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桥。天桥其实是一块腾空的大石头,下面是幽深的山涧。从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它应该是风化的产物。不过,站在上面还是需要勇气的,因为靠近山涧的那边,并没有安装护栏,只用红色油漆画了一道警戒线。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受尊重的警戒线了――除非不要命,否则就不要越过它。石榴青看见别人站在上面照像,别也要去留影。我这才想起相识这么多年来,我们还没有一张合影。现在,是最后一次“游览祖国大好河山”了,再不照一张,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我把照相机给一位老先生,请他帮我们拍一张。我注意到,我们拍照之前,石榴青认真整理了头发和衣服。她表面上乐呵呵的,其实心情和我一样―――这是最后一次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悲戚起来。不过,又想到也许这张照片就是最后的纪念,若干年后,她还会偷偷拿出来瞅一瞅,我就强忍悲戚,努力挤出一点笑来。我相信,那笑一定很滑稽。但不管怎么说,“笑比哭好”。
在那一带转了半天,我们又去石门涧景区了。
这里有一座山峰,叫铁船峰,并不是很高,但却特别陡。从那架势看,登上去的没有几个人。
“有没有勇气爬上去?”我看了看石榴青。
“你能上去,我也能上去。”她不服输。
这个性格,我喜欢。
“你想清楚啊!”我仰着脖子,望了望和墙壁一样垂直的铁船山。
“你到这个时候,还是瞧不起我!”她恨恨地说。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我颇思量了一番。哦,明白了,到了那种暧昧关系都结束了的时候,还是瞧不起她。我不觉笑了。
“我不是瞧不起你,而是那里很危险。”
“我习惯了,习惯了你这个人的特点―――从来就不走一般人走的道,只喜欢走危险的道。”
我想,如果把这话刻在我的墓志铭上,我就死而无憾了。
“危险的道,好玩啊!”我讪讪道。
“你活着,就为了好玩?”她像一个长辈那样教训我起来了。
咄咄咄,她今天突然长大了。
“好玩,是活着的基本条件。不说这个了,咱们爬山吧!”
这铁船山,真的是人迹罕至的绝境。
我们先顺着石头台阶上行。这里偶尔有人来过,还勉强能辨认出野草中的石头。到了半山腰,出现一处岔道,有一处通向远处一座亭子。而且,这条道比登顶峰的道要宽一些,野草也要稀疏一些。我们要走的这条道上的石阶,已经完全被野草盖住了,我们只能根据路边的铁链来判断道路的所在。这部分道路,和华山的某些路段很相似:一边是绝壁,一边是粗大的铁链。我一边怕,一边想,如果在这里遇见下山的人就麻烦了:让不开道!
爬了一程,我们到了一个小平台上,小平台靠近悬崖的一侧,有几根木头草草地围着一个护栏。她就要考靠过去。我一把扯住她。
“怎么了?”她一边揉捏被我抓痛的手,一边诧异地问。
“这护栏不牢靠!”说完,我又把她往后拉了拉,我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了推护栏,果然在摇晃。如果靠上去,即使不会立即摔下去,也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是体重较大的朋友靠过去,必定摔下悬崖,变成肉饼!
我牵着她,慢慢走过去。她伸长脖子,往下看了看,吓得脸变白了―――这个垂直的悬崖至少有200 米高!我都觉得头晕。
歇了一会儿,我们又往上爬。
现在更麻烦了―――许多地方没有路,只有几座铁皮梯子。爬上铁皮梯子,整个梯子就都摇晃起来。而身边,还是深不见底的深涧!
“你怕不怕?”我回头问她。
“不怕。”不过声音不那么宏亮了。
再往前,铁皮梯子上竟长满了野草,脚踩上去,还有点滑。
“小心!”我回头说。
“知道。”
过了铁皮梯子,道路又在一处绝壁上经过。紧贴石壁的窄窄的石阶,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这个地方必刚才的道路更险,因为开始的石阶是和石崖平行的,而这里则是从石崖腰上通过。
我这时也动摇了:我摔死不要紧,石榴青可万万不能死;而且,她如果被发现和前老师摔死在这个地方,名誉也会受损――损失真是太大了。
“我们下去吧。”我低声说。
“好吧。”她也无条件支持了。
我们就往回爬。
“慢着慢着。”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就喊道。
“什么啊?”她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我。
“咱们换一个位置,你在后面,我在前面。”我说。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如果你摔下来,我可以挡住你;你在前面,摔下去,就没救了。”
她就沉默了,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就抬起头,默默地和我换了位置。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是红的。
如果,如果我不比她大这么多,我一定会我对自己说。
然而,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如果”
第八十四节前学生当了我的实习生早晨,我正在食堂里,主任给我打电话,十万火急的语气:“元无雨吗?快点快点,教育局领导要来学校看望老师,你去组织学生把卫生区打扫干净;要彻底打扫!”
“他妈的,今天是教师节,应该是他们看望我们,我们还为他们打扫卫生!”我愤然。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快去吧。出了问题,校长会找你!”主任威胁道。
我只好边啃馒头边往教室走,心里却想起一个人――做了三年古人的王记发同志。当年,他也是受这个气。不知道他在那边是不是还教书,是不是还当班主任。
我今年又当了班主任。我本来不想干,但因为中途当了逃兵,校长就让我戴罪立功,非要我当,我只好当了;当了倒也罢了,手气特别不好,抓阄分卫生区,偏偏抓到了学校大门口。开学还没有10天,就组织学生扫过几次―――这段时间来学校指手画脚的领导特别多,大门好比人的脸,天天洗,烦死人。
我带着学生正在埋头苦干,几辆汽车开了进来,边行边鸣喇叭,要老子给它让道。老子火了,偏不让。就是为了你们,老子的馒头还没有吃完,牛奶也没有喝。让让让,让个××!
正骂着,汽车停了,走下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胖阿翠!她穿着西服,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迈着领导式的步伐,正和蔼可亲的向我走来。
教学楼那边,校长也领着一彪人马匆匆地迎了过来,边跑边喊:“潘局长,潘局长,这么早啊!”
潘局长?胖子当了局长?真是坐了火箭,升得这么快!
正在疑惑,胖子已走到了我身边;学生们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们。我的脸胀红了:真是霉呀,新学期伊始,就让学生瞧不起―――和这种女人交往!
“元老师,我和你说一件事,”她压低声音说,“你今年可以申报高级职称了。到时候要把你支教的情况写进去。”说完,她看了我一眼,没等我说话,就迎着校长走过去了。
看着她那略显魁梧的身影,我居然觉得眼眶里有些潮湿。
一天上午,我在家里睡懒觉,十点钟才揩着眼屎王办公室走。还没有进去,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似有一群喜鹊在那里安了家。今天是不是又来了卖保险的?以前几次,一个卖保险的女人跑到我们办公室,像演讲一样,哇哇哇地讲,没有几个人听。只有更年期不识趣地问了她几句,她却讲得更有劲了。后来保卫科来了,才把她轰走。
不过,进了办公室,我才发现不是卖保险的进来了,而是里面来了一群青春欲滴年轻男女。
“组长大人,你总算来了,这些实习生正等你分配呢!”更年期见了我,立即酸溜溜地说。这个可以理解,和这些MM相比,她真是应该大哭一场。
“都是中文的吗?”我边揩眼屎边问。
“是的是的。”一个梳着小分头的男生道,“我是这只实习队的负责人,老师请多指教。”
我说:“指教什么?互相学习嘛!”
“哪里哪里?”小分头接着说,“我们是来学习的―――老师,你就给我们指派指导老师吧!”
“呵呵,好好好,”我对几个语文教师说,“自由组合,自由组合。各位同学,我这个人脾气很怪,你们千万不要当我的实习生!”
“元老师,我给你当实习生,可以吧?”学生队伍的后面钻出一个短发MM毛遂自荐道。
我不看则已,一看吃了一惊:是我的一个学生!她和朝烟是一个班的,可惜名字一时叫不出来。惭愧呀惭愧,我当了她三年的语文老师,居然把她的名字忘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她从这儿毕业快四年了啊!
“哦,是你!当然可以!”我慌忙爽快地说,脑子里却在调动一切记忆细胞,在搜索她的芳名。幸好,我还不是特别老,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胡边月!
“老师,您还记得我吧?”她看着我的窘迫样子,连她的名字都忘了,很显出失落的样子。
“说哪里话?”我立即理直气壮地说,“你是胡边月啊,喜欢写作文!”
她的脸上马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好险!万一不记得她的名字,岂不无缘无故的得罪一个人!
接着,其他老师都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实习生。这情节,使我想起《暴风骤雨》里分马的情形。
来了实习生,我们大大的欢迎:作业有人批改,早自习有人去教室巡视,不想上课了,有人顶上去所以,我们都希望实习永远没有结束。
不过,我这次心情比其他人略有不同,毕竟我曾是她的语文老师,不能给她太差的印象。以前,我在她面前道貌岸然的,现在还得道貌岸然的。教师,最好不要让自己的学生当自己的实习生。
现在,我是推脱不了。唉!
还有一个问题,她和朝烟是同班同学。看见她,我就不自觉地想起朝烟,所以,感觉也怪怪的;而且,我教的另一个班的教室,就是她和朝烟呆过的教室。到那里上课,更难受。
不管怎么样,我得好好的带着她,因为她是我的嫡系学生,现在我继续教教她,也算是提供售后服务吧。
按照惯例,实习生都坐在指导老师的身边。我就去搬一套座椅,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身边。我做这些的时候,更年期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更年期的实习生是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她有些不乐意―――她喜欢清秀形的。可是,我又不能变出一个来,所以,只能向她表示抱歉了。
胡边月坐在我身边,感觉很别扭,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就把一摞作文本推过去,说:“先改作文吧!”
“作为怎么改呀?”我怯怯地看着我,好像我还是她的老师。
“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只要你不骂娘。”我笑着说。
她的脸微微红了。
更年期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好像我这样油腔滑调讨好女孩子,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我就正襟危坐了,说:“现在主要看学生的语言,什么审题立意就不看了;谁的语言美,就给高分。假崇高的,一律低分!”
“元老师,这只是你个人的观点吧?”更年期从眼镜上方的间隙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
“嗯,现在嘛,主要训练语言――当然,大家都有自己的方法,不作统一要求。”
“元老师,最高分给多少?”胡边月又问。
“可以给满分啊!”
这回,更年期没有发表高论了,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放学了,我要回去做饭了。顺便说一声,当了十年光棍,我唯一的收获是烹饪水平越来越高,B 市一般饭店的饭菜,我几乎不愿意下箸。不过,一个人做饭,也十分无聊,兴高采烈的将饭做熟了,却没有吃饭的兴致。
但是,我还得回去做饭,我不能不吃啊。食堂得饭菜?如果我是猪,我都不会吃;更遑论我是一个人!
我看了看埋头批改作业的胡边月,说:“你们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在食堂吃吧?要不,到外面吃。现在回学校,也没有饭吃了――您先回去吧,我把这几本改完,就回学校去。明天,几点到?”
“7 点到,就行了。你回学校,小心一点。”
“谢谢,我知道。”她仍是低头批改作文。
其实,按照规定,实习生也要上早自习,但我想到师院离这里这么远,他们赶过来,得5 点就起床。没这个必要。
第二天上午,她一到办公室,就低声说:“元老师,我想到外面和你说句话。”
我笑道:“有什么话要到外面说呀?”
她的脸又红了。
对面的更年期也用复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这个更年期,我上辈子肯定和她有仇,要不,我怎么老是和她坐对面?已经有七、八年了啊!以前,她还热心给我介绍对象;现在,她也没有兴趣了,好像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她如果把哪家的闺女介绍给我,无疑是将这个闺女往火坑里推;她这个介绍人,也要受自己良心一辈子的谴责。所以,她觉得她有义务保护所有和我接近的女性,以免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受害的姐妹。
还是回到眼前来吧。我觉得自己到外面去和胡边月说了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拯救了她;至少目前是这样。于是,我就说:“好吧,我们到外面去说。”
我们在更年期愤怒的眼光中走到了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
“什么事?你说吧。”我故意死死地看着她说。我觉得她发窘的样子也蛮好玩的。
“元老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她可怜兮兮地说,眼睛也不敢看我。
“没有啊?这话怎么讲?”
“其他同学今天早晨都来上早自习,就我一个人没有来。他们还以为你看不起我呢?说我可有可无。她们都那么早起来了,我一个人睡在那里,真不好受。”
“呵呵,是这样啊。我怕你那么早赶不到学校,所以叫你别上早自习――这样吧,你后天也来上早自习。可以吧?”
“明天就来。”她说。
“明天是英语早自习啊。”
“我们实习内容包括班主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