身上的白布单在小腹那一瘪,心电图慢
慢拉平了线。李重才发现自己始终跪在母亲病榻前,于是慢慢地站起来,觉得膝盖骨生疼。大夫走过来,李重才意识到母亲最后那句话,存折在哪呀,还有即便知道了存折,密码是多少呀。李重伺候了母亲两年多,母亲叨叨了无数句话,都是没有用的,好不容易说了一句有用的,却没有答案,李重觉得自己要疯
了。
李重拿出自己储蓄的三万块钱,在郊区给父母买了一块墓地。墓地不大,在一个不起眼儿的地方。
李重看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觉得心酸,他想,你们生前不能复婚,我就让你们在天堂聚会吧。舞蹈干部神差鬼使地回来了,帮助李重重新收拾母亲的房间。李重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回来的理由?舞蹈干部嫣然一笑,你总说理由,我说你母亲去世了,世界上就剩下你自己了,我觉得你孤单就回来了,你信吗?李重想了半天,陡地有些感动,于是就拥抱了舞蹈干部。
他觉得虽然舞蹈干部的骨骼有些单薄,前胸挤在自己肋条上,没有任何肉的感觉,但还是亲吻了她。李重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个存折,没有找到。
叔叔打来电话,质问,谁让你把你父母合葬了?
李重说,我做主了,这还要谁同意吗。叔叔说,你浑蛋,你父亲和你母亲离婚后就对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母亲。李重不高兴了,说,在公司你是老板,可在家里你就是我叔叔,我有权做主父母合葬,他们毕竟夫妻一场。叔叔骂街了,你他妈的浑蛋,他们在阴间也会骂你。说完叔叔挂断电话。舞蹈干部对李重说,你把你母亲的房子和你的房子卖了,再买一个新的房子,我看了还双卫呢。李重纳闷地说,你看了?舞蹈干部说,八十九平方米,一间卧室十八平方米,一间客厅三十平方米,两个卫生间二十多平方米,还有两个阳台。过道也很宽敞,可以再装修一个餐厅,我们俩吃饭足矣。你的房子能卖四十万,你母亲的房子位置好,能卖到六十多万呢,加在一起一百万。装修的钱我出,估计十几万。李重看着舞蹈干部踌躇满志的样子,有些发蒙。他在回忆,母亲去世后,舞蹈干部没有跟他联系,先去了解和观察了房子,把一切都料理停当,再找他摊牌。
转天一早,舞蹈干部领来两个看房的,她在介绍这间房子时眉飞色舞。李重在旁边都被感染了,觉得不买就是天下最大的傻蛋。两个看房的在谈价格,已经互相抬到了七十多万了。舞蹈干部不动声色地看
着两个人,似乎很纯真,只有李重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喜悦。就在这时,一个律师进来,问李重是不是房主人的儿子?李重有些愕然,律师当着这些人的面宣读了母亲的遗书,这间房子赠送给一个叫黄天楚的人。
李重没有明白过来,舞蹈干部已经上前利落地揪住了律师的领子,吼叫着,李重是她唯一的儿子,这房子跟姓黄的没有任何关系。律师很冷静,说,我宣布完了,你们不信可以到公证处去验证。说完就要走,李重喊道,黄天楚是什么人?律师说,你母亲遗书上写得很清楚了,赠送给朋友黄天楚。我可以告诉你黄天楚的曝系方式,但不会改变这个遗嘱。律师走了,李重闷闷地坐在床上,他闹不清楚黄天楚是什么人,于是他就按照律师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对方接了,是一个很苍老但有磁性的声音,我是黄天楚。李重直接问。我母亲为什么把房子给你?黄天楚说,你母亲为了我和你父亲离婚,但又为了你没有和我结婚。她为了弥补我的感情,就答应把她的房子给我。李重呵斥道,凭什么呢!黄天楚那边抽泣着,我把我的所有感情都给了你母亲,我和我闺女断绝了关系。你母亲看病花了这么多钱,都是我给的。你母亲以前炒股。二十多万都赔进去,你父亲跟她要死要活,是我卖了我一处房芋给她填仓。李重听不下去了,这一切他都不知道。可是一切都发生了。他放下电话,才注意看四周,买房的和舞蹈干部已经不见身影了。
李重来到墓地,看着父母在一起合影的微笑,他上去死命用手拍着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母亲的名字,说,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欺骗我!那天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却一直不停。李重在墓地四处乱走着,任凭雨滴在他身上滚动。叔叔打来电话,说,这回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给你房子吧,他不给你,你就会流浪街头。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把你父母合葬吧,你父亲在阴间会骂死你小子。李重问,为什么你才告诉我,为什么父亲不直接跟我说?叔叔不耐烦地说,你活着太扭了,其实这么多蛛丝马迹你不看,你就只顾黑着眼睛。我给你钱少那是帮助你,是你父亲让我少给你的,让我给你存着。李重冷笑着,你就是抠门,你少拿我父亲说事。你给我存着,那你马上给我。叔叔骂了一句忘恩负义的东西,就扔了电话。李重走出墓地,雨好像小了些,但看不到太阳,其实正是黄昏。他坐在汽车里,摇开车窗,看见墓地一片冷寂。雨滴慢慢地在车玻璃上滑行,像是泪水。他想起母亲生他时费了好大的劲儿,那年她毕竟快四十岁了。李重生下后就得了软骨病,胳膊腿总跟面条似的。母亲就天天让他吃鱼肝油,吃得他一见透明的药丸儿就哭,母亲看他难受的样子也陪着哭。那时,他父亲为了治疗母亲的急性肾病,花掉了家里大部分的存款。所以,家里的生活很是窘迫。母亲为了父亲和他,把油星的东西全给他们吃,而自己则吃不饱,竟然得了浮肿病。
大腿一按一个坑,半天起不来。过春节吃肉时,因为父亲吃了李重碗里的一口肉,李重哭得死去活来,又是母亲把唯一的一块肉悄悄塞给了他。
李重不敢想,也确实不能理解母亲会把房子给了黄天楚。他找不到理由,母亲和父亲本来好好的,黄天楚施展了什么巫术引诱了母亲,最后让母亲非跟父亲离婚,而又把房子给了他。母亲还有什么难言之处,李重不知道的,或许以后再也不会知道了。雨终于停了,李重启动车的时候,发现一缕阳光费劲儿地顶出了厚厚的云层,然后渲染了周边的颜色,李重觉得那是母亲的脸,她要出来看他一眼,或者想告诉他答案。李重哭了,一边淌泪一边开车,在路上艰难地行驶。因为下班了,城市街道上都是行人,都急着奔回自己的家。李重没有家,也不会有人在等他。他就混在车流里,像一条虫子慢慢蠕动。李重下意识拧开了收音机,听到里边传来歌声:“我在阳光下等着你,让被冻伤的心痊愈,过去总有天会过去,快乐靠自己。我在阳光下望着你,让你的笑灿烂我的眼睛。
乌云散去不下雨就放晴,会有彩虹般惊喜,脚踩过昨日阴影,心渐渐清澈透明……”
李重叔叔接了一单大活,给一家新上市的汽车做一个视频广告,价位到一百多万。叔叔对李重咂咂嘴说,你干好了给你提成。李重眯缝着眼睛,这句话他听多了,真的引不起他多大的兴趣。叔叔看出李重的心思,郑重地问,你要多少提成吧?李重说,我要十万,你给吗。叔叔笑了,你是我亲侄子,我能亏待了你?李重转身走了,用背影对着叔叔,说,你一直亏待我。叔叔似乎不担心他,因为李重就是干起活来不要命的主儿,何况拍摄这样的视频广告是他的最爱,能进发出很多拍摄的火花。这家汽车公司的经理助理
是一个很时尚的女人,叫黄黄,李重觉得像是一条狗的名字。李重按照对方要求,提了一个便携式的摄像机去了汽车公司,跟黄黄谈。谈了几分钟,黄黄把他带到那辆新款的汽车跟前,说,你拿摄像机拍几个镜头,咱们现场看好吗?李重知道这就是叫板,于是他拎着摄像机,上下左右拍摄了几个镜头,然后回放给黄黄看。黄黄看了几遍,诧异地问,我这也没有光,你怎么能拍摄出来光感呢?李重戳了戳一个窗脚映出
来的光,说,那就是光感,如果再晚拍摄,那窗脚的光过去了,我就拍不出来了。黄黄扭头看了看那窗脚,果然那光在慢慢地朝外移。黄黄抿嘴看着李重,问,你这么一把好手,怎么会待在这个烂公司?李重看着黄黄那隆起的胸脯,还有鼻尖上划过的一缕橙色,笑了。反驳道,既然是烂公司,你们还找我们干什么呢?
黄黄说,你们老总太认真了,他拿你们开玩笑,你们就举个棒槌当针了。李重火了,你们开什么玩笑,不是合同都签了吗?黄黄说,谁说签了,那是你们老总自己的美梦。我们这款汽车,让你们拍广告,卖不出一辆去。李重变脸了,说,告诉你们老总,给我一千万也不会拍了,爷不伺候!说完,李重抓起摄像机就走了,他听见黄黄后边哧哧笑着,你还得找我,信吗?
回来的一番激烈对话是不可避免的,叔叔狡黠地告诉李重,我不告诉你,不是我故意隐瞒你,是想激励你把这单活拿下来。李重悻悻地说,那你也不该耍我。叔叔说,我们前面有三个竞争对手,都比我们有实力。问题我不是有你吗。李重冷冷地说,你不是用提成来诱惑我吗,我问你怎么提成?叔叔掉下脸
子,你不该这么威胁我,我不喜欢你用这腔调。李重火了,你给我什么了我就这么给你卖命!叔叔拍了桌子,我是你叔叔,你父亲欠人家二十多万都是我替你偿还的!李重惊住了,叔叔说,你父亲是个赌徒知道吗?输给人家二十多万还不起,让人家逼着知道吗?
你父亲怕你知道真相,就找我求我甚至给我跪下知道吗?李重也拍了桌子,谁能证明?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父亲是赌徒的事情?叔叔从抽屉取出一样东西甩给李重,说,你父亲死的时候你才上大学,这是你父亲给我写的欠条。李重哆哆嗦嗦地看完了这份
欠条,上边有父亲的手印,红色的手印像是一摊血迹。父亲临去世前他一直守着,医生说他是心脏病,无法挽救了。那时,他带着大学一个女朋友守着父亲直到去世。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的女朋友说,你嫁给我儿子,是你的福分。父亲和母亲都这么走
了,都没有把该告诉他的告诉他。他找不出理由,父母这么做为了什么。
三
从叔叔那回来,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吃晚饭。于是,他开车出来找了一家饺子馆,要了三两羊肉馅的饺子。他坐在那吃,竟然一时想不起来陪自己守父亲的女朋友究竟是谁。他觉得自己太悲哀了,爱情一团糟。夜有些深了,饺子馆已经没有多少人,只有他还在窗口那坐着。窗外下起了雨,越下越大。他默默地看着窗外。在雨中能想很多有人生况味的事情,这时候,李重想起母亲,因为下雨后总是母亲在他身后喊着,带着伞,不然淋死你没人管。现在没人这么喊他了,李重想到这,眼眶潮湿了。他觉得自己恨不起来母亲,尽管母亲把房子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黄天楚。
他也恨不起来父亲,他想父亲为什么会赌博,是不是他失去了什么,或者无法承受失去母亲的孤独。没有谁给他理由,所有的答案都是他自己这么想着。
三天后的下午,四家广告公司的高手汇集在汽车公司的销售厅。主持人是黄黄,穿了一身黑色职业套装,这次李重得以从容地看清楚了她。皮肤白皙,眼睛很大,透着一种难以诠释的忧郁。脸上的皮肤仿佛洗过,那么干净而清纯,尤其是眼睛黑白分明,透着自信。她的嘴唇薄而红润,但不是那种硬抹上去
的。而是自然形成。黄黄与四位竞争者一一握手,李重握着她纤细的手,柔软,无骨。黄黄小声地说,你还恨着我吧?李重没有理会,他按照抽签是最后一个演说。李重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回头看看叔叔紧张的表情。轮到他了,他没有像前三位把文案给黄黄递过去,而是自己侃侃而谈。他说,他设计这辆新款车在都市夜色里行驶,所有的路灯都是绿灯,驶过立交
桥,驶过夜色里的湖畔,驶过商业街,驶过一片片闪烁着家庭温暖的小区,最后下来的不是妙龄女郎,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微笑老人……李重带有表演性质的演说完了,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安静地看着黄黄。
在卫生间,叔叔凑过来殷勤地问李重,你觉得怎么样?李重说,我哪知道。叔叔塞给他一个信封,说,里边有一万块钱,你是不是请黄黄吃顿饭,她可是汽车公司策划部的经理。李重说,让我出卖色相?叔叔笑了,人家有老公,据说在美国,现在闹离婚呢。李重吁了一口气,等待吧,其实后面的竞争比现在更厉
害。叔叔紧张地问,你这句话什么意思?李重说,听说另外三家都使出杀手锏,不就是关系加金钱吗。叔叔点点头,李重问,你给了老总多少钱啊?叔叔摇摇头说,洒洒水,算下来能净赚六十多万,不是很肥,但对咱小公司已经不瘦了。
晚上,黄黄出乎意料地约了李重喝咖啡。
李重没有来过这家咖啡店,因为它坐落在高档商业区的四十三楼。李重进来就发现四周都是硕大的落地玻璃窗,能鸟瞰整个灯光灿烂的城市。咖啡店里人不多,都是两个人的座位,充满了暖昧。黄黄问,你喝什么?李重说,蓝山吧。黄黄有些兴奋,说,我请E。Dre。。。。李重有些茫然,黄黄得意地说,没有喝过?
李重说,没有听过。黄黄说,世界极品,全市只有这能喝到,但还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说着,黄黄把服务生喊过来,说出这个牌子。服务生想了一会儿,我给您问问有没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货了。李重不喜欢黄黄这种显摆,于是很快就涉入主题,问,我们的怎么样?
黄黄笑着,你就这么着急。李重说,我不是怕我们落选,而是关心你们对我这个创意的态度。黄黄说,为什么从车上走出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呢?李重说,你这款新车不是流行的,是适合普通人开的,而目.价格在十五万左右。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来就说明谁都有可能享受这款新车,而且会开到你的
家门口。黄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