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而充满敌意的声音提醒郑允泽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傲人的身高一身简练的打扮——绑袖短袍长裤短靴西明国常见的服饰风格。黝黑发亮的眸子闪烁着慧黠的光芒倔强的鼻梁一张薄唇正抿出微愠的弧度。略带稚气的脸庞已初显男人的俊朗模样。
你就是佑希在边塞认的弟弟吧？允泽探究似的看着成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他倒有几分欣赏这个少年——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豪不顾忌他的帝王身份。通常这只有两种可能要就是无知者无畏要就是他本就出身不凡。是那种呢？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什么问？
成珉有些烦躁他当然知道坐在佑希床边的这个人是东旭国的皇帝——虽然没有龙袍加身只穿着贵族的常服但是就凭那浑然天成的迫人气势以及前呼后拥的架势就不难判断了。他也猜到佑希梦里经常提到的另一个名字或许跟他有关。但他就是莫名的对这个人没有好感——趁着佑希哥昏迷的时候就上下其手谁知道哥乐不乐意让他碰？有种的你就等哥醒了再摸！
在惠远城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对他的佑希哥心怀不轨却都被他暗地里想方设法的解决掉了这次也不会例外就算对方是皇帝他也不怕。
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的！不过佑希没跟你提到过我吗？
没有！哥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你。成珉不加思索。虽然那人眼里闪过的伤痛让他有些不忍不过他的确没有听哥亲口对他提过。当然偷听到的梦里的呓语不算。
是吗？允泽的笑容饱含着苦涩佑希由我照顾就行了连日赶路你应该也累了李总管带柳公子去休息吧。
是。
不用了！哥醒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守在这里以防有人趁机占哥的便宜。
成珉的固执和戒备允泽只当他是小孩子心可李总管却不乐意了。他对这个枉顾礼法一开口就对皇上出言不逊的小子非常反感。
放肆！你认识金公子才几天你懂什么？皇上与金公子自小一起长大他们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感情岂是你能理解的？你还是把你的小心眼放到别的地方去吧！
既然如此又为何把哥赶到边疆去受苦呢？什么青梅竹马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哥救过我对我来说哥比我的命还重要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再让哥遭遇不幸！
简直一派胡言！
李总管。允泽制止了李总管的反驳因为他看到佑希皱紧眉头似乎快要醒过来了。
第113章奔丧（3）
琪儿琪儿不要危险快回来佑希似乎是做了恶梦不安的摇着头喃喃自语。
允泽轻摇着他的肩膀叫他：佑希佑希醒醒
梦中人倏地睁开眼睛眼眸涣散迷蒙片刻一恢复清明便立刻弹坐起来紧拽着允泽的衣襟急切的叫道：快！快去救琪儿！我看到他站在悬崖边上他说要离开我还说下辈子什么的你快去拉他回来快去拉他回来那里太危险了他会掉下去的你快去你快去
允泽的心骤然紧缩就算看到黑夜里的太阳白昼里的繁星也不会让他这般惊讶——两行清泪从佑希的脸颊滑落。流进他的心里像熔浆一般烫得他心底一阵绞痛抽搐。
佑希你你不要这样允泽强做镇定的双手捧着佑希的脸庞拇指触到那晶莹的泪水不抖了一下你冷静点听我说琪儿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永远的离开我们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总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怪我太轻敌了如果我能多加提防就不会变成这样所以你打我骂我吧只要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
心里像压着千斤万斤巨石又像是堆积着千层万层黑云那种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压抑的沉重感扼紧他的喉咙把他逼向绝望。
他专注的看着允泽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半点撒谎的痕迹可惜允泽并不配合他眼里的悲伤是那么的真挚他话语里的愧疚是那么的真诚他手心里的温度炽热得甚至可以将自己融化。
怎么会离开？怎么可以离开？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无声无息的滴落打湿了允泽温暖的掌心变成他心里翻涌不息的苦涩潮水。
能说什么呢？在事实面前一切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悔意再恳切也不能改变他有负佑希重托让琪儿遭遇不幸的事实。或许真像柳成珉所说他自以为最懂得佑希他自以为只有他才能带给佑希幸福只有他才是佑希唯一的归宿但仔细想想自己带给佑希的幸福远不及痛苦和不幸多。或许他自以为的那些事情真的只是自以为而已。
只是这样尴尬的事实从一个外人的嘴里说出来不由得让人心里憋闷。冷冷的眼神制止了想要上前的柳成珉大手抚拍着佑希的后背给他顺气。
哭吧哭吧把所有的心痛和不舍通通都哭出来把隐忍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苦痛也通通哭出来吧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也许是得到了鼓励由最初的无声抽泣到小声的呜咽最后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就像要把积攒了十年的眼泪全部释放出来一样的撕心裂肺。
你怎么可以让他独自一人到那么冰冷可怕的地方去？你怎么忍心他还这么小该有多害怕从小到大我有多宠爱他多在乎他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让他变得这么悲惨这么善良的孩子不应该是这种下场不应该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你把他还给我你把我的琪儿还给我要死也是我死琪儿有什么错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让琪儿回来把我的琪儿还给我
允泽默不作声的承受着佑希的捶打哭闹心里却暗暗的羡慕——你毕竟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你还能放声恸哭来宣泄悲愤。而我呢？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声嘶力竭的哭闹过后佑希体力透支的倒在允泽的怀里又昏厥过去允泽叹一口气扶他躺好从宫女端来的水盆里绞干温热的手巾给他擦脸。
间或看成珉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今晚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你是要继续呆在这里还是要离开你自己看着办吧。
经过刚刚那一幕柳成珉的心境开始改变他甚至有些庆幸刚刚守在佑希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从没见过佑希如此悲痛欲绝的模样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像郑允泽这样镇定果敢的面对他。只是站在一旁就已经手足无措了若是让他上前去劝慰只怕除了陪他一起哭以外就再无计可施了。
看郑允泽开始宽衣成珉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心想既然佑希哥都愿意依赖他在他面前表露脆弱那自己又何必这么固执呢就姑且相信他一回吧。
于是成珉抬手抹一把眼泪默默的跟着李总管出去了。
第114章 托 付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踏实。
虽然佑希没有再哭闹允泽却仍不能确定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因为他臂弯处被佑希枕着的那一截衣袖一直都是湿漉冰冷的始终都没有被他的身体温暖。
这一点让他很是沮丧就像是他无力改变的某些事情就像是他虽然把佑希紧抱在怀里却依然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深秋的清晨阴沉而苍凉。天地间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薄雾总也无法敞亮。心里的阴霾比那天空更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透进一缕阳光。
才告别浓墨重彩的夏天便又开始怀念只因这秋天的萧瑟让人感伤——耳边萦绕着花草树木消亡前的各种悲鸣一点一点的抽走了希望。那接踵而至的冬天呢？是否只剩下一片湮灭大地的苍茫的绝望？！
允泽拉过枕头小心翼翼的给怀里的人儿枕上。疼惜的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再给他捂紧被褥这才揉着酸麻的手臂下了床没叫人伺候自己穿好衣袍出了门。
皇上侯在房门口的李总管正欲请安被郑允泽一个手势打断立刻会意的压低了声音金公子还没醒吗？
嗯。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要不是在熏香里加入了安眠的香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允泽说话间发现柳成珉也在旁边也不知他是不是整宿没睡一直在这守着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李总管解释道：回皇上柳公子天没亮就守在这了想必是因为担忧金公子而辗转难眠吧。
成珉见允泽注意到自己忙上前急切的问他：我哥还好吗？他到底怎么样了？
允泽伸手拦住正要往里冲的成珉你哥没事刚睡着你先别进去让他多睡会。说完又转头交待李总管：马上让御医开些稳定情绪的方子叫御膳房准备些驱寒进补的膳食再按去年的偏方熬好祛湿活络的汤药准备泡药浴用
李总管心里一惊皇上难道金公子他旧疾又发作了？
没有朕只是想早点预防罢了。对了你让御医多准备些佑希常用的药材等过几天他们离开的时候好一起带走。
是奴才这就交待下去。李总管在心里长叹一声转而吩咐宫人去了。
允泽示意成珉借一步说话成珉跟着他走到园子里。
哥他身体不好吗？成珉很在意刚刚允泽的话。
嗯以前曾经昏倒在雪地里给冻坏了一到冬天骨痛就会发作允泽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到成珉身上看到他担忧的神色便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那人看似聪明能干其实最不会的就是照顾自己。以后我不能再陪在他身边但幸好他身边还有你所以我想把他托付给你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他。
成珉看着年轻的皇帝眼底流淌着的无奈与忧伤突然想起在惠远城时佑希经常在睡梦中呢喃着同一个名字的模样不有些愤慨既然这么在乎他为什么不自己照顾？难道权利地位比佑希哥还要重要？
允泽闻言只是苦笑不答。少顷又兀自问道：佑希在惠远城过得还好吗？
成珉见他岔开话题颇有几分不满赌气似的答道：好好得很！那里四季如春景色怡人哥他每天游山玩水的别提有多惬意了。当地人也很喜欢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首先想到他特别是老将军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事无巨细都要问他意见佑希哥他简直就是惠远城的第一大红人呢
成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堆本以为允泽会愤然打断他却没曾想他竟听得十分专注甚至还露出欣慰般的笑容。
那就好。希望那个地方能帮助他忘记在皇城里发生的一切忘记所有的伤痛做回一个真实的金佑希。
成珉见他这么淡然心里有些别扭本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厢房里传来乓啷一声锐响允泽脸色一变不由分说的就往房里冲成珉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
第115章 轻 生
佑希蹲坐在地上的里衣苍白的面容空洞的眼神整个人就像一个冰冷的瓷器又像一个麻木的玩偶只是徒有一个躯壳里面空无一物。灵魂与血不知去向呼吸与心跳没有意义一切都是虚无。
他木纳的拾起一块茶杯碎片朝着自己纤细的手腕割去。碎片划拉着皮肤手指暗暗的使力手腕上却不觉得疼难道是因为疼痛都集中到了胸口所以其他地方都没感觉了吗？
——来人快宣御医皇上受伤了！！
佑希被李总管的尖叫声触动回过神来便看到刺目的鲜血从自己的手腕上不是从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汹涌而出。粘稠的血液很快的染红了他的手心顺着指间的缝隙滴落到地上。
他抬头埋怨的看着允泽却发现他惊慌的眼神瞬间转为愤怒你要干什么？
琪儿说他在下面好孤单好害怕他叫我下去陪他。你放开我我要走了琪儿还在等着我呢。佑希异常的平静全然没察觉自己说的话多让人心寒。
不你听错了他是在叫我该下去的人是我来吧对准这里用力割下去。允泽伸直手臂拉着佑希的手就往上割。
李总管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不顾礼节的叫嚷起来不可以皇上！一切以大局为重万不可意气用事请您三思！！！
允泽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幸好佑希及时抽回了手。
佑希甩开他猛的站起来撒气般的把碎片扔到地上冲他怒吼：郑允泽！你怎么这么残忍？你把琪儿丢了还不让我去找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想让你活着！允泽也跟着站起来四目相对眼眸里的伤痛同样浓烈我已经失去琪儿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李总管趁着两人说话的当口赶紧掏出丝帕给允泽包扎伤口。
金佑希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你光想着自己解脱有没有想过那些关心你的人他们的感受？允泽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你不在乎我的感觉但你别忘了琪儿是你弟弟柳成珉也是你弟弟你要是死了就是把你现在的痛苦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他何其无辜你又于心何忍？难道你对他真的一点疼惜都没有吗？
佑希如梦初醒般的看向成珉成珉原本惊魂未定再听了允泽的话后更是迫不及待的上前抱住佑希哥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真的不要小珉了吗？这些年小珉独自一人尝尽世间冷暖是哥把小珉捡回来给了小珉一个家。如今哥连这仅有的一点温暖都要夺走吗？
佑希把头埋在成珉的颈窝里无力的垂着手任他抱着小珉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无论是对琪儿还是对你我都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可是哥现在真的很痛苦琪儿他他就像是哥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他哥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哥成珉哽住喉咙。他一向形单影只从没人教过他要如何挽留一个去意已决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最在乎的。
正踌躇之际允泽却先发话了。
所以呢死就能解决问题？琪儿大仇未报凶手尚未正法而你就这么死了你觉得有意义吗？
允泽情不自的脱口而出看到佑希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顿时后悔起来。
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的确是想要对他隐瞒却偏偏还是被自己捅破。罢了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琪儿他的确不是病逝的
第116章 欲擒故纵
天高云隐月朗星稀万籁俱寂的皇宫深处一道空灵轻缓的笛声飞散在丽景宫的周围。秋风涌来聚拢起旁落的音节编织成透明的丝线不动声色的缠绕上太后的寝宫圈圈旋转层层叠加犹如蚕茧一般丝缝严合却不似羽化般美好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色彩若隐若现。危险的气息丝丝缕缕渗透
仙琚宫。
哥多少吃一点吧成珉明知道佑希不会搭理自己可还是执意把温热的粥送到他的嘴边。
佑希坐靠在床头别开目光不去看成珉。他眉头微皱浓密的睫毛不住的颤动漆黑的眼眸里怒潮翻涌紧咬着失血的下唇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