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早川奶奶把她给摇醒了。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伸手揉了揉眼睛:“怎么回事”
“好了,不要睡了,”早川奶奶把一块冷毛巾敷到了她的眼睛上,“擦把脸,整理一下,外面有你的客人哦。”
客人?
菡瑾拿下眼睛上的毛巾,翻身坐起。
因为上次宫本浩志这个“不速之客”,害她对客人这个词汇也敏感起来。今天听见这个词语,她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会客室,她看见那三个人的时候,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来人是柳生比吕士,柳莲二,还有真田透。
她不知道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准确地说,是不知道在场这两位男士,是怎么和真田透女士凑到一块去的。
等她招呼这三人坐下时,她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幸村精市来了,估计今天就圆满了。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这一世幸村跟她本来就不熟,而且,要是他真的来了,场面才叫混乱了。现在还好,柳生和莲二,至少还有两个明事理的,跟他们说话不会太费力,至于真田透吗,她也就不担心了。
菡瑾给几个人倒完茶,柳生就说话了:“菡瑾,听说你病了,正好莲二也要过来,我们向部长请了今天下午的假,来看看你,真田学妹正好有空,就一块过来了。”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柳生提及真田透时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你们有心了,”菡瑾道谢,“真是谢谢了。”
她看向柳莲二,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半晌之后,被菡瑾盯得浑身不舒服的柳莲二抬起低着的头,语气生硬地说:“你是什么病?”
这个问题旁边的柳生镜片上光一闪,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菡瑾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也不以为意:“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发烧了,连着好长一段时间,烧都没退,大家就小题大做了。”
“嗯,”柳莲二坐得直直的,听见菡瑾说话,眉头越皱越紧,不赞同地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注意身体。发烧虽然只是小事,拖得时间长了,也会变成大病。”
菡瑾眨了眨眼睛,点头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这两兄妹的对话结束,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柳生比吕士苦恼着如何炒热气氛,没想到,一直坐下旁边很淑女的真田透却说起话来。
“柳同学,住了这么久,真高兴,你出院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听起来不像是在祝贺菡瑾出院,倒像是有了相反的意思。
柳生和莲二不禁皱眉。他们跟真田透其实并不是有多熟悉,只不过是碍着真田弦一郎的面子,才跟她说说话而已。今天她突然提出要来,他们也没什么立场拒绝,只好把她一起带了过来。
“还好吧,”菡瑾无意与她计较,“住的时间是有点长,不过,也就头三天烧得厉害了。”
“是吗?”真田透笑得一脸纯真,“我们听到消息,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绝症的,在医院这么久。”
“我们可没这么以为,还有,”旁边柳莲二直接截住了真田透的话头,不悦地说,“真田学妹在一个大病初愈的人面前说这种话,太不礼貌了吧?这里是柳家,不是真田家。”
柳莲二鲜少说重话,今天被自己的学长一指责,真田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她转过头面对菡瑾,颇有些恶意地说:“柳同学,我听爷爷说,柳叔叔之前的那家会计师事务所,被你们本家接手了
。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以现在柳学长家里的情况,可是很需要这间事务所的。作为一家人,柳爷爷这边这么有钱,把事务所重新还给学长家,不是难事吧?你可以跟柳爷爷求情”
菡瑾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慢条斯理,悠然地说:“真田小姐这话,是想挑拨我们家人之间的关系吗?我还是那句话,柳家的家务事,轮不到真田家来插手。”
“你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真田透一脸正气,“这么过分,难道还不能让人说吗?”
“呵呵,真田小姐真是有趣!”菡瑾笑了起来,“我可没说,别人不能说,但是,一般人谈论不是应该只限于私底下吗?像真田小姐这样敢于跟我们这种恶势力斗争的,还真不多见了。既然你这么富有正义感,我就把话挑明了吧!那家事务所,父亲之前就跟我签过合同,这次也是我亲自去接手的,跟我爷爷无关,所以不需要求情。嗯,也就是说,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过分’的人了”
菡瑾支着下巴,很恶意地笑了起来:“嘛,最后一句话,我是来奉劝真田小姐的。事务所易主的真相,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真田爷爷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透露给你了,肯定不是为了让你把它抖到我们柳家人面前来啊嘞啊嘞,你今天告诉了我,不怕他怪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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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瑾的话刚说完,真田透的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其实这些话,不是爷爷告诉她的,是她路过父亲书房时,偷听到的爷爷和父亲的对话。爷爷从来不会拿正眼看她,平时说话都是不冷不热的,怎么可能跟她聊天、告诉她什么家里的大事。
她不清楚柳菡瑾接管柳叔叔会计师事务所这件事有多大,这个消息对爷爷来说有多重要,但是听柳菡瑾这么一说,她真的是急了。如果出了什么事,她不敢想象,原来就对她和她妈妈没有好感的爷爷,会怎么对她们母女。
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裙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看见柳菡瑾都会丢脸。她只要一和柳菡瑾说话,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明明她可以很冷静地面对其他人,对上柳菡瑾,却只能束手无策。
无论她用什么方法,恶意陷害也好,冷嘲热讽也好,柳菡瑾永远都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在柳菡瑾面前,她就像是一个小丑,不管她费尽心思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成为笑柄。柳菡瑾就像是她的克星一样,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丢人,打击她。
越是看见柳菡瑾这样,她就越是不服。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爷爷的喜欢,成为柳家的继承人。大家说到柳家,都会提起他们家的柳菡瑾小姐,夸她漂亮,夸她温柔,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所有人的赞美。从6岁开始,她身边的人,特别是爷爷,总会提起柳菡瑾,一遍又一遍,她的童年,她无时无刻不活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地做了这么多事,却得不到周围人的认同。
听完真田透的话,柳莲二虽然有些震惊,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了。就像菡瑾说的,这是柳家的私事,轮不到旁人插手。父亲的事务所是被人按照法律程序接手的,并不是什么恶意侵占,无论这个人是谁,是外人还是家人,他都没有立场去讨还它,怪只怪父亲太不争气。退一万步讲,就算菡瑾现在把事务所还给他和母亲,他们也没办法经营它。
“谢谢真田学妹关心,”柳莲二朝真田透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以我和母亲现在的情况,谁也没能力经营事务所。与其让父亲的事业在我手上败落,还不如让更有能力的人去把它发扬光大。”
之前她听茗雅说过一些事情,一直以为柳莲二也很讨厌柳菡瑾,却没有想到,柳莲二非但不感谢她,说出的一番话,还隐隐透着一种嫌她多管闲事的意思。
真田透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从菡瑾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她眼里涌出的怒火。
菡瑾觉得很有意思,她坐在真田透对面,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变脸,从气愤重新回归到平和。
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她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跟柳莲二道歉了,当然,只是跟柳莲二一个人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柳学长,我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没关系。”柳莲二也没有多做为难,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以后再有这种事情,还是希望学妹能弄清楚始末再说话。”
真田透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最后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学长提醒。”
*
菡瑾把这三个人送出了家门。站在门口,看着柳生家的车子越开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真田透的那些话,让她不得不在意。
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在恐吓真田透,本家接手父亲会计师事务所这件事,柳家并没有放出消息,相反,这其实是一个秘密。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真田家能探知柳家的秘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菡瑾靠在椅背上休息,脑子里反复想着真田家的一些事情。
过了好长时间,她睁开眼睛,看向旁边正在整理打扫的早川奶奶,问道:“爷爷有什么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具体时间,”早川奶奶停下手里的活,费力地想着中午接到的那通电话,“好像说估计要到后天了这次专程去美了,怎么说也得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能安心回来。”
柳家在美了的分公司出现了一些财务问题,爷爷借着这个由头,趁机跑到了美了,实际上确是去考察的。
跟宫本家的合作计划被提上了日程,为了在真正谈妥之前不出差错,对外都是保密的。
菡瑾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下午两点整,美了应该还是晚上,不是接电话的时候。
或许是被前一段时间宫本家那件事给惹火了,她极度不喜欢这种生活在透明世界里、一点隐私都没有的生活,所以,她干了一件在旁人看来极不礼貌,而她却一直想干的事情——打电话到真田家。
没道理别人都欺负到门上了,她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电话接通的后一秒钟,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让她想起前世的真田透,那种腻到骨子里的女人味,就好像轻轻一声,吐出几个字,就能牢牢抓住人心,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的。
“喂,这里是真田家,我是真田奈美,请问找谁?”
菡瑾沉默了一会儿,甜甜地叫了起来:“奈美阿姨,我是柳菡瑾,您还记得我吗?我找真田爷爷,有很重要的事情哦。”
*
那天真田透几个来看过她之后,柳家就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客人上门了。
考试之前的三天,她总算想起了那本被她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精装德文诗集,一阵忐忑之后,还是捧着书去了迹部家。
到了迹部家,管家热情地把她迎进了屋,告知她,少爷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菡瑾一个人坐在亮堂堂的客厅里,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捧着一杯茶,一边喝,一边发呆。
美纱阿姨在她生病的前一个礼拜,就被迹部叔叔抓回了英了,迹部爷爷一直住在祖宅,也不太过来,也就是说,现在,这间屋子的主人就只有迹部景吾一个还住着了。
菡瑾极不喜欢这种氛围,满屋子的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那些女佣,就像是雕像一样站在边上,看见她杯子里的茶没了,就机械式的续上一杯。重复的动作,一成不变的表情。以前美纱阿姨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里其实很冷清。
菡瑾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茶,吃了多少糕点,到后来,肚子有些饱胀感了,她抬起头看向迹部家那只大钟,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
迹部还是没有回来。
听忍足说,这几天全了大赛的时间已经下来了。网球社的人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每个人都在为比赛而努力,迹部也不例外,甚至,他比一般人更加努力。
管家站在旁边,看见菡瑾看向钟的方向,脸上露出愧疚之意来:“柳小姐,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没关系。”菡瑾笑笑,不是很在意,“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倒是迹部他每天都要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吗?”
“嗯,少爷他自从知道冰帝打入全了大赛之后,训练就一天比一天晚了,”管家的脸皱了起来,苦恼不已地说,“偏偏谁劝也不听,老太爷这阵子身体也不好,我不敢告诉他,夫人又会英了去了,哎”
迹部家的这位老管家和早川爷爷一样,本来是跟在迹部爷爷身边的。前两年迹部从英了回来之后,迹部爷爷怕他身边没人照顾,就把他派了过来,照顾自家孙子的饮食起居,这也是他老人家最放心的一个人了。
一打开话匣子,管家就停不住嘴了,一个劲地叨念着迹部景吾这几日来不规律的生活方式,菡瑾在旁边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这让老管家兴致越来越高,到迹部回来时,菡瑾几乎把这几日以来,他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睡觉,还有平日里发生的一些重要事情,知道了七七八八。
迹部回来的时候,看见客厅坐着的菡瑾时,不由得愣了神,随即又马上恢复到了平时见面时的样子,嚣张不可一世,带着说不出的自信和骄傲。
菡瑾尴尬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迹部进门那会儿,管家正和她谈到这位大少爷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的事情,不算是坏话,只是在她心里,总觉得像在背后道人是非一样,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浑身不自在。
“迹部,你回来了啊”菡瑾笑得有些拘谨。
“嗯。”迹部把手里的书包递给旁边的女佣,往她这边走过来。
管家一改方才的愁眉苦脸,暧昧地笑了笑,转身吩咐其他人一起去厨房备菜,才一分多钟,原本还满满的客厅,就剩下了迹部和菡瑾两个人。
迹部在她旁边坐下,下巴微微扬起,轻哼出声:“到本大爷家里来有事?”
菡瑾镇定下来,也跟着坐了下来,她从包里拿出了那本藏了许久的诗集,伸手递过去:“迹部,上次诗集的那件事,真是对不起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够弥补上次的过失。”
迹部看着她,不说话。
菡瑾手里拿着书,不能缩回来,又不能强塞给他。
就在菡瑾以为迹部不会接的时候,他的手却突然伸了出来,从她手里接过了诗集。
迹部旁人无人地翻着那本诗集,菡瑾眼珠子转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