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两路击之,则许都必破,曹操可擒。大敌当前,攸先不申辩个人冤屈,前不久,明公还褒奖攸扩军备战有功,筹措粮草有功,功大难免遭人猜忌……”郭图冷笑道:“你的意思,审军师,甚至包括我等,都在猜忌陷害你了?而袁大将军则是偏听偏信,被猜忌者蒙蔽了?袁大将军自是明公明鉴,如何被他人蒙蔽?”袁绍听郭图此话更为恼怒,指着许攸说:“我自然不能被你蒙蔽。昔闻你与曹操有旧,想来你受他贿赂,为他做奸细,里应外合,诱我贸然出军,中曹军之埋伏。今本当将你斩首,权且先将你的头寄存在你的项上,可速退出,今后不许再来相见。”许攸跪在那里颓然难以自辩,最后像被霜打的秧子一样衰衰地站了起来。
袁绍将曹操那封信件从案几上捡起,摔给许攸道:“曹操这封所谓催粮的诈骗信,你自家留着受用吧。”许攸捡起信件,摇摇晃晃出了中军帐。中军帐外虎贲护卫们看着许攸像风中枯草一样瑟缩摇晃着远去。
许攸路过一个营帐,沮授正手脚系着铁链出得帐门,站在那里昏昏聩聩望天。他看到许攸如此颓败地过来,露出一丝诧异。许攸看了沮授一眼,又看了看沮授左右看押的士兵,眯着眼走了过去,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左右随从见许攸此状,皆大惊失色:“许大人为何如此?”许攸仰天叹道:“忠言逆耳,袁大将军听不进去,竖子不足与谋。现我之子侄皆在冀州遭审配之害,进不得成功尽忠,退不得全身保家,我还有何脸面复见冀州之人?”遂欲拔剑自刎。左右上来夺剑劝道:“公何轻生至此?袁绍不纳直言,后必为曹操所擒。公既与曹公有旧,何不弃暗投明?”
有如闪电在昏暗中掠过,许攸愣怔了一下,似乎猛醒。
入夜,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一路上前瞻后望,行色匆匆。
接近曹寨时,被埋伏在路边的曹军拿住。许攸急忙说:“我乃曹丞相故友,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说罢,回头看有无追兵。
曹军将士先是吃惊,既而疑惑,未敢全信,又未敢不信。领军将领一挥手,众兵押许攸急奔曹寨而去。
此时曹操刚刚解衣,于中军帐内室躺下,准备休歇。白芍在旁为他掖整被子。这时听得外面中军帐大堂内有人高声报道:“曹丞相,现有南阳许攸从袁军营寨跑来要见丞相。”曹操一听大喜:“天赐我也!”一下从榻上坐起,匆匆穿上外衣,还不及穿鞋,赤足跑出内室,到了中军帐大堂内,高声道:“快请进来!”说着,要迎出中军帐大门。许攸已被领进来。曹操一见抚掌欢笑,上去拉住许攸手,一直把他引入座位,而后对其长揖行礼。许攸慌忙站起:“公乃汉相,我乃一逃奔而来的匹夫,何至谦恭如此?”曹操说:“公乃操故友,故情重于山,我岂敢以爵位名分而分上下。”许攸说:“攸选主子未选对,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甚至蒙屈受辱,今特弃暗投明来见故人,愿丞相收录。”曹操放怀说道:“公肯远来相助,我大功成也。愿当下请教破袁之计。”说着,挥手令众将士退下。
白芍从内室走出来,将鞋放到曹操脚下,曹操趿拉上鞋招白芍一旁入座,并对许攸介绍道:“此乃相府主簿,郑康成之外孙女白芍,我之至信,当其面,公尽可放言。”许攸看白芍一眼,说道:“在冀州,早闻主簿之名。”想想又对白芍说:“你在丞相这里相陪,你外祖父却在袁绍中军营寨内随军。”曹操听罢,颔首表示已知。白芍不语。许攸又说:“你外祖父身边还跟随一个英俊少年,长得酷似你,不知是否为兄弟?”白芍仍不语,许攸又添了一句,“再说句冒昧话,攸隐隐听说,那英俊少年是主簿孪生妹妹女扮男装,不知是否?”白芍看了许攸一眼,不置可否。
曹操一笑:“主簿不答,你我就不再多问,还望公教我以破袁之计。”
许攸言归正传,说道:“先说我曾如何教袁绍破曹之计。我曾教袁绍以轻骑乘虚袭击许都,对你曹军首尾相攻。”曹操闻之大惊:“若袁绍用公之计,吾败矣。”许攸道:“他不听我破曹之计,我今只好对曹公献破袁之计。先问丞相,今军粮尚有几何?”曹操说:“可支一年。”许攸笑道:“恐怕未必。”曹操说:“有半年耳。”许攸拂袖而起,迈步要出中军帐:“我以诚相投,而公见欺如是,岂吾所希望哉。”曹操上前挽留道:“许兄勿恼,容我实说,军中粮实可支三月耳。”
许攸笑道:“世人皆言曹孟德奸雄,果然如此。”
白芍听此言不由得微微一笑。曹操看见白芍笑,更是大笑道:“岂不闻兵不厌诈?”而后凑近许攸耳边低语道,“军中只有此月之粮也。”许攸高声道:“曹公休瞒我,汝军粮已尽矣。”曹操愕然:“公何以知之?”荀攸从怀里掏出截获的曹操发往许都的催粮信递曹操:“此信何人所写?”曹操拿过一看,惊问道:“何处得之?”许攸说:“汝之信使被我所派袁军小队截获,我持此信去见袁绍,谏议他趁曹军粮草告竭,分兵袭许都、攻曹营寨,他却不领教,还怀疑这是你曹公诱敌之信。”曹操一听,长舒一口气,拉住许攸手:“公既念旧交而来,实情也已尽知,愿立刻教我破袁之计。”许攸说:“明公以孤军抗大敌,而不求急胜之方,此乃取死之道也。攸现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自破,明公还肯听否?”
曹操喜道:“愿闻良策。”许攸说:“袁绍军粮辎重尽集乌巢,今派淳于琼看守。淳于琼嗜酒成性,必然无备,公可选精兵袭击乌巢,尽烧其粮草辎重,则袁绍大军不到三日自乱也。”曹操说:“我与袁绍是南北相对,我在南他在北,乌巢在袁绍中军营寨北面四十里,我如何穿越袁军相连营寨袭击乌巢?”许攸道:“公可带兵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彼护粮。这些日,一直在说派蒋奇去乌巢增援,但还未行。如此打蒋奇之旗号,沿途袁军必不多疑。另行军路线图我已为公画好,必十分妥当。”说着,从怀中掏出图纸一张,递曹操。曹操看罢大喜,高声说道:“来人。”众将士闻声进来侍候。曹操大手一挥:“立刻排夜宴为许公接风。”众人一声“诺”,急去安排。
曹操对许攸说道:“接风宴罢,公便留宿营寨之中,待我用公之计破袁绍之后,再对公行重谢厚赏。”许攸听罢,也高兴大笑。
白芍始终含而不露地注意观察着许攸。
第二日,曹操于中军帐召集文武要员商议去乌巢劫粮。曹操说:“孤已准备采纳许攸之计,今夜亲率精兵五千突袭乌巢,方案一如许攸策划,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乌巢增援,并按许攸所画路线图行军,穿越袁军大小营寨。”众人面面相觑。曹丕说:“此事太险。”张辽说:“袁绍囤粮之所,安得无备?丞相未可亲往,恐许攸有诈。”李典说:“许攸可疑之处甚多,两军相持三月,为何今日才降?”荀攸也在那里蹙眉存疑,说道:“倘若丞相亲自率兵前往,必万全才可。许攸之降是否有诈,还待详察。”曹操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许攸此来,乃天败袁绍。今我军粮不继,难以持久,若不用许攸之计,是坐而待困也。自然要防诈降,但孤认为他是真降而非诈降。理由一,彼若有诈,安肯留在我寨中?理由二,倘若诈降,必与袁绍共谋,袁绍与许攸断想不到孤会亲往乌巢劫粮,若许攸诈降半天,只诈得我派普通一将前去袭击,袁军赔上许攸这个军师,也没大便宜;理由三,我熟知许攸此人,他虽原本为袁绍军师,但绝非舍命竭忠之死士,不会冒如此之险自荐诈降,此种诈降,非有舍己之命而成全袁绍大事之誓死之志不可。”
荀攸仍在踌躇,说道:“丞相也须防智者千虑,难免一失,岂不见朱六前车之鉴?”
曹操说:“朱六这等赌徒,孤还真是前所未遇。许攸这种人,孤却是见多了。”
曹操停了一下,说:“孤还有最后把关的。”他转头看坐在身侧的白芍:“主簿,你向来对人有灵觉,昨夜我与许攸见面,你始终在旁,你看他是真降还是诈降?”众人全盯着白芍。白芍书记了一会儿,停住,简单说道:“不是诈降。”张辽问道:“那就是真降了?”白芍一边书记一边答道:“不是诈降,即是真降,莫非还有不真不诈之降乎?”曹操立刻松口气,对众人说道:“诸位不疑了吧?告诉汝等,我想劫袁绍粮草集中之地久矣,只是不摸情况。今夜劫粮之举势在必行。我与袁绍决死相战,成败就在今夜之举。我若坐失时机,错疑人而不用,败也;反之,胜也。”说着拔出佩剑,“此事已决,诸君勿再多疑。”
曹操接着对曹丕说:“我曾对你讲过孙子之言,可胜在敌,这次乃是可胜在敌之天下第一战例。我与袁绍大军相持百日,我用人得当,用兵严整,而袁绍用人不当,用兵不严,熬了三个月,终于熬得他犯下逼反许攸的过失。他之过错,必是我之时机。”曹丕说道:“丕明白,交战相持,有时必熬得敌人出错方可胜。”
曹操又对荀攸说道:“冒充袁军蒋奇之兵夜袭乌巢,须有全套袁军旗号。”荀攸说:“早有准备。按丞相惯例,与敌军交战,必先预备敌方全套旗号,以备伪装而出奇兵。”张辽又说:“也须预防袁绍乘虚来袭我营寨。”曹操笑道:“孤早已筹划熟矣。孤今夜与许褚、李典领兵五千去劫乌巢,你与徐晃各带一军埋伏于我营寨左右,以备袁军来袭。荀军师与曹丕率诸将镇守中军寨,统一调动。”
当晚出发前,白芍问:“如此冒险,莫非必丞相亲往?”
曹操答道:“夜袭乌巢只可带兵五千,再多势必暴露。而以五千之兵击乌巢数万袁军,他人恐难胜任。此行确是冒险,但不冒此险,唯有坐而待毙。”说罢,曹操亲率五千精兵,打着袁军旗号,许褚在前、李典在后、曹操居中,军士皆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黄昏时分往乌巢进发。很快天黑,夜星满天。
当天夜里,被袁绍拘禁在营寨中的沮授要求再放风,监押他的二兵士将他放出营帐,只见繁星满天。沮授仰天看罢,拖着铁链在营帐外石头上坐下,见数个将士匆匆路过,正议论许攸。甲说:“许攸军师昨夜逃亡。”乙说:“为何逃亡,何以知道他逃亡?”甲说:“听说昨夜许军师遭袁大将军怒斥,今早发现他已逃离营寨,不知去向。”议论的将士们远去了,沮授却备感震惊,他仰望天象,思忖再三,哗啦啦带响手脚铁链站起,说道:“求带我去见袁大将军,有要事禀告。”二监押士兵甚是为难:“我等并不敢得罪沮将军,不知何日袁大将军一高兴,沮将军还可能官复原职指挥我等。但我等又不敢违抗袁大将军令——禁止你随意走动。”沮授说:“此事甚急,务必速引我前去,否则延误大事,汝等担当不起。”二兵士相视了一下,犹豫再三,领沮授前往袁绍中军帐。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袁绍正与郑康成对饮闲话。女扮男装的赤芍站在郑康成身后。袁绍酒饮得舒畅了,转头对赤芍说:“赤芍,早知你武艺高强,今夜我与你外祖父饮酒正酣,你何不露一手,舞剑一番,为我俩助兴。”郑康成回头看了赤芍一眼,呵呵一笑,未表示反对。赤芍略显为难。袁绍一脸酒兴地说道:“就如此女扮男装舞剑更好看。你再是一身男装,也难掩出众容貌。”赤芍一拱手行礼道:“赤芍就在袁大将军面前献丑了。”说罢,来到中军帐大堂宽阔处,拔出随身佩剑舞了开来,真可谓英姿飒爽,剑光缭乱。袁绍看得兴起,连连抚掌赞叹,帐内众多侍从也一片喝彩。正值此时,门外护卫高声报道:“沮授将军有急事求见袁大将军。”赤芍听此,一下停住剑。袁绍一脸不悦:“有何急事连夜来扰,一个戴罪之人如此不安分。”他挥斥之言刚说出口,外面一阵铁链声中,沮授高喊:“大将军,沮授确有要事,连夜冒死一谏。”郑康成劝道:“见上一见不妨。”
袁绍听此话,没好气地下令道:“宣他进来。”
郑康成略示意,赤芍立刻收剑,迅疾回到郑康成身后站立。
沮授拖响着铁链进到中军帐内,叩拜行礼道:“袁大将军,听说军师许攸昨夜逃亡,不知去向。”袁绍说道:“他逃亡是他的罪,早晚对他清算,与你何干?”沮授说:“许攸若逃亡,必投曹操,而投曹操,必会建议曹操领兵夜袭我囤粮之地乌巢,此事关重大,袁大将军不可不提防。宜速遣精兵猛将增援乌巢,并于去往乌巢的各条山路上巡逻阻拦,免遭曹操所算。另观星象,今夜有异变。”袁绍怒斥道:“汝乃戴罪之人,何敢再次妄言惑众、扰乱军心?”说罢,一指两个监押沮授的士兵,“我下令汝等监押沮授,汝等何敢随意放出乱行到此?”二人磕头不已,但求恕罪。袁绍怒气令道:“来人,将此二失职的监押者拿下问斩。”早有若干刀斧手一拥而上,将两个求饶不已的监押者拖下去斩首。袁绍又下令,再换数人监押沮授,从此不许他擅动寸步,有违令者照杀不赦。沮授被牵出中军营帐,面对暗夜星空掩泪叹道:“我军亡在旦夕,沮授之尸骸不知落何处也。”
中军帐内,袁绍见沮授被牵出,余怒未息,摇摇头,对郑康成说:“对沮授看押不严,打扰郑公了。”郑康成沉吟了一下,委婉说道:“沮授之言,自然不必当真,但前数日就听袁大将军讲过,准备再派蒋奇将军领兵增援乌巢。袁大将军此话实是明鉴明言,乌巢囤粮之所,确该多加防备。”袁绍愣了愣,火气半过半未过,下令道:“宣蒋奇将军来。”没过多会儿,蒋奇穿甲戴盔剽悍而来:“拜见袁大将军。”袁绍拿出令箭一支,递蒋奇:“令你速带精兵两万增援乌巢,并于沿路各山道布哨严防。”
蒋奇接令箭高声道:“蒋奇得令。”
第五节
当夜,曹操领兵疾行。将士皆知曹丞相亲自率兵事关重大,队伍前后严整如临大敌。每过一个袁绍营寨,守寨兵问是何处军马,曹军都有人高声应答:“蒋奇将军奉命领兵增援乌巢。”袁军见是自家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