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平日里闻到鸽汤的味道就想流口水,可现在,我闻到这辣里稍微带点腥味的肉汤,居然有些反胃。
我拧着眉,把夜枭端到我嘴边的汤推了开,我捏着鼻子告诉他:“我不喝。”
可夜枭,他却又把那碗汤端了过来,凑到了我鼻子底下:“喝一点,你早起就没吃过东西。”
这一回,我不止是反胃,简直就快要吐出来了。
我来不及细想,抬手就去拍夜枭端到我嘴边的鸽汤,“啪”地一声,那碗热汤被我打翻了,滚烫的汤水却丝毫没有烫到我。
夜枭,他侧着身子,把本该溅到我身上的热汤,统统挡在了他自己身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小麦色的脖颈上起了一粒粒鲜红的水泡,我着急地想把他拉过来,想替他换衣服,替他去除那些碍眼的水泡。
可夜枭,他却往后一闪,避开了我急匆匆向他伸出的双手。
“我在京里还有些什么人,我暂且不能告诉你。”他低着头,一边收拾碎了一地的瓷片,一边静静地对我道:“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买。我答应你,从今往后,若非必要,我不会再逼着你吃我煮的东西。你以后,别再胡乱摔东西,你这样,很容易伤到你自己。”
不是的,我着急地看着夜枭,着急地想向他解释,我不是不喜欢吃他煮的东西,相反,我爱吃极了,可我现在,不想吃鲜的,我想吃酸的。
酸的,例如山楂,话梅,咸酥饼一类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夜枭根本做不来。
我本来已经快要把解释说出口了,可夜枭那句“暂时不能告诉你”,却像钟鸣一般,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
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了,那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本来,没打算和夜枭怄气的,但他这样说,我心里却真的不舒坦了起来。
不说就算了,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什么时候说,我就什么时候说。
夜枭,我想相信你,但你的所作所为,却始终不能让我相信你。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夜枭望着我,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但我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我从他身边跨了过去,推开车门,坐到了王恒的旁边。
王恒看着我的眼光诧异极了,他大概以为我和夜枭蜜里调油,卿卿我我,压根就没工夫搭理他。
我冲着王恒,说了一大堆我想吃的,都是酸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干嘛要王恒去给我买糖醋鱼,我明明最讨厌吃鱼。
可我只要一想到那股酸味,就觉得馋得快流口水。
我说完,推了王恒一把,催了他一声:“快去。”
王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身后的夜枭,他大概意识到了些什么,什么也没说,就下了马车,消失在了街上的人群里。
很显然,从一开始,夜枭就可以让王恒带我们离京,那比他自己带着我离京,安全得多。
可他没有,他一直到京城全部封锁,实在出不去了,才找来王恒。
他根本就不打算让我知道,王恒是他的人。
他有那么多的事瞒着我,这实在是不能让我不生气。
我看着夜枭,他也正低头看着我,他伸手,想为我拉拢身上的大衣,却被我推了一把,直接推到了王恒刚才坐的位置。
我什么话也没有和他说,就把车门重重地关上,若他不打算和我说实话,那么,我就也不会和他说话。
我倒想看看,是他先开口,还是我先开口。
夜枭在车窗外,静静地看着我,他推开车门,把一个装满了我贴身饰物的包裹塞了进来,然后就关上车门,再也没有进来。
王恒回来的时候,我本想叫他进来,坐在马车里,让夜枭到外头去赶车,可王恒偏说不可以,只有他坐在外面,官兵才不会检查这辆马车。
我只得瞪着夜枭,让他进了车。
夜枭,他打开王恒递给我的包裹,把里面每样东西都凑到鼻子底下,细细地闻了闻,然后再放在嘴里嚼了嚼,这才把那包东西重新放回了我的手里。
“你想吃酸的,是么?”
我听到他轻声的询问我,我把头抬得高高的,只当没听见。
他沉默了半晌,替我倒了杯水,放在了我手上,推开车门,很快又消失在了马车外面。
他没有坐到王恒旁边,而是直接消失在了门外。
那一瞬间,我害怕极了,我差一点叫出声来,夜枭,你快回来。
但我却拼命控制住了自己。
我知道,夜枭他不会走远,他一定就在这附近。
他若是走了,王恒必定不会继续我为我赶车。
我不知道,王恒载着我,到底走了几天,他确实是个极好的车夫,任何官兵看到他,都点头哈腰,急忙闪到了路边,他们根本就不敢上来检查马车。
有时候天上下雨,外头刮风,我会很担心夜枭,但我终究没有开口,喊他回来。
我若摸不清他的底细,便不能叫他回来。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母妃鲜血淋漓地站在我面前,她一次又一次地警告我,她便是轻易相信了男人的下场。
我感觉我的心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迫不及待地想要夜枭回来,一半却拼命压抑着,不让这念头冒出来。
当马车翻山越岭,终于载着我到了西凉,当我注意到,马车的两旁,开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骑着骏马飞驰而过,我不禁掀开了车帘,好奇地望向了窗外。
窗外,好几个跨着大刀,骑着骏马的男人正“哟呵——”着从我身边越过,他一个个奇装异服,身上布满了古怪的刺青,他们比中原人不知强壮多少倍,他们每一个人的马脖子底下,都系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
我睁大了眼睛,正打算仔细看看,那些圆滚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由上而下,突然之间就遮挡住了我的双眼。
“别看”是夜枭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就和从前一样的温柔。
他根本就不曾介怀,我无缘无故地把他赶下了马车,这么多些天都没有和他说话。
我用双手紧紧握着夜枭的手背,多日的风吹雨淋,让他的手背又变得比从前更硬,也更粗糙了。
我来来回回抚摸着夜枭的手背,它纹丝不动地挡在我眼前,其实我已经看到了,那些挂在马脖子底下的,是人头。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害怕看到人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突然从车窗里爬了出去,纵身跃到了夜枭怀里。
我突然间跳到夜枭身上,不仅我自己觉得吃惊,夜枭,他也吃了一惊。
他往后倒退了半步,牢牢接住了我,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询问:“怎么了?”
他站在阳光底下,身形是如此的挺拔而又强悍,他抱着我的双臂如此的坚硬,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如刀削一般,匀称而又充满了野性的爆发力。
他简直让我目眩神迷。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紧紧拥着他,疯狂地亲吻他。
我早已忘了,自己正站在街道的正中央,我的两旁,随时可能再有人经过,我只是紧紧搂着夜枭,不停地亲吻他。
我亲吻他,抚摸他,恨不得把他撕碎了吞到肚子里去。
短短几天不见,我竟然发了疯一样想他。
夜枭虽然怔了一下,但他很快把我抱了起来,推开车门,同我一起进到了马车里。
一进到车子里,我们便撕扯对方的衣服,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了一起。
我骑在夜枭腰上,正在销魂,却觉得马车“咯噔”一下,好像刚刚路过了一个台阶。
我心里大叫不好,我从前每次来西凉看望舅父,必定会路过这个台阶,只要是经过了这个台阶,舅父,他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赶紧推了一把身下的夜枭,我冲他轻叱:“起来,快出去。”
不料他却眸色一变,两只手扣在我的腰上,紧紧抓住了我。
我被他压着,又是舒服,又是紧张,我不由得拔高了嗓音冲他喊:“放开我,赶紧出去!如果被舅父看到了,我”
我话音未落,便听得车门“哐”地一声被人推开,那一瞬间,我害怕地把十片指甲齐刷刷扎进了夜枭胳膊。
果不其然,我听到舅父老迈的嗓音,又是错愕,又是震惊,怒气冲天地冲我喊:“陈茜,你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居然还骑骑在他的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刷”地一下涨了个通红,我没有想到舅父震怒之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了起来。
我更恨被我压在下面的夜枭,他明明有机会闪出去,却非要抓着我的腰不放,害我在舅父面前丢尽了脸。
“起来!赶紧出去!还不让我穿衣服!”我满脸通红地冲夜枭低吼,但夜枭,他却依然只是慢条斯理地揉着我的脸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的衣服全都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夜枭,他刚刚同我亲热的时候,并没有脱掉我的衣服,他只是掀高了我的裙摆。
他甚至,在刚刚车门突然被舅父一脚踹开的时候,便伸腿抵住了门。
车门只是被踢开了一条缝隙,除了舅父,谁也看不见我现在狼狈的摸样。
而我全身上下,唯一凌乱了的发丝,此时此刻,也在夜枭手指轻柔地梳弄下,慢慢变得齐整。
我看着夜枭的眼睛,他眼里的我,面若桃花,身姿娇柔,因为刚刚才同他云雨了一番,两眼之中,媚光点点,雾气朦胧。
竟比我平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美丽了千百倍。
我用手紧紧抓着夜枭的胳膊,明明是我自己叫他出去的,可我现在,却这般不舍。
我不舍,不愿意离开他哪怕一时片刻。
当他将我抱起,下了车,我的意识又陷入了朦胧。
我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用我的全力,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松手,靠在这里,等我一会。”模模糊糊地,我听到他贴着我的耳朵,柔声对我道。
我虽有万般不舍,却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就在我松开双手的那一刹,我看到舅父的巴掌,迎面朝我打了下来:“来人,来人!替我打死这奸夫,将他碎尸万段!”
我瞬间清醒了过来,惊恐地望住了舅父,他已气得须发倒立,若我此时出口反驳,他说不定会气得背过气去。
我只得语无伦次地冲他喊:“你打我好了,打我好了!是我勾引的他,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甚至挺起了胸膛,准备迎接舅父的巴掌,只要能让舅父出气,只要他不叫人对付夜枭,就是被他打死,我也愿意。
我挺直了背脊,闭上了眼睛,但我想象中的掌掴,却迟迟没有降临。
我听到耳边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我着急地睁开了眼睛。
我惊讶地发现面前的石廊塌陷了一个足有半人之深的巨坑,石廊四周,那些庭院,摆设都已被震得七零八落,粉碎在了路旁。
路的两旁,横七竖八倒着上百名侍卫,但他们却无一流血,无一受伤。
他们只是在同一时间,被人用碎石点中了穴道,再被人用内力一震,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我抬头,焦急地寻找夜枭的身影,我看到四周的箭阁都已被人震塌,里面的弓箭手同样一个个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而夜枭,他身若惊鸿,正在半空中,劲风阵阵地同另一名武艺高强的男人交手。
说是交手,其实也不竟然,那男人明显落了下风,只三合,便被夜枭一掌拍中了胸口,跟着又变掌为抓,揪住衣领俯冲直下。
“轰”地一声,我看到那男人被夜枭摔到地上,头颅,胸膛,四肢全部震碎,鲜血淋漓地死在了当场。
那一瞬间,我突然就猜到了那男人是谁。
夜枭,他没有杀舅父手下任何一个人,唯独只杀了一个,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他会杀了他。
他说他会杀了炎焰,而炎焰,如今不止是被他杀了,简直已经被他用内力震成了一团碎肉。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团碎肉,我以前也时常看到夜枭杀人,可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我觉得我的胃整个都翻了过来,我只有拼命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我正用手不停地揉着胃,却听得夜枭远远地,声音极轻地对我道:“陈茜,把头转过去。”
用不着他说第二遍,我立即把头转了过去。
可我刚一把头转过去,便看到舅父横眉怒目,正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我。
他用手指着我,声音发颤地斥骂我:“他是谁!?陈茜,你说,他到底是谁?你还没有出阁,就和这个男人难道你忘了,你的母妃,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从刚刚开始,有没有看过舅父一眼?你一心一意,就只顾看这个男人有没有危险,你舅父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能照顾你几年?你是不是想把舅父气死,然后,你自己有朝一日,再步上你母妃的后尘?”
舅父说着,那张气得青白的脸上,竟然滚落下了点点的泪珠。
我看着舅父突然间老泪纵横的脸,我觉得我的胸口就像被人插口进了一把尖刀。
是的,舅父说得没错,夜枭至今还有那么多事瞒着我,而我却一头栽了进去,我就和当年的母妃一模一样。
当年,只有十八岁的舅父也是这样,哭着求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妃,不要嫁给父皇,可母妃根本就不听他的。
所以母妃死了,死得极惨,被人砍断了手脚,流尽最后一滴血才咽气。
而如今的我,却做了当初母妃一样的选择,我和母妃一样,伤透了舅父的心。
我哭着扑进了舅父的怀里,我一遍又一遍对舅父道歉:“对不起,舅父,对不起,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喜欢他,真的没有,我只是见他长得好看,所以所以就舅父,你知道的,宫里这样的事,多得是。”
我紧紧搂着舅父,只想安慰他,我也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只要不让舅父继续生我的气,只要不让他气病,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着急地对舅父解释:“你若不信,可以现在就命人把他抓起来,我绝不会拦你舅父,算我求你,别再生茜儿的气,别气坏了你自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