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道:“众卿平身。”当文武百官一声“谢皇上”站起后,他更是居高临下从容俯瞰,说道:“今日上朝,依然是减免礼仪,大礼已经行过,凡出班奏事者站着就是了。”殿头官此时高声宣道:“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朝。”众臣还未动静,汉献帝就接着洋洋洒洒开了:“曹丞相领兵赴官渡迎战袁绍,已有数十日,每日上朝缺了曹丞相,朕甚觉冷清了不少。”他嘴上虽然说的是“冷清”二字,但实际上说得气势饱满、心舒怀畅,“虽然丞相不在,诸事丞相已安排妥当。军事有郭嘉坐镇统领。丞相府一干事宜,有孔融兼理。陈登把许都城郊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伏完、伏剑、杨修等文武大臣,也都兢兢业业,各治一方,让朕放心。赵彦更是每次上朝直言上谏,颇增朝廷生气。”汉献帝一统天下地逐个褒奖下来,最后说:“今日更有一新人,朕要嘉奖封赏——杨刚呢?”孔融出班奏道:“在殿外叩候。”汉献帝说:“宣他进来。”殿头官立刻高声宣道:“宣杨刚进殿。”殿内官又接着传宣。传到殿门外,殿前官又高声宣道:“宣杨刚进殿。”
杨刚正跪等在殿前丹墀下,此时三拜九叩后拾阶而上,入大殿后又向汉献帝三拜九叩。汉献帝说道:“爱卿平身。你出使江东,对孙权宣旨,大功告成,又转道出使荆州刘表处,凯旋而归。曹丞相闻此从官渡申表奏请封你为礼部尚书,朕已准奏。”接着,就有御前官挺身昂首站出,将手中的黄绫卷轴横向拉开,高声宣道:“杨刚听旨。”杨刚立刻跪拜于地,御前官宣道:“着即封杨刚为礼部尚书,钦此。”杨刚再次三拜九叩:“谢陛下圣恩。”
汉献帝说:“平身吧。你这是御前受封,实为荣耀。”
汉献帝又一指站在班中的杨修说道:“杨修,你这礼部侍郎今日想必顿觉松快不少。礼部主官上任了,你这副官就无须以副代主扛那么多了。”杨修自然对杨刚少不了嫉妒,这时只能不自然地笑笑:“卑职正如此想。”汉献帝说:“礼部主官既然上任,我便可放你这副官去做一件要紧事。曹丞相在官渡与袁军相持月余,时日如此长久,想必是苦战。朕拟派你代天子劳军,你敢否领旨赴官渡前线?”杨修立刻行礼道:“微臣无有不敢。”汉献帝说:“那朕即下旨封你为劳军钦差大臣,前往官渡军营慰劳曹丞相及上下将士,并赐御酒百坛。”
杨刚启奏道:“臣是否也可同往?顺便叩谢丞相上奏提名微臣。”汉献帝说:“你这礼部主官在礼部坐镇即可,侍郎杨修代朕劳军足矣。”汉献帝略一抬手,立刻有殿头官高声宣道:“即拟旨,着礼部侍郎杨修代皇上赴官渡劳军。”杨修立刻说:“领旨。”汉献帝语重心长、话中有话地嘱托道:“到了军营,必传达朕慰劳之心,并深细体察战况之艰难,回来报朕,以便朕与前方将士共担忧患。”
郭嘉、陈登、杨刚听此话,颇有些注意。
杨修则心领神会,答道:“卑职明白。”
第三节
曹操率军在官渡与袁绍相持近三个月,整个秋天过去了。
冬日来临,军力渐乏,粮草不继,曹操有了撤军退回许都之意。
这一日,他在中军营寨巡视,佩剑带鞘握在手中。白芍、朱六、曹丕、荀攸跟在左右。许褚率二十余将士前后护卫。营寨内虽然一切都还齐整,但寒风过处,军帐旗帜都显出破旧来。在营寨内肃立站岗的将士,小队巡逻的将士,在修理车辆器械的将士,在营寨大门内外戍卫的将士,虽然还都有条不紊各司其职,但已显精乏力衰。寒风中,士兵大多未换冬装,少不了瑟缩,一片苦寒之相。
曹操一言不发,回到中军帐门前站住,说道:“时已立冬,天寒地冻,粮草不继,将士冬装一时也接济不上,看营内一片疲惫之相,孤甚想撤兵返回许都,但又恐袁军乘机进逼,更恐本有胜机却功亏一篑,甚是迟疑啊。”白芍、曹丕、荀攸、朱六带着各自的神情看着曹操。许褚带兵在四周戍卫,若无所闻。曹操看着荀攸:“荀军师,你且为孤再决疑一次。”荀攸为难道:“攸已有言再三,与丞相方才所忧之事相同。若现在撤兵许都,一者必为袁绍所乘,二者很可能功亏一篑,把原本可胜之机丢失。但攸之言翻来覆去,丞相难能听出新意。丞相不是已去信许都问郭嘉意见?郭嘉或许离得远反而看得清,能为丞相决疑。”
正说到此,一骑在营寨内飞驰而来。曹操方皱眉抬眼,只听骑马将士高呼:“许都郭嘉军师急件。”接着,飞至曹操面前翻身下马,呈上信件。曹操说:“说郭嘉,郭嘉之信至也。”立刻示意荀攸拆阅。荀攸拆开略扫一眼,念道:“承尊命,使决进退之疑:愚以为袁绍悉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负。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绍军虽众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济!今军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公今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进,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唯明公裁察焉。”
曹操听罢,满脸阴霾一扫而光,兴奋地说:“天下事不怕进,不怕退,就怕进退迟疑,现郭嘉来信决孤进退之疑也。郭嘉所言与荀攸所言如出一辙:一者,我现以弱当强,若不能克制袁绍,必为所乘;二者,我今扼守官渡,使袁绍三月不得进,情见袁绍攻势衰竭,必将有变,此正是我出奇用兵之时机,断不可失。”荀攸说道:“还有三者,袁绍军虽众,而其用军用人不当,而主公之神武英明,何不战必胜攻必克。”曹操哈哈大笑:“好,令将士全力死守,等待反攻之机。”
曹操说着往中军帐里进,并对众人道:“汝等可散去各忙各事,有主簿、朱六侍候即可。”他一背双手进到中军帐内,当堂而坐。只有白芍、朱六奉命跟了进来。曹操摇了摇头,一脸苦痛状:“郭嘉来信决进退之疑,只这头痛依然未去,看来头风病又犯矣。”
白芍走到曹操身后,打开他的头发,披散下来,又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说道:“还是为丞相针砭减痛吧。”曹操点了点头,听任白芍用银簪在他头顶寻找穴位按扎,虽然按扎疼痛,他紧皱眉头仍忍着说:“再加力。”白芍说:“吉平太医留下的药方,丞相不是试用过一两回,很见效,还可照此方抓药熬制。”曹操点头。朱六说:“方子在哪里?小人立刻去办。”白芍说:“多数药已有,只缺两味,我已安排人星夜去许都抓齐。”朱六说:“以后但凡这类小事,都交我办即可,主簿可免操琐碎之心。”白芍说:“中军帐诸多事都由朱总管管周到了,丞相吃药一事还是我来管吧。”
朱六瞄了白芍一眼,没再说话。
曹操一边承受着白芍银簪的按扎,一边说道:“出兵三月,你二人服侍左右,实在不易。”朱六说:“主簿首要,丞相一日不可或缺。朱六管的这些吃喝琐碎是人人都干得了的活儿。”曹操说:“中军帐总管事情不少,对外传令、联络、书信,中军帐的饮食、财务、采购、宿卫,还包括军帐、衣物等等。”朱六说:“书信、联络这一块早已主簿单管,我无须过问。其余事务,和我当年做粮食生意不差多少,多跑腿、多动手、多算账、多安排、多检查、多督促,就都有了。”曹操说:“如此几多,还容易吗?”朱六说:“如此几多,诸如跑腿多、动手多,多到手腿都断了,也不及主簿一句‘出言不凡’厉害。”曹操听此话哈哈笑了。
白芍仍然给曹操针砭,对此话毫无反应。
晚饭后,曹操在李典、曹丕等人陪护下巡查营寨。朱六也跟去了。
月明星稀,寒风清冽,白芍与小翠在中军帐周围溜达。
整个中军营寨似乎一切如常,一个个军帐在月光下齐齐排列着,由近及远有巡逻的将士,站岗的将士,灯笼一个个闪动,远远辕门处高挑的灯笼照着营旗在夜空中飘荡。中军帐门半开,里面有灯光透出来。
一片灯月朦胧中,白芍对小翠说:“我为何觉得今夜不祥,有隐隐的杀气?”小翠一听,说道:“小姐这话让我浑身一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莫非又担心丞相安全了?他不是正在各个营寨巡查,有李典、曹丕带兵护卫,你担心什么?”白芍思忖地说:“朱六也跟去了。”小翠说:“小姐总疑朱六,其实他这个中军帐总管这次总管两三个月了,未见任何出轨之事,再说,这么多人陪护丞相,他跟着去又能怎样?”白芍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去巡查,是丞相今夜在中军帐。”
正说着,两个兵士牵着两匹剽健的马溜达过来。白芍见了,随口问道:“夜里还在遛马?”其中一个兵士道:“回禀主簿,这是朱总管的马,刚喂好遛遛,等遛好再喂,喂完接着再遛。”白芍问:“为何如此?”兵士答道:“朱总管说,他的马随时办事要用,需日夜侍候。”说着,二兵牵马而去。白芍眯眼狐疑了一下,对小翠说:“这事看着正常,我总觉不正常。不如你先回咱们军帐去,我去中军帐看看。”白芍与小翠的军帐紧挨中军帐侧后。小翠点点头,一掀军帐门往里进,说了一句:“小姐当心。”
白芍走到中军帐门口,曹操不在,中军帐外只站着四五个将士守卫,门却大敞。白芍问:“如此冬日,为何中军帐门大敞?”门外将士答道:“启禀主簿,今夜帐内宿卫将士都已到达入内。”白芍略思忖一下,进到中军帐内。帐内宽宽敞敞,灯火通明,四个宿卫将士左右按剑而立。见白芍进来,领班之将挺身道:“主簿有何吩咐?”白芍扫了他们一眼:“丞相未回,无可吩咐。”而后又接着说,“今夜帐内宿卫,似乎不该是你们这几人?”领班之将说道:“临时换了。”白芍问:“为何?”领班将领回答:“不知,全听朱总管吩咐。”
白芍略颔首:“你们几人都是朱总管老乡吧?”
四人齐声回答:“是。”领班将领接着说道,“是朱总管上个月亲自将我们选调做丞相帐内宿卫的。”白芍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说道:“宿卫宿卫,就是丞相夜晚入寝时由你们护卫,是吧?”领班将领回答:“是。”白芍接着说:“丞相现在外出了,虽是夜晚,还未到他入寝时,无须你们空站在这里。你们且先退下休歇,等丞相回来准备夜宿时,再唤你们。”领班将领迟疑了一下,说道:“遵令。”一挥手,四人排成一队相继而出。白芍跟到中军帐外,看着四个将士远去,对守卫在门外的将士说道:“速去请荀攸军师前来。”领班之将立刻答道:“得令。”而后一挥手,就有一个士兵急奔而去。
白芍看了一眼月夜中的中军营寨,回到帐内思忖着来回踱步。
没多会儿,荀攸匆匆赶到:“主簿,有何急事?”
白芍看了一眼敞开的中军帐门,往里走了走,压低声说:“我总觉今夜那位朱总管有些可疑。”荀攸说:“如何看出?”白芍说:“一时还难以说清,但有蛛丝马迹。我担心的是夜里丞相的宿卫有纰漏。”荀攸转眼珠想了一下,而后环指了一下中军帐内宽大空间说道:“中军帐分大堂、内室,这大堂自然是丞相白日里调兵遣将、商议军机之处。”又一指后面毛毡隔墙说道,“这隔墙后面便是内室,是丞相的寝室,这是主簿都清楚的。夜晚,丞相入内室休歇,宿卫将士只可立于大堂,未有丞相之唤,不得擅入内室。”白芍还在狐疑,她推开内室之门,看着里面的卧榻,榻边的案几、箱柜之类,又回头扫视宽敞的大堂,继续思忖着。她走进内室巡视了一番,又走到大堂来,对荀攸说:“今夜帐内宿卫皆临时换成朱六的亲信老乡,此事颇有蹊跷。”荀攸说:“丞相现信任朱六,此事很难和丞相说明白。但是估计也无大碍,这帐内宿卫虽归中军帐总管调遣,但中军帐外四周的宿卫就不属他管了,由许褚、李典二将军轮值。”
白芍问:“今夜哪位将军轮值?”荀攸说:“许褚将军。”白芍说:“不仅今夜帐内宿卫皆为朱六老乡,而且我发现,最近中军帐总管下面的人朱六换了不少。”荀攸说:“丞相用人不疑,既然让朱六总管中军帐,那朱六辖下的人员还不由他定?”
白芍说:“事情有些紧急,不知荀军师与许将军关系如何?”荀攸说:“此人最与攸关系亲近。许褚曾因醉酒贻误军机,丞相要拿其问斩,众人求情未果,荀攸以头撞地鲜血迸流才保下他。荀攸当时还曾对丞相说,但凡许褚再醉酒延误军机,连攸同斩。”白芍点头:“那速请许褚将军来商议。朱六陪同丞相巡营快回来了,必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安排好。”荀攸立刻出到中军帐门外,对留在门外的随从下令道:“速请许褚将军来中军帐。”随从一声“得令”便疾奔而去。荀攸紧接着扫视了一下四周,而后回到中军帐内。
白芍与荀攸在中军帐内焦急等待。
远远似乎听到脚步声,白芍随便找一个座位坐了。
许褚跟着荀攸随从匆匆奔向中军帐。
远处,月光下的营寨内,可看见曹操在众人陪护下缓缓巡视着。许褚则径直奔到中军帐,进门问:“荀军师有何吩咐?”
荀攸看看白芍,对许褚说道:“主簿对丞相夜晚的宿卫有些担忧。说明白了,就是对一个管事的人有所怀疑。”许褚点头:“褚直人快语,主簿是否指中军帐总管朱六?我原本也有疑,但看两三个月来朱总管兢兢业业,并无可疑之处,许褚也就多半放心了。”白芍说:“若他确无异心,我这疑就算多疑了。但事关丞相安危,又不可将可疑之处一笔抹去。我今说话,不知许将军能否完全信赖?”荀攸在一旁帮话道:“许褚将军,攸用身家性命担保主簿可信赖。”许褚说:“军师不做担保,我对主簿早已确信不疑。别看许某是粗人,但主簿跟丞相近两年了,这点可信褚还是看得出来。主簿直言不妨。”
白芍说:“我方才与荀军师讲过,并不能太清楚说明朱总管可疑,但确有蛛丝马迹,蹊跷之处。今夜帐内宿卫全换成朱六的亲信老乡,我甚觉不安。”许褚一指中军帐内外:“这帐内宿卫虽由朱六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