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我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是那么快乐;可是,他们的快乐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牵挂的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与孤独相厮守。
我偷偷揩了揩眼泪,说:“这样吧,过会儿我再和你打电话。”
“嗯,我等着。”
我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自己的泪完全没有了,才走进火锅城。
“一个电话,还要出去打。”老刘笑道。
“呵呵。”我笑了一下,就把酒倒进了空碟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大家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换个口味,不行吗?”
从火锅城出来后,我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电话超市打个电话―――手机话费没有了。”
老刘看了我一下,说:“小心点,早点回来。”
我感激地说:“知道了。”就一个人走了。
我记得出夫子庙步行街往回走,在一家花圈店隔壁有一家电话超市,我就往那边走。过了秦淮河桥,再走几步,果然在花圈店隔壁看见了那家电话朝超市。这是一家门脸只有一米多的超市,里面有几间小屋,各有几部电话。我看见天热,就买两瓶纯净水带进去了。
我找了一部靠角落的电话,坐了下来。但我并没有立刻拨通那个号码。我在犹豫,如果我打了这个电话,后面又会发生什么故事呢?我知道,凭自己对朝烟的了解,我们决没有再回头的可能。那么,我这个电话又有必要打吗?仅仅因为她的寂寞,我就有义务让自己再受一次煎熬吗?在这100 天里,我的伤口在渐渐愈合,我有义务再一次牺牲自己,仅仅因为她寂寞?
我知道,她很寂寞:偌大的宿舍,就她一个人住;就是整幢宿舍,人也不会很多。有时候,寂寞真的可以让人发疯的。唉,我就再受一次痛苦吧,谁让她曾经带给我那么多的快乐。享受了快乐,就要加倍偿还。
我用颤抖的手按下了那11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数字,却没有勇气听回声。过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将话筒放到了耳边,我听见了那熟悉的回铃声,却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我纳闷了:难道她后悔了?她觉得和我打电话不合适?
铃声停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打不打?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下了决心,再拨一次吧,如果这一次还没有人接,就不打了。
我第二次刚拨通,她就接了:“我刚才洗澡去了―――没想到你真会打电话。”
“打电话嘛,就是打电话啊,也不是做这么坏事。”我说。
“那也是的。我刚才听了铃声,但又出不来。后来铃声停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生气?不会呀!”我勉强笑道。
“你,你过得还好吧?”
我顿了一下:“好,好,蛮好的,和朋友们一起出来,很有意思啊!”
“哦。”
“你,你过得好吧?”
“也不错。”
过了半天,我们都没有说话,彼此都很尴尬吧!
“你说呀。”她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当家教?生活费有困难?如果实在有困难,我可以,借一点给你。”
“不用。我是攒钱到上海去旅游――我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要钱旅游。”
我想起来了,去年在D 大的草坪上,我们还计划今年暑假一起去上海旅游呢,现在变成了这副局面,心里忍不住悲戚起来。
“哦,是这样,你什么时候去呀?”
“八月份吧,等钱攒足了就去。我现在有三个家教。每天跑三家,好累!”
我又心疼起来:“你可别要钱不要命哪!实在不行,我可以支援一点的。”
“我不要你的钱!我喜欢用自己的劳动挣的钱。”
我又沉默了。她这话好伤我的心。
“怎么又不说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就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挣钱。”
“我知道你要强。”我说。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事?”
“给人家讲课。”
“哦,累不累?”
“不累,比你轻松。你要注意身体啊!”
“知道。”
“你去上海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回来时,也告诉我:这样我就放心一些。”
“我知道的。”
我们就这样说着,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两瓶纯净水都喝光了。
最后,她说:“谢谢你呀,我现在舒服多了。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
“不用这么客气。如果你想,我还会打的。”
“哦,如果你有时间,就打打吧!我一般要晚上6 点以后才回来。”
我心疼起来,她为了几个钱,冒着酷暑,在武汉三镇奔波啊!
“好吧。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我知道,我每天都喝两碗绿豆汤。”
“呵呵。”
“你也要注意身体。再次谢谢你了。你也休息吧!”
“好啊!”
出了电话超市,我才发现自己全身汗透了。
晚上回来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你怎么了?”三狗关心地问。
“睡不着,我也不知为什么。大概喝多了吧!”我含含糊糊地说。
“我还真以为你的酒量长了呢!以后就不要充什么好汉了。我给你倒杯水吧!”说完,他就起来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还要你倒水?”我不好意思地说。
“你现在比老得不能动还狼狈―――TMD 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我心一跳,这事可不能说出来――以前关系存在的时候都没有说,现在关系没有了,就更不能说了,人家朝烟将来也要嫁人哪!哪个女孩子不要名誉呢?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倾诉得欲望,佯装生气说:“老子的××上有几根毛,你都知道,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没有瞒我。睡觉睡觉。”说完,他关了灯。其实,他是不想挑明罢了。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睁大了眼睛,透过窗帘,望着模模糊糊而又陌生的街道,悄悄想着心事,却不敢动弹。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朝烟睡着没有,我想她应该睡着了,她白天在三镇奔波,一定很累的。而且,我刚才和她打了两个小时电话,她也许不那么寂寞了。我知道,今天是六月十五,尽管在城市里看不见月亮,但在北眺山下的D 大校园里,还是可以看见月光的。“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也许她面对着皎洁的月光,匀称地发出鼾声吧。
对了,她还有一个毛病――睡觉磨牙。你如果看到她本人,绝对不会把她和磨牙联系起来,然而的的确确,她睡觉磨牙,尤其是睡前吃了零食,她百分之百要磨牙,而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睡前不吃零食是不可能的。第一次在深夜里被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惊醒,是国庆节睡在她家的那次。“格格格”,半夜里,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抬头,侧耳,老鼠就在身边,不可能吧?难道不怕我生擒?再一看,她的玉嘴居然在睡梦中咬牙切齿!晕!我居然找了个传说中的磨牙的女人!那一宿,我没有睡着。新鲜哪。
不过,后来我就习惯了,甚至觉得那声音很悦耳呢。今夜,没有那声音,我也睡不着;再想听她磨牙,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在我的记忆里,它也许会是最动听的音乐了。
“啊!”三狗突然叫了一声,吓了我一弹;但它翻了个身,又睡了。这家伙,又做了什么噩梦!
不过,我倒羡慕起他了,有梦做,也不错啊!哪像我,没有梦做?
第二天中午,我的手机显示屏上又跳跃着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11个数字――石榴青的电话号码。
“喂,是我呀!”她还是那句话。
“呵呵,我知道啊。通知书来了吗?”
“我正要告诉你呢,来了,西子大学的。一类,不过不很有名。”
“祝贺呀。什么时候开学哪?”
“9 月10日。你在哪里?”
“南京。”
“旅游吗?”
“不是。打短工,一个月。”
“好舒服哇,又赚钱又旅游。”
“是吗?”
“你那里离无锡远吗?”
“比较远。西子大学在无锡吗?”
“是啊,我想先去看看,那学校怎么样?”
“可以嘛,顺便到南京来玩玩。”不过,我马上对后面的那几个字感到后悔。
“可以呀,如果有机会,一定去看你。”在电话里,她说话大方多了。
“欢迎。你在家里干什么啊?”
“无聊死了,整天睡觉,都长胖了―――你再看见我,说不定不认识了呢!”
她说的也太夸张了,我也只有两个月没有看见她,怎么不认识了呢?
“长胖了好啊,听说大学里生活很苦,你长胖一点,正好可以抵消啊!”我开玩笑地说。
“你怎么这样说话呀?”她娇嗔地说。
“我该怎么说话呢?”我也嬉皮笑脸地说。
“你呀!哼!不像老师。”
“我怎么不像老师?”
“好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你们那里热吗?”
“热呀,每天都是38度。家里呢?”
“也热。不过,你要注意一点,别搞病了。”
我心里的温度肯定超过了外界的气温,听了这话之后。
“我知道照顾好自己。”
“另外,我还感谢你。”
“感谢什么?”
“你帮我查的分数啊?”
我想起来了,分数公布的那天早晨,我还没有起来,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的分出来了。”
“多少?”我紧张地问。
“不知道。”
晕,不知道和我打什么电话?
“你查查吧?”我说。
“我不敢。你帮我查吧。准考证号码是×××××××××××。”
我突然感到自己肩负着一项神圣的使命,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输入了她的准考证号码,又按下了报纸上早就公布的那个电话号码,过了两秒钟,就有了回复:“姓名石榴青准考证×××××××××××语文 128数学119 英语 120理科综合 213总分 580”。
“考得不好,”我故意低声说,“刚刚过500 分。”
“是吗?”她似乎要哭了,“到底多少啊?”
“580 !”我大喊道,“祝贺你!”
“真的?各科分数是多少?”
我把上面的分数念了一遍,然后说:“你要请客啊!”
“可以。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想吃。
现在,我在南京,她那客还没有请呢。
“对了,那次查分,你说请客;现在通知书来了,更要请客。什么时候请哪?”我假装很急切地说。其实,即使她请了,我也未必会去的,虽然电话里说道这么随便,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我们恐怕都没有这么健谈吧!
“等你回来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请!”
“好的。”
这次和石榴青通话,并没有改变什么;具体地说,没有改变我对朝烟的那种飞蛾扑火式的执着――明知很痛苦,还是坚持给她打电话,几乎每晚都打。我没有像老刘三狗他们那样为南京的性产业作贡献,却为南京的电信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每次通话两个小时,耗资24元。
“我真不想做了,”有一天晚上,朝烟在电话里诉苦,“有两个学生根本不愿意学,对我有抵触情绪。讲了几遍的知识,还是记不住。”
“呵呵,是吗?你以为武汉人的钱那样好骗哪?”我笑着说。
“我知道,武汉人一个个都精得像鬼,一分钱掰成两分来用。唉,教这些学生,真累呀!”她叹息了一声。
我想,这也是好事啊,她慢慢面对真实的生活了,成长会更快的。
“如果他们孩子的成绩特别好,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学生来家教吗?”我笑道。
“你说得有理―――我好无聊啊!寝室里就我一个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很心酸,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寝室里既没有电脑,又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人交流,真是无聊透顶,漫漫长夜,怎么度过啊?
“别的寝室有没有人?你可以搬过去住嘛!”我建议道。
“我也准备这样,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都不熟悉啊!”
“等我打工结束了,我去看看你吧!”我试探着说。
“不要不要!”她的语气很坚决。
而且,我的这个提议破坏了谈话的氛围,结果这次只聊了一个小时。
这之后的几天,我就没有给她打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都不能说。
这段时间,我和三狗又去逛了两个地方:雨花台,中华门城堡。雨花台是晚上去的,看门的楞是要走了60元钱,很蛮横,我想如果先烈们地下有知,肯定会扇这几个家伙几耳光的。不过,晚上瞻仰雨花台,确实别有一番肃穆的氛围,树林森森,冷风阵阵,只有远方的火车声表明我们置身都市之中。我们沿着甬道在里面转了两个来回,很少说话,只看亭台静静伫立,松树轻轻摇曳;偶尔可以听见晚归的鸟儿零碎的鸣叫,不过它们会很快消失在低沉而雄浑的松涛里。
当我们最后又回到雨花台烈士群雕下面时,我们都仰望着在黑暗里矗立的巨大形象,一股悲壮油然而生。我们平常生活在市井尘世间,太在乎个体的喜怒哀乐,得失升降,常常为了一丝一厘耿耿于怀,甚至食寝不安。此时此刻,我突然对自己刚才与守门人理论得行为感到羞愧,不就是60块钱吗?何须与他喋喋不休地争论呢?
参观中华门城堡的时候,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当年倭寇就是从这里攻入南京城的,从资料照片上还可以看见倭寇排着队入城,一个个××翘到天上去了,就是这些畜生,后来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杀害我军民30万人。这些年,一些中国人老是和倭寇的孽种们打嘴皮子官司,说南京大屠杀是事实,对方当然说是捏造的。我觉得这嘴皮子官司打得相当弱智:这官司有必要打吗?我倒不是说南京大屠杀没有发生,而是说和强盗理论强盗杀了多少良民,奸淫了多少妇女,是无聊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埋头苦干,让中国的核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