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了那条正在拆迁的小巷。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市井繁华与闾巷温馨,只有满地的断砖残砾。我蹲下来,捡起一片呔妥哦悦娴慕值贫讼昶鹄础4幽攴萆峡?这片瓦也有些岁数了:沟壑纵横,边沿满是缺口。然而,我也知道,在这篇瓦砾之下,曾经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尽享过天伦之乐;或者,有一对男女,在畅叙真情;甚至,有一个书生在豆油灯下,读者泛黄的经书,坐着美丽的金榜题名之梦。而今,这一切都真正成了历史。当后来的人们在这里漫步的时候,已经不会有任何痕迹供他们联想了。不能联系,也是生活的遗憾。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同意是一种直立行走的生物,一些人就可以让另一些人离开这里,腾出地方给他们“开发”,让他们捞取政绩或者利润。我更奇怪的是,谢红叶,这个以前默默无闻的公务员,在外面的世界转了一圈之后,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武汉的〃 老板“,也加入了瓜分城市的行列。应该说,她确实出息了。
我始终认为,城市就是一些人瓜分全民财富的场地,一些大大小小的机构和实体就是他们的平台。谢红叶在外面奔波了这么多年,终于搭起了〃 红叶置业公司“这座平台,光明正大地参与对市民的掠夺了行动。那些只得到一点拆迁费就滚出繁华地段的百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她老爹原来企业的下岗职工。从这个方面来说,她比她老爹厉害多了,她根本不出面,自然有那些靠恫吓和暴力维持生存的痞子们解决;而她老爹,以前常常因为少给人发了十块钱加班费而被工人堵在办公室里挨拳头。
物竟天择,适者生存。
“无雨,是你吗?”在一截还没有来得及拆除的石墙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谢红叶!
我感到很别扭,我刚才还在脑子里评价她,她却在离我不愿的地方;如果她有心电感应的功能,说不定会扇我一耳光。
我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轻声说:〃 是我。“
“我猜你会来这里的,因为你怀旧。不过没有想到,我会碰上你。”她走了过来。
她浑身透着一股华丽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资本拥有者才具备的一种矜扬。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财大气粗。
“偶尔路过,进来看看。”我搓搓手,勉强笑了一下。
“哦,”她拍了拍羊绒大衣上的灰尘,〃 是该来看看,这里马上就变成步行街了。“
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她那暗红色的羊绒大衣,那年她看上了这件大衣,含糊其词地想买,我也没有反对,但赞同的也不坚决,毕竟要8000多块钱啊!那是我当时所有的积蓄。那天没有买,后来我几次拉她去买,她都拒绝了。看来,这也是她心中的一道伤痕。
现在,她将这件衣服披在身上,一定很温暖吧。
“你现在,过得还好吧?”想了半天,我才挤出这句话。
“勉强勉强,很忙。你又当了班主任吧,要注意身体。”
“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我很诧异,我离开武汉,就没有和她联系了。
“呵呵,是我潘局长告诉我的。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我这个项目是教育局招商引资的项目,很多关系,由教育局出面协商,像什么优惠政策呀,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找这个,找那个。教育局,让潘局长负责这一块。”
他妈的,教育局不好好管教育,管什么招商,管什么步行街的建设?这种滑稽之事,恐怕也只在中国才会出现。
“是这样啊。”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尽量不让自己的愤怒显露出来。
“我们常常在一起吃饭,潘局长总是惦记你呢!”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呵呵,是吗?你代我谢谢领导关心。”我讽刺道。
“你这个嘴巴还是这样厉害,不饶人。潘局长离婚了,你知道吗?”她又换了一个话题。
“知道啊。”
“什么时候?”她提高嗓门。
“现在啊,你不是说了吗?”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道:“还是这副臭德行!”
“离婚也不是什么新闻啊!我们,不是也离婚了吗?而且,还比她先离呢!”我调侃道。
“你这人,真是鸭子煮熟了——嘴巴还是硬的。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她似笑非笑地说。
“不明白。”
“真不明白?”她盯着我,样子很狰狞。
“不明白。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望后退了几步。
“不明白算了,”她却叹了口气,低下头,〃 我也不说了。“
我想了半天,似乎知道了一点:〃 你是叫我去“
“你不蠢嘛!”她抬起头,挖苦我一句。
“天哪,你还不如杀了我!”我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有这么夸张吗?”
我拾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远处的断墙上,道:〃 不是杀了我,是千刀万剐!“
“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样损人?”她终于愤怒了,“你不过是一个穷教书的罢了,有什么资本这样傲慢?你也不想想,你都三十多了,有什么成就?我知道你表面上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内心却羡慕得要命!我们这些女人,一个比你有钱,一个比你有权;你喜欢得那些学生,比你年轻,比你有前途。我真不知道你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和你有点关心的女人,个个超过了你!”
她大概骂累了,停了下来,像饿狼那样狠狠盯着我,简直想一口吞了我。和这个女人生活也有几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这样凶。也许,是后来的生活,让她这样犀利。
我不想和她斗嘴。
“去,给我买瓶水,我口渴!”她忽然发话了。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病?竟敢这样吩咐我。但是,我周围没有第二个人,更没有第二个男人。男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得照顾女人,不管你是否认识她,不管你和她处于什么状态,这是我的原则。所以,我就平静地想最近的一家小超市走去。
本来拿了一瓶绿茶,后来看见店主的炉子上在烧水,我灵机一动,将茶水倒进老板的小水壶,微微加热了,再灌进水瓶,才走回废墟。
“怎么这半天?”她皱着眉头问。
我真想一下把绿茶扔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样颐指气使?
但我强忍住了,没有必要和她一般见识,这样的事情也是屈指可数的。
所以,我微笑着把水递给她。她在接触水瓶的一刹那,脸色变得很复杂。
“你加热了?”她的声音居然有点温柔。
“是啊,天凉了。”我若无其事地说。
“你自己不喝吗?”她发现我两手空空。
“呵呵,我不喝,你喝吧。你的身体要紧。”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就慢慢喝了起来。喝了几口,停了下来,咂吧了一下嘴唇,似乎喝的是琼浆玉液。有这么夸张吗?我心里说。
我想起以往的日子,除了开始一段时间,后来就基本是在争吵中过来的,她像现在这样温驯的样子,几乎是没有过。这个可以理解,她那时可以支配的金钱太少啊!现在,她最大的心愿实现了,怎么又理由不快乐呢?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总是相信精神的力量,还想到天堂河边去养老。养什么老?如果连退休工资都没有?这个老还养得下去吗?也许追求财富的人,才是这个社会的中流砥柱。当然,掠夺者除外。
“你喝吗?如果不嫌弃,这里还有一点。”我的思路被她打断了。
“哼,一个富婆,也这样小气!”我笑着说。
“你也这么俗?我挣钱,并不是仅仅为了花钱,而是享受财富增长带来的快乐。你知道吗?”
“有钱了,觉悟也高了。看来先抓物质文明,再抓精神文明的做法是对的。”我揶揄道。
“虽然我知道你这句话是笑话我,但实际上这话是对的。没有钱,真的没有尊严。你虽然还不十分狼狈,是因为你还有一份维持温饱的工作。但是,这个离保持尊严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她停了下来,点燃一枝烟,而且动作很娴熟,像七十年代电影中的女特务。
我像打量一个外星人那样看着她。
她宽宏大量地笑了:“我知道你看我不舒服,但我忍了好半天,实在坚持不住了。抱歉。”
我本来想劝阻她,但是,我没有说什么。她也不是一个未成年人,当然知道吸烟不好;她既然吸上了,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们看见学生恋爱了,总会苦口婆心地〃 作工作“,其实这个老师如果不是忌妒的话,就是脑子里有水,你绝对做不同这个〃 工作”,除非一方对另一方厌倦了,你这个〃 工作“才有可能〃 做通”。这个道理,和劝阻她吸烟的道理一样。所以,我就沉默了,只看她的面庞随着烟火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终于吸完了,她很受用地吁了一口气。
“我要回去了。不用你送。”
我当然不会送,因为我不知道她和谁在一起;而且,我知道她的奥迪A6L 会停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好吧,小心一点。”我说。
第九十一节天上掉下个未婚妻你母亲病了,病得非常严重。父亲在电话里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从父亲的声音里,我听出了绝望。这个在乡村教了一辈子书的乡土学究,还算是一个遇事镇静的人;现在,他这么绝望,我就知道母亲几乎没救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悲切,母亲肯定很早就病了,只是怕耽误我的工作,一直对我封锁消息。我到武汉后,她天天为我担心;我回B 市一中后,她就隔三差五地烧香求菩萨,叫菩萨保佑她的儿子,不要再有“劫难”。她认为我去N 县一中,以及后来去武汉,都是命中注定的“劫难”;我回来教书,才是正常的生活。她怕我请假,给学校领导造成不好的影响,就一直不让我知道她的病情。我的母亲啊,可怜而可敬的母亲!
我得立即回去,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拿什么挽救我的母亲呢?
我知道她需要什么,而且是很寻常的需要,但我却不能提供。她希望我给她带个儿媳妇回去。如果有一个贤惠的儿媳妇站在她跟前,她的病即使不会痊愈,也会恢复一半。可是,我上哪儿去找呢?
她见过谢红叶,见过朝烟,见过凌樯燕,但她没有成为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婆婆。她肯定感到很失败。我,能不能让她成功一回呢?
但是,我去找谁帮这个忙呢?
我想到了柳芙蓉,也就是我那个读研究生的女学生,曾经一起看过足球的那位。她今年考上公务员,从上个月开始,在B 市司法局上班。她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如果她是男人,我们会比我和三狗老刘还要铁的。可惜她是女人。
叫她帮这个忙,绝对不会有问题。她和第三任男朋友分手后,就一个人过了。她说她要参加司法考试,一个人生活,复习的时间还多些。这样请她客串,也不会引来麻烦。
事不宜迟,我立即给她打电话:“柳芙蓉吗?我是老元哪!”
“知道。我回来都一个月了,你也不给我接风!”
别看她的芳名如此娇柔,她的性格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估计就是那些男人受不了她的支配,才先后和她分手了。
“好的好的,一定请。不过,我现在要你帮忙。”
“你讲!”她爽快地说。
我就大致说了一下要求。
“你怎么想出这么个注意?我可是一个良家女子!”
“我也是为人师表啊!”
“可以是可以,”她沉吟了一下,“你可别假戏真做啊!”
“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我严肃地说。
“打住。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我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
“我总得回去换一件衣服吧,老大!”
“你还当了真哪!”我自己差点笑了。
“要搞的和真的一样!”
“好,你想得很周到。”我表扬道,不过心里纳闷,她是不是干过这个,要不,怎么这样老练?
柳芙蓉一上车,我差点笑了:她穿着一条红花格子棉裙,裙下露出一截灰色薄羊毛紧身裤,上身套一件白色风衣。这和我印象中的柳芙蓉简直不是一个人。她一向是一套牛仔服,臀部磨得发白,像刚从加利福尼亚淘金回来。
“好笑吗?我这是为了你,演戏也要敬业。穿着这些,真别扭!”她瞪了我一眼。
“谢谢,谢谢,你请坐。”我赶紧将她让到了靠窗户的一侧。
她当仁不让地坐了过去,没有一点尊师重教的意思。
坐定了,她用似笑非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道:“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定。”
“你说啊。”我很紧张,怕她变卦。
“劳务费,每天给多少?”她伸过手。
“按照你的日平均工资,外加30元出差补助;差旅费、食宿全部由我负责。这样算下来,每天纯补助100 元,可以吧?”我笑着说。
“好,先预支三天费用!”她的手还是伸得老长。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咱们先签个劳务合同,我是甲方,你是乙方,我们须明确双方的权利、义务。”
“如果按照《劳动法》,你还要给我买保险呢!我们口头协商一下: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不得侵犯我;我必须按照你的要求完成角色扮演义务。是这样吗?”她一本正经地说。
“基本如此。给!”我递过300 元。
她立即接了过去,还对着窗户照了照,口里道:“不会是假钞吧?”
车上的几个鸟人怪怪地看着我们。
“好了,咱们现在正是进入角色了,”我干咳一下,“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是啊,老公!”她嬉皮笑脸道。
“不错。”我满意地说。
“我还有个疑问:你们那里有哪些规矩?”看来,她履行合同的态度很令人敬佩。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先说好,这些规矩不能违背我的意志。”
“这是合同的补充条款吗?”我笑问。
“可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