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肖佚抿了抿唇,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陛下的意思。”
沈英眼角轻压:“这样啊。”摆明了一副“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见董肖佚脸色沉了沉,便又道:“董大人去哪里?不如顺道我送你一程。”
董肖佚瞥了一眼宫门口那马车,极冷淡道:“驿馆。”
沈英不多言,只待她上了马车,这才随口缓缓问道:“若往后一直要住在京城,难道要以驿馆为家?”
董肖佚此时很倦,稍稍靠着车厢内壁叹了口气:“没想好。”
沈英又轻描淡写地续道:“陛下竟不赐宅子?太没有诚意了。”
董肖佚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在楚地时倒没瞧出你现下是这个样子,就这样也能一路做到丞相么?”
沈英淡然道:“那似董大人这般,就能轻轻松松一路做到左相的位置?”
董肖佚闻言顿了一下,也只是缓缓说:“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沈英不以为意:“铁板钉钉的事,董大人这般反应,倒显得有些”
“你够了。”董肖佚冷言相对,“没大没小。”
沈英淡淡笑了,随手卷过一册书懒懒散散翻了一页:“陛下不赏宅子其实也无妨,京城宅子多得是,不过董大人这般孤身一人,置宅恐怕会觉着麻烦。”
董肖佚瞥他一眼。
沈英道:“先帝曾在皇城建官舍,不论是上朝还是去衙门,都十分近。省却了路途上奔波的时间,亦十分便利。不过月租一两,吃住皆不必愁了。”
董肖佚也随手拿过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随口回应道:“这般好地方,想来挤破头抢着住罢。”
“的确抢破了头。”沈英言辞依旧淡淡,“所以我一住便住了十一年。说起来,现下还甚为怀念那地方。”
十一年。董肖佚对这个数字亦格外敏感,她不由抿了抿唇。
沈英接着道:“据我所知,现下还有空屋,正是先前我住的那一间。若嫌驿馆不方便,置宅又麻烦,在陛下赐宅前,董大人倒不如前去吏部问问。”
【七一】煞星
孟景春那时从沈英住的官舍搬出来后;沈英每月按时交一两租银,从不拖欠,于是吏部那里便仍旧挂着孟景春的名,那间屋也一直无其他人住进去。
沈英与董肖佚提过官舍这茬后,便差人去了趟吏部,说孟景春现下不住了;那屋才真正空了出来。
隔日董肖佚果真去了趟吏部,那小吏听沈英手下的人提过一提;知道她是楚地名臣董肖佚且是新皇眼前红人,战战兢兢带着她去官舍看屋子。沈英那间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且布置得也周到,董肖佚粗看了看觉得尚可,随即摸了一两银子给那小吏;就当是打算住下了。
周围屋舍的人均知道这间空了许久,如今又有人搬进来,便不由好奇。官舍小吏收了某吏的封口费,对外也只说是来了一个楚地的大臣,并未透露新住客就是董肖佚。
董肖佚初到京城,孑然一身,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孟景春听说她过来了,立即准备了一些日常用物打算给董肖佚送去。沈代悦更是高兴,也要跟着去看董肖佚,孟景春磨不过她便只好带她去。
她俩抵达官舍时,董肖佚却不在。孟景春在马车里等了会儿,正打算改日再来,一直打着车窗帘子往外瞧的沈代悦却道:“嫂嫂,那边有人来了。”
孟景春顺着车窗往外一瞧,好家伙,大白天的竟又碰着白存林,这是什么倒霉缘分。她赶紧压下车窗帘子,同代悦道:“是那日你见过的榜眼白大人,我们不理他便是了。”
沈代悦见孟景春这般,看了她一眼道:“此人当真这样不堪么?嫂嫂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似这白大人是个歹人一般。”
“他为人并不坏,只是有些缺心眼。”孟景春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她先前差点忘了白存林就住隔壁,真担心这二愣子会得罪董肖佚,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然怕什么来什么,兴许是她们马车停在门前这空地上太扎眼,好奇心作祟的白存林径自就朝这边走来。当日是牛管事驭车,白存林瞧见牛管事,立即便认出他是沈府的人。他道:“找谁?有事吗?”
牛管事瞧他一眼,回也不回,干脆装聋作哑,转过身去。白存林心中实在好奇,沈府的人到这儿来,难道是与新搬来的那位有关系?
虽然楚地陆陆续续有官员迁调至京城,楚地官员住官舍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有小道消息说新来的这位来头不小,虽还未正式露面,但八成会引得朝中起大风浪。
白存林闻得这人就住隔壁,却又从未见她露过面,好奇心便翻了倍。
若与沈英有瓜葛,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官啊。
他忽然有些紧张。
正值这当口,路口又拐进来一人。白存林仔细瞧了瞧,那人已是走了过来,身形瘦削,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若这算是大官,这世上大官也都太年轻了罢。
他站在原地等着那人走过来,想着指不定还能打个招呼,没料董肖佚当他不存在一般,眼都未斜一下,径自往门口走去。白存林一懵,却已是看到那边孟景春从马车里下来,后面跟着先前在茶馆遇见的那姑娘。
他愣愣看着孟景春走到隔壁屋门口,眼都快看直了,孟景春怎么总与这么多大官纠缠不清啊。
孟景春与沈代悦跟着董肖佚进了屋,牛管事将一些日常用物搬了过来,董肖佚瞧了一眼,望着孟景春淡笑了笑:“如今为人妇,你倒是想得周到了些。”
孟景春今日一身男装,董肖佚看了也并不觉得奇怪。
关于孟景春在京城女扮男装做官这事,她是知道的;沈英那点主意,她也是知道的,无非是指望她到了京城能推动女学,甚至开放女子做官,这样就算是欺君,若上面不追究,恐怕也没人能再讲什么,那他与孟景春的关系便也能名正言顺地搬上台面。
她深知女子为吏的难处,更知以这样的身份喜欢上旁人得历经多少挣扎。孟景春与沈英这一段缘分不容易,她也有成人之美,心底里到底是希望他们能圆满。
屋中许多东西尚不齐全,董肖佚想请她们俩喝一杯茶,却又懒得动手。牛管事自作主张地替她收拾起屋子来,董肖佚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偏过头与孟景春道:“也快近午时了,出去喝一杯如何?”
孟景春正好休沐,也无甚要紧事,便应了下来。依旧是官舍外不远处的酒肆,孟景春想起一些旧事。去年她同窗到访,便是在此处吃的饭,后来她厚着脸皮半夜敲开沈英的门,在他书房借宿了一晚。
想起来却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
席间董肖佚与她说了一些沈英少年时的糗事,沈代悦在一旁默默笑。董肖佚瞧她一眼:“小丫头笑什么?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孟景春想想:“那时我好似也不过四五岁”
董肖佚淡笑笑,眼角终究已有了细纹。她略有些羡慕地看看孟景春:“你才二十岁,多年轻。”
这一声感叹让孟景春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低头抿了口酒,甫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对面桌子上的白存林。他何时跟过来的?!孟景春顿时有些紧张,低头只当没看见他,没料白存林已是自己拿了杯子坐过来,笑呵呵道:“在这里见到贤弟真是缘分。”
孟景春倏地起了身,也顾不得许多,拽了白存林袖子就往外走。
她这会儿力气倒是大得很,白存林被她拖至酒肆门外,她这才松了手。她看他一眼,正色道:“不知白兄在外头听了什么传闻,但里面那一位不是白兄想攀关系便可以的,若不小心得罪了,恐怕白兄将来会后悔。”
她这话说得有些急,白存林却腹诽道,就你孟景春能与大官攀关系,我怎么就不可以?当时沈英住你隔壁,你那关系攀得简直令人不忍直视,这会儿自己隔壁好不容易住来一个大官,怎么就不能攀关系了?不过是借着吃酒先打个招呼,这都要被你阻拦,我白存林别混了。
孟景春见他这样,不禁叹口气:“我是为白兄好,白兄将来会懂的。”
无奈孟景春选错了办法,白存林哪里是寻常劝辞可以劝说得了的人,这时候他早就听不进去了,扭头便往里面走,很是爽快地冲到董肖佚面前:“晚辈白存林,现下任工部员外郎,就住前辈隔壁,真是难得的缘分。”
董肖佚眼都没抬,这到底是哪里窜来的不懂人情世故的货?这样的人也能进衙门做事,工部是有多缺人。
孟景春站在后面闻言直接停住了步子。
她预想白存林这次算真完蛋了。
董肖佚没有沈英的好耐性,手段也比沈英要狠戾,若有人惹了她,恐怕就是等着倒霉的命了。总是让人倒霉的白存林,没料今日居然撞上了董肖佚这颗煞星。
董肖佚稍抬眼斜睨他,语声冷冷:“你上官是哪位?”
白存林这厮却又忒不会看人脸色,道:“孔世雄孔大人。”
董肖佚不再理他,与对面的沈代悦柔声道:“吃饱了吗?”
沈代悦点点头。
董肖佚便起了身:“那走罢。”
沈代悦起身跟她往外走,孟景春匆忙去结账,又被白存林拦下。
他丰富的想象力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贤弟可是要将自家妹妹给这位大人做夫人?依我看这位大人身板不行,令妹嫁过去恐怕”
孟景春以前从不与人翻脸,这回却是很生硬地打断了他:“我念在与白兄同科一场的份上,该讲的都已讲了,白兄这般揣测实在令人不舒服。舍妹名节很重要,还请白兄少说这样的话。另外这位大人,白兄是当真得罪不起的。”
她一口气讲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白存林。他慢慢回过神,心道孟景春怎变成这个样子了
屋外沈代悦小声与董肖佚道:“嫂嫂说这位白大人还是同科的榜眼,真不知殿试是怎么考的。”
孟景春已是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小喘着气与董肖佚道:“董大人万不要同一介小吏计较,兴是太年轻了不大懂事。”
董肖佚却蹙了一下眉:“缺根筋么?考课一塌糊涂罢?”
一语中的。
孟景春点点头。
只会念书不会做人的官吏董肖佚并不是没有见过,缺心眼到这程度的,她倒是难得见。就这样的人往后还要住她隔壁,沈英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看一眼孟景春,问道:“听说沈英搬出去之后你在官舍那屋子住过一阵?”
“是”
董肖佚又问:“彼时这缺心眼的家伙就住在你隔壁了?”
孟景春不禁想起一些尴尬事,点了点头。
董肖佚心道真可怜,唇角轻压,又低声问道:“那时你与沈英可有实了?”
诶?有实?
孟景春忙拼命摇头。
“幽会总有罢?”
孟景春尴尬红了脸,矢口否认:“不是不是。”
董肖佚淡笑笑,轻拍她后背:“这个缺心眼的家伙难不成还撞破过你们?看今日这情形你好似怕他冒失得会得罪我一般,想来这家伙也得罪过沈英罢?至今还能在工部干活可真是奇迹。”
【七二】隔音太差!
孟景春被她说得红透了脸;董肖佚见她脸皮薄成这样,也不再拿她开玩笑,稍正了正脸色,停住了步子:“趁早回去罢,代悦也不方便在外抛头露面太久,就不必送我回去了。”
既如此;孟景春便也不再叨扰她,携了沈代悦一同告辞。
她二人回府时;沈时苓刚从南边回来,正坐在前堂喝茶;同严学中抱怨说南边还是热得不得了的天气,京城竟已经入秋了,忽冷忽热觉着有些吃不消。
她轻啜一口茶又问:“孟景春去衙门了?何时从楚地回来的?”
严学中今日亦休沐;给她递了点心盒过去不急不忙道:“小孟休沐,去官舍找董肖佚了。大半个月前回来的,还将代悦带来了。”
“董肖佚都到京城了?代悦那丫头果然是时时跟着董肖佚,说多少遍了她那性子哪能和董肖佚比,扎进人堆里只会受欺负,不如在家看书养花颐养性情,又不会少她吃穿。”
她话音刚落,沈代悦已是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很是乖巧地喊了她一声:“阿姐。”孟景春跟在她身后,见到沈时苓,喊了一声“长姐”,又与严学中道了一声“姐夫。”
严学中不为所动,沈时苓倒听得很是受用。沈时苓知道他俩成婚之事,便说:“喜酒我没赶上,喜糖总得给我吃罢。”
孟景春一想,哪有什么喜糖!竟忘了沈时苓这茬,如何是好。一旁沈代悦却凑过来,耳语道:“昨日阿兄买了糖,放在书房了。”
孟景春如释重负,忙转了头:“我去取。”
沈时苓便由得她去,目光移向沈代悦,问小丫头这阵子在京城做什么。
孟景春脚步轻快地走到书房,书案上没有糖,拉开匣子,仍旧没有糖,她四下看看,实在不知道沈英会将糖藏在哪里,又翻了翻柜子,还是一无所获,她直起身,代悦那小丫总不至于骗她,本还想赞沈英未雨绸缪想得周到,可他将糖藏得太隐蔽简直帮不到忙。
所幸沈英回来得早,听牛管事说她去书房找糖了,一回府便避开前厅,绕小径往书房去。
孟景春此时正踮脚翻书柜最上层,一眼瞅见一个小盒子,伸手就要去够,沈英已是推开了门。她闻声倏地回头,见是沈英,忙说:“喜糖是不是藏在这盒子里?”
沈英走到她身后,按下她爪子,伸手将盒子取下来给她。
孟景春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是装满了糖,伸手就拿了块往嘴里塞,吃着糖含含糊糊问:“为何将糖盒子放在最顶上,太高了啊。”
沈英淡淡回:“怕你看书时闲着没事就自己吃掉了,所以放这么高。”
孟景春鼓起腮帮子,语声依旧含糊:“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英抬手轻压了压她脸颊:“好吃么?”
孟景春无知无觉地点点头:“还行,挺甜。”
她背对书柜站着,低头正要盖上那糖盒子,沈英已是抢先一步拿过那盒子,将她压在了书柜上。秋日下午一室暖阳,屋内屋外俱是安静得不得了。孟景春忙嚼了那糖咽下去,嘀咕说:“我去前面送喜糖给长姐。”
沈英却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她额头,眼中柔暖:“我昨日值宿没回来你都不想我么?”
“政事繁忙有什么办法”孟景春小声嘀咕,“我又不能总往政事堂跑,太可疑”
她话还未完,沈英却已是贴上她温热唇瓣,慢条斯理地撬开她牙关,与她一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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