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瑾陪着爷爷在餐室吃饭,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才问道:“爷爷,父亲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你要这个样子?”
“小瑾,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多了一个哥哥,亲哥哥,不是侑士那样子的,你会怎么想?”老爷子望着她,慢慢地问着,确保自家孙女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菡瑾想到了柳莲二,小时候的事情,再加上今天父亲的举动,恍然大悟,看来真相就是她想的那样子的。她笑着说:“爷爷不需要说得这么隐晦,我都知道了。你说的那个亲哥哥,是柳莲二吧?”
“你都知道了啊!”老爷子咕哝一声,“害我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你什么时候直到的?”
菡瑾耸了耸肩:“说起来,这事还是柳莲二自己来告诉我的。那次我和妹妹打架,住院之后,他突然跑过来问我的血型。当时只是有点怀疑,不敢确定,今天看见父亲那个样子,我就肯定了。”
老爷子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担心起来:“这件事莲二也知道了?”
“没有,应该不知道。”菡瑾摇了摇头,“他应该只认为,他是被他父母领养的,不知道中间有这么多曲折。”
一时间,祖孙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菡瑾”老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孙女,“你介意吗?莲二的身份,明明是你的亲哥哥,之前却帮着他们来”
菡瑾露出一个苦笑,低下头,看着地板,说:“说一点不介意那才是骗人的。那个时侯,我真的很恨柳莲二,恨他软弱没担当,真相呼之欲出,却因为害怕退缩了。可是,后来,我看开了。我心里难受,他比我更不好受。将来要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真正难做的是他。养母和亲生母亲是仇人,他的情况,几乎可以算是与认贼做母没区别。当初一味逃避,最后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那就好”柳老爷子松了一口气,他这个孙女,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钻进去就出不来了,现在她放开了,他才放心。
“爷爷,父亲今天带莲二来是为了”
“还能为了什么?”老爷子脸一崩,又要发作起来,“柳家这么点破产业,让他日也担心,夜也担心,天天寝食难安。非要到我老头子这边来,让我断了他的念想,才甘心。”
菡瑾点头:“哦,还真是这样。”
原先这样的日子可以得过且过,茗雅的事情一出,父亲不停地求人,却屡屡碰壁,他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比谁都计较得厉害。在这种情况下,原先的不满,加上他心底的阴影越积越深,就开始病急乱投医,想法也颠三倒四,竟然妄想凭着柳莲二重新东山再起,重归昔日的荣华。
不知该说是茗雅这件事让他彻底失去了面对挫折的勇气,还是给了他一个向家人发作的借口,让原本对现在的状况不满的他,找到了发泄口。
菡瑾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老爷子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看着菡瑾,试探地说:“小瑾,关于你父亲的问题他想让莲二记入族谱,我没答应你现在也知道了,你母亲生的第一胎不是死婴,是莲二,那个女人的孩子才是死的不过,恐怕她也不知道,要不然不会心甘情愿养莲二这么多年,还对他这么好。你父亲承认了,当时是他调的包,你看这事情”
“爷爷说的是父亲族谱除名的事情吧!”菡瑾有些无奈,瘪了瘪嘴,“之前我也想跟爷爷说这件事的,只是被茗雅这事给耽搁了。父亲还是不要除名了。”
“为什么?”
菡瑾笑了起来:“爷爷,我又不是傻瓜,他要是除名了,妈妈怎么办?妈妈的名字也要一并除掉吧?”
“嗯,菡瑾还是想得很周到的啊!”老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让父亲的名字,记在上面吧!不为别的,就当是给母亲做陪衬好了。
*
柳父开车走在路上,有好几次闯红灯,险些撞到路上的行人。
他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开着车在路上闲逛。
逛到后来,干脆买了一箱酒,开着车到了郊外,开始狂饮,到后来,他真的喝醉了,就靠在车子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手不小心碰到了广播的开关。女主播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根据记者获得的最新消息,昨天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报导的12岁女生冰帝校门口行凶一案,今日又有了新的进展。一男子于上午去警察局报案称,该12岁女生正是一个星期前用玻璃划伤他侄女的脸,导致他侄女毁容的凶手。相信大家对一个星期前的那起立海大女生擦玻璃摔出窗外的案件并不陌生”
柳父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急急忙忙推开车门,在车外狂呕起来。
吐到一半,手机响起,他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心里一阵烦躁,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又有什么事了?”
“景洪是、是我芸、芸子”
“我知道是你,什么事?”
“茗雅之前把同学毁容的事也跟着一块扯出来了,怎么办现在新闻里到处都是”
“还能怎么办?谁让你平时不好好管教女儿的,现在出事了,你要负全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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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父的声音很大,透过话筒,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带着厌恶和憎恨,让人忍不住发抖。
在旁边给母亲倒水的柳莲二听见了,手上的动作一滞,脸上似乎有了发怒的表情,一瞬间又隐去了。他拿起旁边的纸巾,轻轻地将倒在桌子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动作很慢,一丝不苟地干着。
那边母亲和父亲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柳芸子被吼了一声,顿时脑子有些发懵,再加上现在电视机里不断闪动着的画面,耳朵里不断传来那些对茗雅的指责声。她颤抖着手,按下了丈夫的号码,本以为能给她支撑的丈夫,却这样对她,心里的委屈在这一瞬间无限膨胀,她的手指,紧紧地扣住话筒,说:“景洪,你这是什么意思?茗雅是我们的宝贝你”
“什么宝贝!”柳景洪在电话那头咆哮着,“现在这么多事都真相大白了!杀人未遂,还有之前的用玻璃把同学毁容,威胁别人!我柳景洪才没有这样的女儿,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平时总惯着她,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柳芸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眼泪啪嗒啪嗒下来了,她呜咽着,朝着电话那头的丈夫叫了起来:“柳景洪,那是我们的女儿!再怎么坏,做出了什么事,都是我们的女儿!是,我是惯着她,什么都依着她,你难道不是吗?别出了什么事情,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茗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有份。将来她要是怪,也是怪我们两个人!”
柳景洪哼了一声,冷冷道:“怪什么?我这个做父亲的有哪里对不起她的?我为了她,舔着这张脸到处求人,把人都丢尽了,她还想要我怎么办?要不是你生了这么个东西,我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吗?”
“柳景洪!”柳芸子哭喊起来,“你还是不是人!”
“柳芸子,你给我听好了,”柳景洪讥诮地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就像是诅咒一样,摧残着家中另外两人的神经,“我不欠你们的,要欠也是你和你女儿欠我的!我为了你们母女,被老头子逐出家门,有家归不得,处处仰人鼻息”
柳芸子手一松,话筒掉到了沙发上,她顾不得儿子在场,把脸埋进膝盖里,大哭起来。
柳莲二端着水杯过来,把手上的杯子牢牢地放在了茶几上,他拿起沙发上的电话,父亲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地骂着,骂得很难听。柳莲二听见不绝地骂声中,夹杂着打嗝的声音,联系到此时父亲说话颠三倒四的,他马上就得出了结论:“父亲,我是莲二,你喝了很多酒吧?”
柳景洪对平日里严肃稳重的儿子还是有所顾忌的,特别是想到现如今老爷子知道了他的身份,虽然他对这个孙子还是有些不冷不热的,但是难保哪天就突发奇想把他接回本家去了,所以即使他现在脑子再不清楚,心里还是知道这个儿子是怠慢不得的。他软下声音:“莲二我、我是喝酒了之前跟你母亲说的那些话”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再多说了。”柳莲二打断他。
柳父被儿子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刺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试图补救:“莲二,你听爸爸说,爸爸不是那个意思”
“有什么话,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柳莲二看了看在旁边一个人哭泣的母亲,说,“妹妹的事情,不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是父亲你的,也是我的。家里每一个成员都要想办法解决。”
“是”柳父诺诺地应道,“我知道了不,我是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家一起想办法”
“嗯,你明白就好。”
柳莲二挂上电话,看着电视机里那些反反复复跟妹妹有关的新闻,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厌烦。
对于这些新闻,他一点都不惊讶,毕竟事情出在那里,都是妹妹干下的错事,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扯出来。这次茗雅因为在校门口杀人未遂,影响极其恶劣,这个时候那些好事的记者把这些事扯出来不足为奇。而且,爷爷和菡瑾今天早上才答应他,不会让家族势力介入这件事,他倒不怀疑他们。而且,新闻里的内容也很明显不像是人工介入的结果。
只是父亲的反应,让他有些担忧。菡瑾的提醒不无道理,父亲果然是越来越可怕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听见过父亲和母亲吵架,没想到这次因为茗雅的事情,两个人就吵得不可开交,父亲的某些行为,已经超越了他的理智,渐次向疯狂方向发展了。
柳景洪和儿子通完电话,凉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一点。他渐渐记起刚刚和妻子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到后来,干脆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一阵阵地撞起车子来。边撞嘴里还不停埋怨着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芸子说出那种话来?我居然说了那种话”
那些他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以为自己会永远压在心里,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今天,借着酒劲,他居然把它们和盘托出了。而且,是直接对着芸子说的。当时儿子肯定也在身边,他会怎么想他?骂他这个父亲没担当?帮母亲打抱不平?
柳景洪越想越沮丧,到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发起呆来。
此时已是晚上时间了,周围一片漆黑,天空中星辰满布,一闪一闪的,迷花了他的眼。
在儿子的安慰下,柳芸子的心境平复下来了。
她捧着一杯水,盯着杯子发呆。
柳莲二候在她身边,他本就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莲二”
柳莲二抬起头,却发现母亲的眼睛,空洞地盯着窗户的方向,根本没有在看他。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除了漆黑,什么也没有。他心里担心,小心翼翼地叫着:“妈妈怎么了?”
“妈妈想起了和你爸爸年轻时候的事了”柳芸子的嘴边浮起了一丝笑容,眼里还是没有什么焦距,“那个时侯,妈妈在你爸爸公司还是个打杂跑腿的,什么都不懂,被前辈欺负,送资料的时候,得到错误的信息,乱跑闯进了会议室。当时,你爸爸正在和一大群人开会。他没有骂我,只是很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小姐,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爸爸那时候可比现在风光多了,柳家大少,周遭围满了人,哪像现在,处处看人脸色”
柳莲二在旁边听着,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他知道,父亲刚才的那些话,酒后吐真言,还是伤害到了母亲。
“我生茗雅的时候很顺利,生你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头一胎,很痛苦,”柳芸子拉住了儿子的手,轻轻地摇晃着,“医生之前就说胎动不是很正常,我吓得半死,现在才知道,我们的莲二本身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折腾妈妈”
柳莲二手上的动作一僵,柳芸子感觉到了儿子的僵硬,抬起头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连忙撇过头,掩饰自己心里的震惊。
他以为母亲只是单纯地对他好,没想到,她居然不知道那件事情。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母亲不知道,那么,应该只有父亲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所以说,他的身世之谜,要靠父亲来解惑吗?
*
柳父开着车,脑子里充斥满了奇怪的画面。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和妻子吵架,一会儿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种前呼后拥的生活,正当他因为重获新生而欢喜不已的时候,画面一转,又变成了他在东奔西跑,为茗雅求情的样子。
他试把注意力投注到前方的路上,想着看清前面的路,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刚开始时他还有些提心吊胆,毕竟他是酒后驾车,要是出点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到后来,眼看这郊外人迹罕至,路上根本看不见车辆行人,也就马虎起来。
他慢慢地加快了车速,车子越开越快。
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跟朋友飙车,现在开快车的感觉,就像是当年年轻时候的感觉。
这种方式让他找回自信。什么柳家,什么杀人未遂,都能抛至脑后。
正当他暗自得意之时,转角处,突然一辆白色的车子从另一边窜了出来,柳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心里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脚下使劲,死命地踩下刹车。
车子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地轨迹,发出刺耳地鸣叫声,“嘭”地一声,撞到了一起。
柳父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脑子晕眩,一下子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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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景洪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光。他第一反应就是还在家里,感觉脖子有些僵硬,睡得很不舒服,就伸手去够床边的壁灯。
手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全身上下的痛意袭来,意识一下子回笼了。
他记得,他从本家出来,然后不想回家,买了酒开车到了郊外,然后他一直喝酒,不停地喝,后来后来好像茗雅又出事了,芸子打了电话过来,他说了什么话,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是在开车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