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谿《大理郡志》,以奎章指皇帝手笔不可与文献同辑,竟不之录。
然其文献门中亦有御制文,何独诗而不可同辑耶?
殿东向,大云堂在其北。
僧为瀹茗设斋。
已乃由寺后西向登岭,觅波罗岩。
寺后有登山大道二;一直上西北,由清碧溪南峰上,十五里而至小佛光寨,疑与昨清碧溪中所望雪痕中悬处相近,即后山所谓笔架山之东峰矣;一分岐向西南,溯寺南第十九涧之峡,北行六里而至波罗岩。
波罗岩者,昔有赵波罗栖此,朝夕礼佛,印二足迹于方石上,故后人即以“波罗”名。波罗者,乃此方有家道人之称。其石今移大殿中为拜台。
时余与何君乔梓骑而行。
离寺即无树,其山童然。一里,由岐向西南登。四里,逾岭而西,其岭亦南与对山夹涧为门者。
涧底水细,不及清碧,而内峡稍开,亦循北山西入。又一里,北山有石横叠成岩,南临深壑。壑之西南,大山前抱,如屏插天,而尖峰齿齿列其上,遥数之,亦得十九,又苍山之具体而微者。岩之西,有僧构室三楹,庭前叠石明净,引水一龛贮岩石下,亦饶幽人之致。僧瀹茗炙面为饵以啖客。久之乃别。
从旧路六里,过大云堂,时觉宗相待于斑山,乃复入而观写韵楼。楼已非故物,今山门有一楼,差可以存迹。问升庵遗墨,尚有二扁通“篇”,寺僧恐损剥,藏而不揭也。僧复具斋,强吞一盂而别。
其前有龙女树。
树从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叶长二寸半,阔半之,而绿润有光,花白,大于玉兰,亦木莲之类而异其名。时花亦已谢,止存数朵在树杪即树梢,而高不可折,余仅折其空枝以行。
于是东下坡,五里,东出大道,有二小塔峙而夹道;所出大道,即龙尾关达郡城者也。其南有小村曰上睦,去郡尚十里。乃遵道北行,过七里、五里二桥,而入大理郡城南门。
经大街而北,过鼓楼,遇吕梦熊使者,知梦熊不来,而乃郎他的儿子,乃即“他”已至。
以暮不及往。
乃出北门,过吊桥而北,折而西北二里,入大空山房而宿。
十四日观石于寺南石工家,何君与余各以百钱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峦点缀之妙;余取其黑白明辨而已。
因与何君遍游寺殿。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开元中建,名崇圣。寺前三塔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层,故今名为三塔。塔四旁皆高松参天。其西由山门而入,有钟楼与三塔对,势极雄壮;而四壁已颓,檐瓦半脱,已岌岌矣。楼中有钟极大,径可丈余,而厚及尺,为蒙氏时即南诏统治时期铸,其声闻可八十里。楼后为正殿,殿后罗列诸碑,而中谿所勒黄华老人书四碑俱在焉。其后为雨珠观音殿,乃立像铸铜而成者,高三丈。铸时分三节为范,肩以下先铸就而铜已完,忽天雨铜天上下铜雨如珠,众共掬而熔之,恰成其首,故有此名。其左右回廊诸像亦甚整,而廊倾不能蔽焉。自后历级上,为净土庵,即方丈也。前殿三楹,佛座后有巨石二方,嵌中楹间,各方七尺,厚寸许。北一方为远山阔水之势,其波流潆折,极变化之妙,有半舟庋尾烟汀间。南一方为高峰叠障之观,其氤氲浅深,各臻接近神化。此二石与清真寺碑趺fū碑下石座枯梅,为苍石之最古者。
清真寺在南门内,二门有碑屏一座,其北趺有梅一株,倒撇垂趺间。石色黯淡,而枝痕飞白,虽无花而有笔意。新石之妙,莫如张顺宁所寄大空山楼间诸石,中有极其神妙更逾于旧者。故知造物之愈出愈奇,从此丹青一家,皆为俗笔,而画苑可废矣。张石大径二尺,约五十块,块块皆奇,俱绝妙著色山水,危峰断壑,飞瀑随云,雪崖映水,层叠远近,笔笔灵异,去皆能活,水如有声,不特五色灿然而已。
其后又有正殿,庭中有白山茶一株,花大如红茶,而瓣簇如之,花尚未尽也。净土庵之北,又有一庵,其殿内外庭除,俱以苍石铺地,方块大如方砖,此亦旧制也;而清真寺则新制以为栏壁之用焉。其庵前为玉皇阁道院,而路由前殿东巩门入,绀官三重,后乃为阁,而竟无一黄冠居守,中空户圮,令人怅然。
十五日是日为街子之始。
盖榆城有观音街子之聚此地民俗,三月十五日祭观音,地点即在观音街子,今通称三月街,后人以此种仪式也进行交易活动,设于城西演武场中,其来甚久。自此日始,抵十九日而散,十三省物无不至,滇中诸彝物亦无不至,闻数年来道路多阻,亦减大半矣。
晨餐后,何君以骑同余从寺左登其祖茔。
过寺东石户村,止余环堵数十围,而人户俱流徙已尽,以取石之役开凿大理石的劳役,不堪其累也。
寺南北俱有石工数十家,今惟南户尚存。取石之处,由无为寺而上,乃点苍之第八峰也,凿去上层,乃得佳者。又西上二里半,乃登其茔。脉自峰顶连珠下坠,前以三塔为案,颇有结聚环护之胜。
还二里,至寺后,转而南过李中谿墓。
乃下马拜之。
中谿无子,年七十余,自营此穴,傍寺以为皈依在寺旁造墓,为的是皈依佛门,而孰知佛宇之亦为沧桑耶!
由西石户村入寺饭。
同巢阿趋街子,且欲入城访吕郎,而中途雨霰大作,街子人俱奔还,余辈亦随之还寺。
十六日巢阿同乃郎往街子,余由西门入叩吕梦熊乃郎。讯其寓,得于关帝庙前,盖西城内之南隅也,时已同刘陶石往街相马矣。余乃仍由西门西向一里半,入演武场,俱结棚为市,环错纷纭。其北为马场,千骑交集,数人骑而驰于中,更队以觇高下焉。时男女杂沓,交臂不辨,乃遍行场市。巢阿买文已返,刘、吕物色无从,遇觉宗,为饮于市,且觅面为饭。观场中诸物,多药,多毡布及铜器木具而已,无足观者。书乃吾乡所刻村塾中物及时文数种,无旧书也。既暮,返寺中。
十七日巢阿别而归,约余自金腾东返,仍同尽点苍之胜,目下恐渐热,先为西行可也。送至寺前,余即南入城。
遇刘陶石及沙坪徐孝廉,知吕郎已先往马场,遂与同出。已遇吕,知买马未就。既而辞吕,观永昌贾人宝石、琥珀及翠生石诸物,亦无佳者。仍觅面为饭。饭后觅顾仆不得,乃返寺,而顾仆已先在矣。
十八日由东门入城,定巾,买竹箱,修旧箧箱子。再过吕寓,叩刘、吕二君。吕命其仆为觅担夫,余乃返。
十九日早过吕寓,二君留余饭。同刘君往叩王赓虞父子,盖王亦刘戚也,家西南城隅内。其前即清真寺。寺门东向南门内大街,寺乃教门沙氏所建,即所谓回回堂也。殿前槛陛窗棂之下,俱以苍石代板,如列画满堂,俱新制,而独不得所谓古梅之石。
还寺,所定夫来索金加添,余不许。
有寺内僧欲行,余索其定钱,仍掯kěn刁难不即还。令顾仆往追,抵暮返,曰:“彼已愿行矣。”
二十日晨起候夫,余以其欲壑无厌即贪欲太大,永不满足,另觅寺僧为负。及饭,夫至,辞之。索所畀索回给予的定金,彼展转不还。余乃以重物寄觉宗,令顾仆与寺僧先行。余乃入西门,自索不得,乃往索于吕挥使乃郎,吕乃应还。朱仍入清真寺,观石碑上梅痕,乃枯槎而无花,白纹黑质,尚未能如张顺宁所寄者之奇也。
出南门,遂与僧仆同行。遵西山而南,过五里、七里二桥,又三里,过感通寺前入道。其南,有三四家夹道,曰上睦。又南,则西山巍峨之势少降,东海弯环之形渐合。十里,过阳和铺。
又十里,则南山自东横亘而西,海南尽于其麓,穿西峡而去。
西峡者,南即横亘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苍山,至此南尽,中穿一峡,西去甚逼。而峡口稍旷,乃就所穿之溪,城其两崖,而跨石梁于中。以通往来。所谓下关也,又名龙尾关。关之南则大道,东自赵州,西向漾濞焉。
既度桥出关南,遂从溪南西向行。三里,南北两山俱逼凑,水捣其中如线,遥睇其内,崇峰北绕苍山之背,壁立变环,掩映殊异。破峡而入,又二里,南峰俱成石壁,倒压溪上,北峰一支,如渴咒sì雌犀牛下赴,两崖相粘,中止通一线,剖石倒崖,始行峡中,继穿石下。峡相距不盈四尺,石梁横架其西,长丈五尺,而狭仅尺余,正如天台之石梁。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里余,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风雨大至。北三里余,数家倚西山人,是为潭子铺,其地为赵州属。
北五里,转而西,又北十五里,有溪自西峡来入,是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里,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为茅草房,溪两旁至此始容斫崖之塍,然犹桮棬quān曲木制成之盂之缀于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赵州、大理、蒙化诸迎者,碟躞diéxiè小步行走雨中。其地去四十里桥尚五里,计时才下午,恐桥边旅肆为诸迎者所据,遂问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二十一日鸡再鸣,促主者炊,起而候饭。天明乃行,云气犹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里余,有亭桥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桥下甚急,是为四十里桥,桥东有数家倚东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为蒙化属。盖桥西为赵州,其山之西为蒙化,桥东亦为蒙化,其山之东为太和,犬牙之错如此。
至是始行溪东,傍点苍后麓行。七里余,有数十家倚东山而庐,夹路成巷,是为合江铺。至是始望西北峡山横裂,有山中披为隙,其南者,余所从来峡也;其北来者,下江嘴所来漾濞峡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顺宁之峡也。峡形虽遥分,而溪流之会合,尚深嵌西北峡中,此铺所见,犹止南来一溪而已。
出铺北,东山余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并南来溪亦不可见,盖余支西尽之下,即两江会合处,而路不由之也。
西北行坡岭者四里,始有二小流自东北两峡出。
既而盘曲西下,一涧自东北峡来者差大,有亭桥跨之,亭已半圮,是为亨水桥。盖苍山西下之水,此为最大,亦西南合于南北二水交会处。然则“合江”之称,实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
从桥西复西北逾一小岭,共一里,始与漾水遇。
其水自漾濞来经此,即南与天生桥之水合,破西南山峡去,经顺宁泮山而下澜沧江。路溯其东岸行。其东山亦苍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罗均南下之脉,至此而迤逦西南,尽于顺宁之泮山。
北行五里,有村居夹而成巷,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东山出,架石梁其上,侧有石碑,拭而读之,乃罗近溪所题《石门桥诗》也。题言石门近在桥左,因矫首东望,忽云气迸坼chè裂开,露出青芙蓉两片,插天拔地,骈立对峙,其内崇峦叠映,云影出没,令人神跃。亟呼顾仆与寺僧,而二人已前,遥追之,二里乃及。方欲强其还,而一僧旁伺,问之,即石门旁药师寺僧也。言门上有玉皇阁,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愿为居停主。乃东向从小路导余,五里,抵山下,过一村,即药师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严,坐余小阁上,摘蚕豆为饷。时犹上午,余欲登山,性严言,玉皇阁蹑峰而上十里余,且有二洞之胜,须明晨为竟日游,今无及也。
盖性严山中事未完,既送余返寺,遂复去,且以匙钥置余侧。
余时慕石门奇胜,餐饭,即扃其阁,东南望石门而趋,皆荒翳断塍,竟不择道也。
二里,见大溪自石门出,溪北无路入,乃下就溪中;溪中多巨石,多奔流,亦无路入。惟望石门近在咫尺,上下逼凑,骈削万仞,相距不逾二丈,其顶两端如一,其根止容一水。盖本一山外屏,自从其脊一刀中剖而成者,故既难为陆陟,复无从溯溪。徘徊久之,乃渡溪南,反随路西出。久之得一径东向,复从以入,将及门下,复渡溪北。溪中缚木架巨石以渡,知此道乃不乏行人,甚喜过望。益东逼门下,丛篁竹林覆道。道分为二,一东蹑坡磴,一南下溪口。乃先降而就溪,则溪水正从门中跃出,有巨石当门扼流,分为二道。
袭之而下,北则漫石腾空,作珠帘状而势甚雄;南则嵌槽倒隙,为悬溜形而势甚束。皆高二丈余,两旁石皆逼削,无能上也。
乃复上就东岐蹑磴。已又分为二,一北上蹑坡,一南凌溪石。
乃先就溪凌石,其石大若万斛之舟,高泛溪中,其根四面俱湍波潆激,独西北一径悬磴而上,下瞰即珠帘所从跃出之处,上眺则石门两崖劈云削翠,高骈逼凑,真奇观也。但门以内则石崩水涌,路绝不通,乃复上就北岐蹑磴。始犹藤箐蒙茸,既乃石崖耸突,半里,路穷,循崖南转,飞崖倒影,上逼双阙,下临绝壑,即石门之根也,虽猿攀鸟翥飞翔,不能度而入矣。久之,从旧路返药师寺。穷日之力,可并至玉皇阁,姑憩而草记,留为明日游。
二十二日晨起候饭,性严束火负铛铁锅,摘豆裹米,令僧仆分携,乃从寺后东向登山。二里,转而南向循山腰上,二里,复随峡转东,一里,从峡尽处南转逾岭。一里,路分二岐,一东上者,为花椒庵石洞道;一南上者,一里而逾石门之上。此石门之北崖也,所登处已在门之内,对瞰南崖崩削之状,门底轰沸之形,种种神旺,独所踞崖端危险,不能返观,犹觉未能两尽也。东眺门以内,峡仍逼束,水自东南嵌底而来。其正东有山一支,巍然中悬,恰对峡门,而玉皇阁即踞其上,尚不能遥望得之,盖其内木石茸密,非如外峰可以一览尽耳。于是缘冈脊东上一里,南与峡别,折而东北上半里,坳间有颓垣遗构,为玉峰寺废址。玉峰者,万历初僧石光所建,药师乃其下院,而性严即其后嗣也。其后又有一废址,曰极乐庵。从其后复转向东南上半里,再与东峡遇,乃缘支峡东向行,古木益深。半里,支峡东尽,乃南渡其上,复北转,共二里而得玉皇阁。阁南向石门而遥,东临峡壁而逼,初创于朱、史二道人,有僧三贤扩而大之,今前楼之四壁俱颓,后阁之西角将仆,盖岌岌矣。阁东有台,下临绝壑,其下有洞,为二道静修处。时二僧及仆,俱然通“燃”火觅泉将为炊,余不及觅洞,先从阁援石独上。
盖遥望峡后大山,上耸三峰者,众皆指为笔架峰,谓即东南清碧溪后主峰,余前由四潭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