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割头如割此发。”说着插剑入鞘,将割下的头发抛掷于地。曹操说道:“孤一辈子都在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本事,虽常有错,但大多还对。别的不敢说,孤看你陈登,这次不会走眼。好了,快扎上头发,戴上头盔,起身,孤有话要和你讲。”陈登听命扎上头发,戴上头盔,站起身。
曹操说道:“孤有件要事,也是难事,要和你商议。一年前,孤曾出求贤榜招聘许都太守,张榜十日,并无一人敢揭榜应聘。临正午时刻,收榜之前,曹丕揭榜。一年来,曹丕还算如榜所约大治许都。但这一年实属不易,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在暗地里支撑他。凡事要见好就收。我想让他就此离太守职,往下多随我用兵作战,历练一下军事。若干年后,他若接我大业,军事历练尤少不得。只眼下少一个许都太守的接任者,要寻这样一个人,能真正拿下许都太守一职,又不让孤再操心暗地支撑,实是人才难得。孤说到这里,你该明白是何意思。你二十一二岁任广陵太守,一年大治,后来又任过其他地区太守,都是走一处治一处,孤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不知你愿助孤一臂之力否?”
陈登站在那里行礼道:“丞相的意思已十分明白,许都太守一职是丞相征服天下的一道招牌。许都大治,足以感召天下归心。陈登愿受此命,愿效此忠,绝不让丞相失望!陈登愿立军令状。”
曹操说:“孤就喜爱你这种明白人。孤早已看准,你实是许都太守的最佳人选。让孤为难的是,如何得理由这般提拔你。你这次在徐州献城,只能折去年叛变之死罪,绝非重用你的理由。你要立一新功,孤才能张嘴提拔你。”陈登说:“丞相与袁绍近日很可能开战,届时丞相可派陈登独当一面,登必效死力以谢丞相。”曹操叹了口气:“孤对你坦言,现确是急着让你立新功,但又知这事急不得。你有心,我也有意,共寻陈登立功之时机吧。”
陈登说:“陈登另有一事启禀丞相。”曹操问:“何事?”陈登说:“从徐州班师回许都的路上,陈登沿途考察了丞相这些年搞的屯田制。特别是昨日到许都后,我又对许都郊区的屯田做了进一步详查,发现丞相自扶天子迁驾许都以来,这几年搞的屯田制实是一大举措。正是此屯田解决了战争连年、土地荒芜、粮食匮乏、军民饥馑的大危机,使得丞相能够站稳脚跟,进而征伐天下。”
曹操一听大为高兴:“天下人多看到孤善用兵打仗,并没多少人看清这一点。不屯田,不解决粮草支援,孤过去多少次征战都不得不半途而废。”
陈登说:“这次丞相攻下了徐州,也占领了淮南一带,听说丞相欲迁淮南之民到许都一带屯田垦荒?”曹操说:“是。此事不妥?”陈登说:“丞相过去屯田所用何人?或是收编的黄巾军,或是流民,或是收降的败军及他们的家属。这些人原本已经居无定所,没有田地借以生存,让他们屯田垦荒恰到好处。现要迁徙有田有居所之民屯田,实为不妥。百姓怀土,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若强行迁徙淮南之民,必多乱生变。”
曹操蹙起眉手指一下一下轻敲案几思忖良久,说道:“你之所言极是。孤是急于扩大屯田,急,难免生乱。”陈登接着说道:“扩大屯田,不在于强行迁徙他方之民,重在感召吸引。”曹操问:“如何感召吸引?”陈登说:“首先,要减税以鼓励新屯田者。”曹操说:“已然这样做了。凡屯田垦荒者,第一年只收半税,第二年才收全税。”陈登说:“如此减税,不足以招引天下之民。该第一年完全免税,第二年收半税,第三年收全税方可。生田种到第三年才成熟田,第三年才收全税,才可鼓励各处流民来此屯田垦荒。到第三年种成熟田,绝无人因收全税而舍得放弃。”
曹操思忖着点点头:“还有何高见?”
陈登说:“更重要的是税多税少。按陈登考察所知,丞相现在许都一带屯田,屯田之民,凡用官府之牛耕种的,是收成二八开,民取其二,官取其八。若未用官府之牛耕种的,收成三七开,民取其三,官取其七。这个分成必须改动。”曹操问:“如何改?”陈登说:“二八开改成四六开,三七开改成五五开,也就是屯田之民若用官府之牛耕种,收成四六开,民取其四,官取其六;倘若未用官府之牛,收成和官府五五开。如此,屯田之民必大悦。”曹操边听边思忖:“如是民自然大悦,但官收税粮岂不大减,一时如何供给征战与朝廷之用?”陈登说:“分成一变,屯田之民勤劳倍增。原本二八开、三七开时,种田只为糊口,这一变便有了致富之望。二八开改四六开,三七开改五五开,第一年官府不但不少收,反而会多收粮,以后逐年增多,再加上各地流民携老带幼来丞相辖地屯田,仓满库爆绝非虚言。”曹操仍在审视:“果真如此?”陈登说:“登在广陵等地为太守时,对此类屯田一一试过。将二八、三七开改成四六、五五开后,官府若少收粮,可斩登首以谢天下。”曹操眼睛一亮:“你若试过,那孤就不疑了。天下事最忌纸上谈兵,此屯田新政有你试过,孤就敢放胆而行。”陈登说:“丞相用兵如神。若屯田制做此改革,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丞相以神威且富足之兵临天下,天下必大定。登今面见丞相,已事先将屯田新政写在条陈之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条陈呈曹操。
曹操大喜,接过条陈放在案几上,拍了拍说道:“陈登此举胜过所有军功。孤今夜就对你的条陈做出批复,明日上朝就请旨封你为许都新太守接曹丕,官居一品。这样,许都四周屯田之事由你亲自管理,名正言顺。孤今日得陈登之文武全才,实为天宠。”
陈登说:“谢丞相赏识提拔。陈登虽曾误入歧途,今终寻得自己主公。还有一事想告丞相,听说丞相新用一人,姓朱名六,是相府管家朱四之弟。”曹操说:“是。朱六投奔我,我已让他在相府任副管家。孤出征时,他随军任中军帐总管兼粮草总监。怎么,用此人有何不妥吗?”陈登说:“朱六此人,陈登打过交道,做粮食生意的,在生意道上算条好汉。但这次他为何投奔丞相,丞相想必不知。”曹操点头表明在听。陈登说:“朱六嗜赌,据闻去年一场豪赌,将多年所挣家业全部输光,还欠赌债若干千万。赌债不得欠,要欠拿命偿,这是赌场上的规矩。朱六逃命无方,才躲到丞相这里。用这等亡命之徒是否妥当,望丞相明鉴。”
曹操听罢频频点头:“孤也在想,他好好一个生意人来投奔孤,是想博取功名吗?你讲了他为躲债而来,孤倒有些放心了。自古以来用人之道不拘一格,虽鸡鸣狗盗之徒,只要有用都该人尽其才。不人尽其才,打天下治天下难矣。”
正说此,朱六上来,他看了看曹操和陈登一对一说话的格局,略微转了一下眼珠,说道:“丞相该用膳了。”曹操对朱六说道:“这位陈登陈将军你是否认识?”朱六向陈登拱手道:“陈登陈将军,我们见过面的。”陈登也拱手还礼。
曹操对陈登说道:“陈登,你今日且留下与孤一起用膳。”
汉献帝下朝离大殿上了金辇,拉金辇的众太监与虎贲军一声高喊“万岁下朝起驾”,金辇徐徐前行。汉献帝坐在金辇上神情阴郁。行至后宫门,虎辇军列阵停下,守在后宫门外。众太监一边拉金辇进后宫一边齐声高喊“万岁下朝驾往坤宁宫”。汉献帝看着两边宫殿楼阁,无动于衷。到了坤宁宫前,众人齐声高喊“万岁驾到坤宁宫”,他才在众人侍候下下了金辇。黄福与众太监迎接着他入到坤宁宫内。
伏皇后迎上来,看着汉献帝说道:“陛下似乎龙颜不悦。”汉献帝略摆摆手,说道:“黄福留下即可,余者退下。”众太监宫女纷纷退出宫门,只有黄福点头哈腰侍候着。
汉献帝叹了口气,对伏皇后说道:“刘皇叔竟如此不禁打。没出三四天,小沛、徐州、下邳三城都被曹操拿下。刘皇叔和张飞逃亡不知去向。关羽居然投顺了曹操。今日引荐上殿,朕还不得不封了他一个偏将军。曹操这次出兵征徐州攻刘备,真可谓威扬天下。”伏皇后说:“他再威风,还不是得顶着陛下的名分?”汉献帝没好气地说:“徒有名分,名不副实,又有何用?”
伏皇后宽慰道:“陛下凡事不要都往窄处想。此正统名分,天下独陛下一人能享。曹操纵有千军万马,离了陛下这名分也一事无成。况往长远说,终究是陛下胜,曹操败,陛下存,曹操亡。”汉献帝说:“一年多来这种宽心话我听多了,屡听屡落空。”伏皇后说道:“只要一次不落空,曹操命就休矣。陛下没看见,曹操已经是命若悬丝,危乎殆哉。先是杨雕射了他一箭,虽未射死,也已射伤。又有国舅等人要殄灭奸党,虽未成功,也几近成功。吉平太医要投毒杀曹,功败垂成。至于刘备反曹,袁绍要出兵攻曹,这都是此起彼伏。陛下怕什么?连曹操都不敢加害于你,天下更无一人能加害陛下。陛下只需熬个年长月久,终有一人将曹操除去。所以,陛下与曹操相争,成功只在早晚,万无一失。”
汉献帝听到这里,算是宽心地点点头:“皇后言之有理。”
黄福这时趁机插话:“启禀皇上,皇后讲得至为有理。据密报,刘皇叔是投奔袁绍了。刘皇叔若与袁绍联合,彼此如虎添翼,那曹操就不是对手了。”汉献帝眼睛一亮:“还有何消息?”黄福接着说:“还听说那个丞相主簿白芍这次留在徐州郑府不回许都了,这不也是一个风向?”汉献帝问:“什么风向?”黄福讨好道:“俗话说,人都是见风转舵的,原来死跟着曹操的人都另寻后路了,岂不是对天下输赢有所判别吗?”汉献帝说:“那个白芍,朕到现在也掂不清她何心何意?”他看着伏皇后说道,“你不也对这个主簿下过功夫吗?未见任何回响。”伏皇后瞟了汉献帝一眼,没接话。黄福却接上话说道:“还据密报,说是不出多久,会有人割取曹操首级。”
汉献帝原本在宫中踱踱停停,停停踱踱,这时一下转过身来,看着黄福:“此话有准头吗?”黄福说:“奴才为皇上秘密经营了多年的消息来路,这个说法有准头。”黄福停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伏皇后,接着对汉献帝说道:“皇后方才不是讲明了,曹操命若悬丝。天下想要他脑袋的人多如牛毛。虽然屡说屡落空,但只要有一个落实,曹操就一命呜呼了。正如皇后所说,皇上成功只在早晚。”
汉献帝听到此意气舒展,大度地坐下,说道:“准备传膳吧。另外,”他想起什么,说道,“现在也不听说黄二的消息了。”黄福小心接话道:“他不是逃到曹操相府了吗?”汉献帝一挥手,满腹韬略地说道:“那并非朕疏忽大意。告诉你实话,那是朕用的反间计。”
伏皇后有些不满地瞟了汉献帝一眼。黄福哈在那里,察看了一下汉献帝和伏皇后的表情,而后小心跟话道:“奴才早已揣摸到皇上这等英明安排。”
汉献帝说:“你们说得对,屡说屡落空,只要一个落实,曹操就一命休矣。”
曹操在相府后堂与陈登一同用膳,家仆们在旁边侍候。
菜肴一道道上来。曹操与陈登举酒共饮边吃边说话。
黄二端一个紫色大木托盘进来,木托盘上放着一个大盘,盘中是条整鱼。曹操一见黄二,瞪了一下眼:“怎么是你?”黄二说:“厨房一时人手不凑,我帮着上菜。”曹操审视地瞟了黄二一眼,扬下巴示了一下意,让他上菜。正这时,朱六几个箭步追进来,喝道:“黄二,你如何乱插手?”黄二端着托盘道:“我已对丞相说了,厨房一时人手不凑,我帮帮手。”朱六机警地转了一下眼珠,伸手道:“拿来我上。”黄二不交:“丞相已经让我上了。”曹操嫌扰,说道:“快上了退下。”朱六却执意不让黄二上,伸手道:“拿来。”黄二无法,将木托盘交到朱六手中,却忽地从放鱼的大盘下摸出一把尖刀,转身直扑曹操。说时迟那时快,朱六一勾脚将黄二勾倒在地,而后撂下托盘,抢上一步踏住黄二,一个擒拿反扭住黄二手臂,夺过他手中的尖刀,喊了一声:“来人!”早有家丁冲进来将黄二结结实实拿住。
朱六将夺过的尖刀轻轻放到曹操面前的台案上。
曹操看着被众人摁跪于地的黄二,冷冷一笑:“你还真沉不住气,急着就跳出来了。说,谁派你来害孤的?”黄二被摁在那里,宁死不屈地说道:“这个丞相问不着。”曹操说道:“莫非是皇上派你来的不成?”黄二说:“算丞相看得明白。我堂堂一个皇上身边的人,非皇上所使,谁能使动我?不成功,便成仁。有劳丞相禀告皇上,我黄二如此这般死于曹府了。”曹操冷笑了一声:“你当我真会成全你,让你死得有响动?杀你不过如蹍死一只苍蝇而已。”曹操说完下令道,“拉下去杀了,务必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有消息走漏者,杀无赦。”众人把黄二拉下去,黄二还要扯脖叫嚷,早有人用毛巾将他嘴一勒,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朱六对曹操说:“丞相,朱六一时疏忽,让您受惊了。”
曹操说:“朱六,今日你算是立了一功。这里有众人侍候,你可下去了。”
朱六将那盘鱼上到曹操面前,又将那把尖刀拿起放到托盘上,扫了陈登一眼,准备退下,忽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几个信封呈曹操:“这里有几个急件,曹丕将军要我转呈丞相。”说着,朱六下去了。曹操看着朱六退去的背影对陈登说道:“你方才曾说用朱六是否不妥,长远暂且不说,今日他防住了黄二,说明孤今日用朱六还未用错。用人,虽说是长远可靠为最好,但如能用一时便用一时,也是不得不为之的——长远可靠的人毕竟少。譬如有人讲,关云长最终必不为我所用,早晚还会投奔刘备,但我今日用了,今日就无悔。”
陈登说:“丞相用人有如丞相用兵,可谓出神入化。”
曹操说道:“三分如实,七分过奖。”一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