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姑娘,阿鸾已经到了,哎,濯风公子。”
萧匡挤开众人,却见她正遇卫濯风,想到舅舅临行前的威胁,他便不由一颤,故作亲热地拽住余秭归的衣袖,款款深情道:“不是说好了去酒楼一叙,怎的耽误在这里。”
见状,卫濯风眼中蔑意更盛,他瞧也不瞧便冷然转身。“大山,我们走。”
“他就是濯风公子?”盯着那道冷傲背影,余秭归轻问。
萧匡点点头,惊讶于她的上心。
“濯风,长风,原来如此啊。”
上官说有缘故果真不错,怪不得这些天九师兄一直闷在家里,近亲情怯么。
“南祁阳,北濯风,秭归你桃花真旺,四公子中的两个在室男都被你碰上了。”雅间里,从鸾调笑道,“阿匡你装什么脸红,来,喝酒喝酒,今日咱们不醉无归。”
“你自制点,别吓到余姑娘了。”萧匡使了个眼色。
要是将未来舅母带坏,小心被舅舅的台风尾扫到。
“哼,上官又不在,就算在了又怎样,秭归难道怕他么?”从鸾不怀好意地挑拨着,“那种自大男,就该被人好好治治,秭归啊秭归,千万不要让本座失望啊。”
见她月眸微眯,似有薄怒,从鸾决意再添一把柴,让上官千防万防也防不过通晓江湖、阅遍美男、又存心崎岖他情路的南山老。
“话说卫濯风此人江湖少有的四好男人,好家世,好功夫,好品性,好样貌。”她当着余秭归,有意无意地夸赞道。
“哦?”
竟然上钩了!
哼哼,上官怪就只怪你平时太狂,人缘太差,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见机不踩是蠢人。于是乎,她搜罗起六十四室中关于卫濯风的不二秘闻,滔滔不绝地开讲。
“卫濯风,世缨卫家三公子,也是此代中的翘楚人物。卫家为开国功臣,每个公子都配有一近卫守护。此次朝廷发出九十九面黄旗,持黄旗者方能入长荣官园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单卫家便占两席。”
“两席?”
“嗯,一面给的是濯风公子之近卫——高大山。此人忠心不二,一套震山拳更是排进江湖前廿,只是比起他主子还要逊色许多。据本院第六室室主记载,濯风公子曾单手拦住走火入魔的高大山,由此可见卫濯风在年轻一代的江湖人中算得上是拔尖人物。阿匡,我一直想知道,若你和他全力相向,胜者为何?”从鸾不改山老本色,好奇道。
“若在两年前,兴许我能赢他,可禁刃令之后,就说不准了。”扒了扒散乱的卷发,萧匡再饮一杯酒。
“说的也是,阿匡是一手银龙剑,而濯风则是一尾长风鞭。”
“长风鞭?”秭归蓦地睁大眼。
“嗯,据说此鞭乃卫家二公子,濯风公子胞兄的遗物。原本濯风公子也是练剑,在卫二公子去后才改为长鞭。”
“看来濯风公子与胞兄感情甚笃。”秭归喃喃。
“并非如此。”从鸾否道,“原先我也是这样认为,直到六室传来消息,说濯风公子非但从不祭奠胞兄,更毁去二公子的牌位。与其说感情甚笃,不如说是积怨已深。”
积怨已深?
记得她刚入师门不久,九师兄买了一包臭豆干回来。见她爱吃,九师兄难得露笑,并说了至今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我三弟也爱吃,每回家人嫌这是下作之食,只有他陪我。
这是积怨已深的兄弟之举么,她不信。
“清官难断家务事,个中缘由何足为外人道,来来,喝酒,秭归啊自从黄鹤楼一别你我可是多月未见。”
推杯换盏,从鸾虽笑着,目光却始终黏着在默然喝酒的萧匡身上。
“话说上官为钓着你这条美人鱼,下了多少好饵,好容易如愿以偿,怎么舍得抛下你独自离开。”
原是无意一问,却见秭归耳上饰物。
“赤血碧玺!”
见她惊讶,秭归下意识抚上耳垂。
“秭归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套牢,你呀你。”从鸾恨铁不成钢地灌了口酒,“这碧玺传说为海外之物,本是一对,雄为琅,雌为珰,戴上就脱不掉,你真是太轻敌了!”
脱不掉?
她挽起碎发,让从鸾试,可不管如何使劲,就是下不来。
“现在知道了吧,阿鸾你就别再添乱,免得连累了我。”萧匡笑道,俊朗间抹过一丝暗淡神色,“待舅舅从京师回来,京师”
他自顾自灌着酒,颓唐如玉山之将崩,颇有魏晋之风。细看才知,他眉宇微颤,尽是难以克制的压抑。
“别拦他,让他醉。”
阻止秭归的夺酒,从鸾反将酒坛全部放在他的面前。狠狠地拍了他后脑一下,从鸾眼眸沉沉,隐秘之情呼之欲出。
“笨蛋!”
秭归静静看着,待萧匡沉沉睡去,方才开口。“你喜欢他。”不是问句。
“这么明显?”
只要不是瞎子的话。
“你对他的态度让我想起一人。”
“谁。”
“我娘。”看着从鸾温柔视下的眼神,秭归道,“我娘只对我爹凶。”
“那便是他装傻了。”盯着醉倒楼台的他,从鸾苦笑。
“不过我看好你们。”秭归主动碰盏。
盏中的香醪稍稍洒出,一如从鸾的心思。
“因为我爹和我娘最后在一起了,而且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情侣。我爹常说是我娘识货,并告诉我长大后若是看上某人,不要多想只管扑上就是。”月眸调皮地轻眨。
“真是好气魄!”从鸾失笑,“为伯父伯母,我先干为尽!”
“干。”
“虽然我讨厌上官的臭屁,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识货,那家伙真是好狗运。”假作恼怒,从鸾与她对望一眼,随即同时笑开。
“不过你可不能被他压得太死,我还指着你帮我报仇呢。”
“凡事谋而后动,方为上策。”若有所思地抚上碧玺,秭归秀眸微挑,难掩舜华之色。
恰是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
从鸾不由念道,而后得意大笑。
原来狠角色在这儿,死小子看你怎么狂。
“干!”
酒盏轻击,却见秭归蓦然回首,双目紧盯酒楼之下。
“原来是黑寡妇苗十九啊。”
只见街边的冷酒铺里,一女子上着紧身黑衣,下面一条石榴红曳地湘裙,腰间系条细细银链。胭脂勾画的眼角媚意无限,只是比起她刚才所见之流盼,却要逊色十分。
“她的江湖排名虽在百名开外,却因她第六任丈夫——青竹帮帮主突然暴毙,而得到黄旗。朝廷的九十九面旗上未写姓名,不管是偷是抢,只要得到黄旗便可进园一比。这点既可筛选迅速适应官场黑暗的人才,又可适度削减江湖势力,不可不谓高招。”
从鸾以为秭归在看苗十九,可当苗十九勾引到一江湖人携伴走后,她却依旧盯着那酒铺。
她在看什么。
直到酒铺里只剩一人,从鸾这才明白。
背坐的男子皮肤略黑,乌发秀美。面前放着一碟臭豆干,那男子配酒吃着,倒也不嫌寡味。虽然不是好酒好菜,但看他举止,便觉可餐。
可即便如此,这人也够不上让她南山老长久注视的资格。不多会儿,从鸾的目光便被出现的一主一仆所吸引。
“濯风公子。”
说来不谈肤色深浅,这两人的背影真有些相似。
难道秭归的注视,也因好奇这点?
想着,她偏头看去,只见余秭归看得一瞬不瞬,甚至有些过于出神。就在她探究于此之时,正错过了卫濯风与那男子擦肩的瞬间,也未看到那一瞬那男子背影的僵硬,高大山的错愕,以及濯风公子眼中的复杂情绪。
“九十九面旗啊。”沉默许久的余秭归突然出声,“萧匡也有旗,从鸾你说他会去争么?”
从鸾皱眉,看向孩子般握住她手的男人。
“也许他想,但他不会。”
虽然争到便可上京,可今日的萧匡极力克制自己,是不会去的。
“若人人都想他一样就好了。”秭归轻叹,而后站起,“从鸾,今日多谢你的酒,改日我一定回请。”
从鸾叫也叫不住她,只见她快步下楼走到对街。拉住骂骂咧咧的老板,帮那个已经走远的男子付了酒钱,而后朝着夕阳斜照的方向奔去。
“上官你真该庆幸她追随的眼中没有男女之情。”从鸾轻笑,回身狠弹身侧男人的额头。
“笨蛋,你也很幸运,知不知道。”
义军从未这般狼狈过。
他们只是想不饿肚子,朝廷为何要赶尽杀绝。
不,非但朝廷,连素有侠名的江湖中人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那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君山公子,不是号称华佗在世的江湖神医么,为何骗他们可以为灾民治病,而后对手无寸铁的娃娃使出真气。虽然比起那个玩阴耍诈黑心郎中,眼前的这对主仆只朝成年男子下手,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狠劲着实让人更加胆寒。
黑漆漆的夜里,月在云中半遮半掩,夜枭的魅影时隐时现。
衣衫褴褛的男子抱着快要咽气的娃娃,在同伴的掩护下撒足狂奔。
快点,再快点。
心头焦躁着,在近水的地方他摔了出去。
“娃儿!”
眼见着小小身子飞向河中,一道黑影仿若飞凫,赶在入水之前接住娃娃。
“先生,先生救命!”接过孩子,汉子拉住来人急道
虽隔着一个铁质面具,虽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可他知道先生是个好人,先生不会害他们。
当初若不是先生好心收留,带着他们藏身抢粮,他们这些原天真指望皇帝老爷的流民,怕是早就死在心心念念的救世主手上。
搭了下孩子枯瘦的手腕,先生自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混粥吃下。”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止住他下跪的趋势,先生推了推他的身子。“回去带他们离开。”
藏身处已经曝光,他们需要另寻他处。
汉子会意地点点头,抱着孩子走了两步。“那人的鞭子很厉害,先生千万小心。”
铁面先生微微颔首,示意他快走。
待人走远,这才将面具拿下,露出微黑的脸庞。
漫不经心地踱了两步,背靠着河边大树,自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冷却的油纸包。死鱼眼泛出光采,如那个有样学样的老幺一般。
若不是突然袭来的凌厉鞭风,他恐怕还在盯着那包臭豆干。
招式一招快似一招,招招直取心房,招招夺命。他捏紧油纸包,在月光阴翳的河边翻身躲避。虽然有些狼狈,可心里竟有些欣慰,真是诡异到极点的心思。
一个闪神,手腕被鞭尾扫过,掌心的臭豆干散了一地,有几个还滚到了河里。
热液顺着指尖,黏腻滴落。
他竟也不觉疼,只在可惜粘尘的豆干。哀悼之后,他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与自己面貌相似的怒目青年,柔和了眼角。
“三弟,你长大了。”
“住口!”
不知是骇于那人的愤怒,还是别的,他真的没再开口。
“自从你舍弃卫家,舍弃娘亲,跟着那群人糟蹋生命时起,你就已不配做我二哥。”冷峻青年难掩恨意,“我只问你一句,直隶的民乱可与你有关。”
他没答,只将铁质面具摔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眼底成冰,卫濯风恨至极点地咬牙。“辱没家门还不够,竟还自甘堕落。”
见他要出手,高大的侍卫上步拦在两人之间。
“三少,请让属下代劳。”
“让开。”卫濯风命令道。
眼中的坚决让高大山屈服,山般的身影缓缓让开,明月也恰在此时走出行云。一白一黑,对峙在深秋惨白的月下。
他是百般不愿的,兄弟难得相见,就算濯风无意认他为兄,他却依旧为小弟的长成而欣喜。原先只到自己腰间,那个满眼崇拜总能满足他作为兄长虚荣心的小小胞弟啊。
鞭风袭来,如蛇信一般,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
他暗叹一声,向侧翻身,鞭尾擦着他的发梢尖啸而过。时间停滞了般,透过夜色,他仿佛看到那个小小胞弟站在月下,傻傻挥舞着马鞭弄得满身伤。后来还是在娘的泪水中,小小胞弟才改练了长剑。
只是,兵器已然易主。
在臂间再流血色的刹那,他一抖右腕,自腰间抽出软剑。
如今他使濯风剑,而他用长风鞭。
真是怀念那个离家前,求着他交换兵器的小小少年。
可此时那对眼中,除了更深的恨意,便再无其他。
软剑寻鞭而上,如龙蛇同游,看似相互依偎其实早已分道扬镳。
离家他有愧,可终不悔。
同时爆出真气,鞭与剑相斥分开,一如两人飞出的身影。
脚尖落地,在河滩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倚剑而立,对方也没占便宜。
卫濯风不肯示弱地抹净唇边的红渍,挥鞭再来。
轻云闭月,暗影鬼魅。鞭影中间或泛出银光,河边的老树上时有鬼影略过。可除了惊起的夜枭,便再无异样,甚至连枯枝也未落下半根。
高大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忽然只听一声对掌,两个身影难以掩饰地一颤,一东一西骤然落下。只是向西的那人运气不太好,身下便是滚滚波涛。而向东的那人像是看准了机会,竟趁此时一蹬树干,银剑朝着对方飞速略去。
此时高大山护主心切,早已忘记主令。山似的巨身掠着疾风,他飞到河中,浑厚的掌风顺势击出。
“大山住手!”出声的竟是主人。
高大山唯一愣怔,这才发现那银剑不是杀招,而是有意挽鞭救人。可掌风已发,大祸将成,他止不住了。
二少爷
眼见巨掌就要拍上,凌空一粒灰影,臭味扑面而来。高大山巨掌麻痹落下的瞬间,他还在感叹,竟是一块小小豆干。
虽然并未被击中,可卫长风脚下已有虚滑。高大山半边麻痹,只能救一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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