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在众人,包括我惊讶的目光中,往前一步,将那居高临下,冰冷淡漠的双眸直直对准了父皇。
“昨晚之事,错不在她,是我事先命人打探到她要上御勾栏,在她的饭菜中下了药,诱她上钩的。”
此言一出,不仅是夜睿,就连我,也吃了一惊。
他怎么
我又没叫他说这些,我早已想好了说辞,打算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父皇就是再生我的气,也不会,更不能把我怎么样,但夜枭不同,父皇若是真的动怒,是真会杀了夜枭的。
“夜枭,你退下,你怎么能”我心中焦虑,抓住夜枭的衣袖,想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但我是不会武功的,而夜枭的武功,深不可测。
我甚至没能看到他是何时出手的,便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一哑,全身一僵,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夜枭定住了身形,连哑穴,也不知何时便被他点上了。
出乎我的意料,夜枭如此顶撞父皇,父皇他居然没有动怒。
事实上,父皇在看到夜睿和他求情的那一刹,脸上那紧绷的表情便已然松动,父皇的丹药是夜睿派人给他炼的,他身边形形色色的美女,更无一不是夜睿走遍全国替他物色的,他早已经离不开夜睿,又怎么可能对夜睿的儿子下手。
父皇非但没有对夜枭动怒,反而还凝起神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夜枭。
半晌,他方才低下头去,啧啧称赞着扶起了跪倒在他跟前的夜睿:“爱卿生的好儿子,一表人才,临危不惧,与她倒也般配。”
听父皇说出般配这二字,我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叫不好。
是啊,我怎么忘了,父皇不会杀夜枭,他只要让我嫁给夜枭,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忘了,我当时,光想着父皇不会杀夜枭了。
要我嫁给夜枭,做梦!我死也不会入夜家的门,永远也不会当他夜睿的儿媳。
也许是怒极攻心,也许夜枭点我哑穴的时候,下手本来就轻,我只觉一股热血突突地往自己喉咙口涌,未等夜睿回话,我已然冲着他,甚至父皇破口大骂了起来:“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死也不会!你算什么爹!居然要女儿嫁给杀母仇人的儿子!我没有你这种爹!你还是滚回你的皇宫,和你那群大小美人一起烂在床上吧,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我告诉你,你若硬是要我嫁给他,我便一头撞死在墙上,我说到做到!”
我一时激怒,什么话都骂出了口,父皇根本就不在乎我,我是知道的,他盛怒之下,虽然不会对自己最心腹的夜睿的儿子下手,却难保不会对他这个三年都不来看一眼的亲生女儿动手。所以我骂完了憋在心底,早就想骂的这些话,索性把眼一闭,也不去看夜睿父皇是何反应,反正我的命是父皇给的,他若要收回,我又岂能阻拦。
不出我所料,我刚刚骂完,便听到父皇急喘一声,怒气冲天地大斥了一声:“逆子!”
我以为他会打我,就像他小时候打我的母妃一样,可是我绷紧了身体,等了老半天,预想之中足可以把我牙齿打落的巴掌,却迟迟没有扇到我脸上。
我睁眼一看,却见父皇突然弯下了腰去,额头豆大的汗水滚滚而落,满嘴叫着:“爱卿,朕腹痛,快,快扶朕回宫”,将手搭在了夜睿肩上。
我再去看夜枭,他依然纹丝不动地挡在我身前,只是一直被我抓在手里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抽了回去。他此刻已经不是在望着父皇,而是将那一贯冷漠的眼眸投向了夜睿。
看到夜睿脸上似怒似忍的神情,我一瞬间便明白了,定是夜枭,对父皇做了什么,让父皇突然腹疼,急着要夜睿带他回宫。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夜枭,夜枭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夜睿刚走,他便解开了我的穴道,像往常一样,抱剑默立在了我的门前。从前,他便是在门口站上一整天,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今天,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感激,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静静站立在门前的样子,总是越看越不顺眼。
我虽不得宠,可好歹也是个公主,偌大的单凤宫,侍卫兵士少数也有几百个,他实在没有必要白天黑夜都守在我门口。
事实上,除了昨天晚上,我从没见过他有哪天是睡在床上,即便他累极,顶多也只是靠在墙上,微眯着眼睛养养神。
所以我便走到门边,拉住夜枭的手,把他强拽回身边,按到凳子上,舀了碗燕窝递给他:“吃吧,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假装在一起,你总是站在门外,别人又怎么会信?”
自从他来到我身边,夜枭从来是我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无论对错,更罔顾宫中所有的规矩,所以他只是把眼睛抬起来,看了我一眼,便接过了我手里的燕窝,一口口吃了起来。
我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汤勺,有些话,我早就想对夜枭说,但却一直忐忑着,没有说出口。今日夜枭这般护着我,看来在他心里,终是没有把夜睿当成亲爹,既如此,也许也许我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
我想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他可以帮我。
我犹豫了半天,见夜枭终于吃完了那碗燕窝,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夜枭,我本来想一走了之,远远避开你爹,还有我父皇,可我实在很恨他们,我本来都快忘记他们了,可今天,今天我看到他们,我又”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悄悄拿眼睛瞟了眼夜枭。夜枭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我的话说到一半,他便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碗,抬眼望住了我。
“我我想出京,去西凉,接舅父进京,舅父定会帮我,为我母妃报仇,只是如此一来,夜睿恐怕会性命难保”
我一口气把话说话,紧张地牢牢攥住了夜枭的手,我希望他可以帮我,我绝不会害他的亲父,其实,凭夜枭的本事,他孤身一人都可夜闯夜府,杀了夜睿。但我不可能让他这么做,夜枭也不会为我这么做,所以,只要他不插手,便已然是帮了我。
舅父是西凉太守,统领着西凉十八万骑兵,只是他前几年一直身体不适,无法入京。只要我出京让舅父将兵权交付与我,我必定能为母妃报仇。
我希望夜枭,不要插手。
夜枭静静地看着我,脸色一如往常的平淡,我暗暗出了口气,看来他并没有生我的气。
他非但没有生我的气,反而将右手轻轻从我掌心抽出,静声问了我一句:“什么时候上路?”
听到他这么问,我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要知道,我之所以一直留在宫中,不敢上路,无非是害怕一路上无法躲避父皇的追兵,即便我躲过了父皇的追兵,那还有夜睿的追兵,还有往西凉一路上的游民。
☆、5 枕边之臣 5
今岁大旱,便连京城里,也时常发生流民伤人的事件,我怕我到不了西凉,早已死在路上了。
可夜枭这么问,分明是要和我一起出京了,只要有他在,我相信,父皇和夜睿的追兵就算再多,一路上的流民就算再凶悍,我都不用再担心了。
我心中大喜,刚想和夜枭道歉,却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突然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不好,莫不是父皇的人还没有走,听到我刚才和夜枭说的话了?
我脸色一沉,起身向前,抓住门把“哐”地一声把门拉开。门外那人显然被我拉门的巨响吓到了,愣在那里,老半天都没有动弹。
“做做什么?不是你要我搬进单凤宫来的?怎么,你现在后悔了,想赶我走?”
刚看到门口站的人,我便松了口气,再看到那人鬼鬼祟祟,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要赶你走,只是,这几天我都不在宫里,不能保你了,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大批的甲士进来搜宫,你可要好自为之,自己想办法好好保住这条小命。”
我故意板起脸,装出严肃的样子吓唬赵清,这胆小鬼,果然被我骇到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不是你说的,会保着我,不让夜睿来找我的麻烦,你怎么这般言而无信?我不管,你去哪?我要和你一起去。”
赵清从来就是个没有规矩的人,他听说我要走,情急之下,一把便拉住了我的手,我本来已经憋笑憋到内伤,翻手便将赵清拥入了怀中,学着他平日里上青楼调戏别人的样子,用右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我为什么要带你走?你又不是我的谁除非,你愿意像他一样,被我养着,专门伺候我”
我拼命忍着笑,一手指着夜枭,一手搂着赵清,当我看到赵清煞白着整张脸,居然在认真地考虑我的提议,我再也忍不住,往他身上一倒,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了,你不用怕,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谁不招惹,偏要招惹夜睿为父皇挑选的美人,我是不会管你的,你自己看着办罢,希望我回京之时,你的脑袋还长在你的脖子上”
我一边笑,一边捏着赵清纸一般白的脸,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怀里摸出一张地牢的通行令,塞到了赵清手里。
赵清本来已经害怕之极,但他看到我塞给他的令牌,他那张鬼一样白的脸,突然之间竟变得容光焕发了起来:“我就说么,你不会不管我的,如此甚好,他们绝想不到我会藏身于地牢之中,甚好,甚好”
这个赵清,色胆包天,却又这般怕死,藏身在地牢里有什么好?那里都是老鼠,水蛭,蚊虫蟑螂一类他害怕的东西,若不是我急着明日就要出宫,我定要留下来,到地牢去看看赵清的落魄样。
我依依不舍地放了赵清,关上房门,正要和夜枭商议明日何时出发,回头之时,却正好和夜枭四目相对,视线牢牢交织在了一起。
夜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之中,既没有往日的淡漠,更没有那种时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我,看着我一直扬起的唇角,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嘴唇,居然沾了些许燕窝的残汁。
我尴尬地冲夜枭笑了笑,刚想抹去唇角的汤汁,夜枭已然用指腹替我拭去了那抹汤水,他温热的掌心反复摩挲着我的脸颊,让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从来不曾主动触碰过我,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伸手来回轻抚我的脸颊了。
莫不是我让他装出一副和我亲昵的样子,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我想到这里,本已经打算让夜枭松手的,可夜枭,他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罢了,于是我便也伸手抓住了夜枭手,握着他的手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挲了起来。
夜枭,他的掌心布满了剑茧,温热而又厚实,摩擦在我的脸上,真的很舒服。
我舒服得喉咙里直咕噜,索性把夜枭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起来,想将它一并贴在自己脸上。
可这一回,我却没能再拉动他。
夜枭,他迅速缩手,身形转瞬之间便飘出了门外,只见他形如鬼魅,在刺眼的阳光中轻轻一跃,立即没了踪迹。
我站在宫门口,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夜枭的背影,方才关上房门,拉开柜子,将自己平日里最为喜爱的衣服,饰物统统放到了床上。
我还翻出了一大叠早已准备好的小额银票,起先想把它们藏在自己身上,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等夜枭回来,我还是让他保管这些东西。这样比放在我身上安全得多。
等我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外头早已是霞光笼罩,暮色沉沉了。
☆、6 枕边之臣 6
我打着瞌睡,趴在桌上无聊地等着夜枭。我本可以先去睡的,这几天我身上不方便,本就容易犯困,但我不想夜枭回来之后,又站在门外,于是便强打起精神,硬撑着眼皮等他回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夜枭到底在收拾些什么,居然两个半时辰都没回来。我再也撑不住了,便起了身,歪歪斜斜地往床上走。
我刚刚坐到床上,就听到门口一阵细响,一个又轻又害怕的声音在外面低低地喊:“陈茜,你是不是在耍我?那地牢,岂是人待的地方?我只是走了十几步,便碰上了二十几只老鼠。陈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绝不留在这里,我要和你一起走,如果你不答应,别怪我这就到圣上面前揭发你”
又是赵清,他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是了,我怎么这样傻?我应该在临走之前把令牌交给他的,依赵清的性子,他一定刚刚就去地牢看过了,这下可好,他定然不会愿意留下来了。
不过,虽然他不会武功,是个累赘,可仔细想想,若我只和夜枭两人一起上路,从京城到西凉,五百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十天,这几十天里,就只有我和夜枭两个人
我肯定会闷死的。因为夜枭是绝不会和我说话的。
好吧,他现在话是比以前多了些,可也顶多一天讲个三五句,那这几十天,我岂不是也要像他一样一语不发,一声不吭?
如此这般,我到西凉的时候,恐怕早已也变成一块石头了。
赵清这人,别的好处没有,话倒是挺多,许多时候,甚至是惹人开心的,带着他,解解闷也不错。况且,带上了他,也就等于带上了赵府三百名死侍。
这么一想,我虽然已经仰面倒在了床上,还是强撑起了疲惫不堪的身体,双腿仿佛灌着铅一般,一步一顿走到了大门。
我刚刚拉开房门,赵清便像一只老鼠一般溜了进来:“我今晚就待在这儿,省得你明天瞒着我,悄悄溜走。”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拉开了我的衣柜,从里面抱出两床被褥,一床垫在地上,一床盖在自己身上,倒头就睡。
我早已困得没有力气去赶他了,便摸回了床,重又四肢大敞地瘫回了床上。
不料我才刚刚把头蒙进被子里,那啰嗦的赵清,居然不知何时又从褥子里钻了出来,往我床头一坐,拉着我脖子上的棉褥愁眉苦脸地抱怨:“地上太硬,又太凉,我睡不惯,你能不能让开些地方,让我也躺在床上?陈茜?别睡了,陈茜?我告诉你,我不睡在地上”
我猛地将被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