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样的他,任何的情绪都窥不得。
现在的他,就是这样,站在她的跟前,第一次让她觉到,她和他之间的距离终究是隔了经年般的远。
“处置?按着太傅在前朝的言辞,若称之为欺君罔上,倒也不为过,若朕的遇险,本就和太傅有关,那就是谋逆弑君的罪。”西陵夙薄唇轻启,语意冰冷。
是啊,即便他宣了隆王的谋逆,对于风家也是不会放过的。
毕竟,对于他来说,隆王和风家皆是一丘之貉。
“那皇上,是要赐风家一个满门抄斩,还是诛及九族呢?”风初初淡淡地说出这一句,眸华流转,一字一句,复道,“若是诛及九族,想必连翔王妃也算在内,只不知,皇上是否真的要大义灭亲呢?”
简单的话语,却是带出翔王来,虽然,翔王如今生死未卜,可,这世上,若还有西陵夙真正在意的人,或许就是翔王了。
曾几何时,她连说出的话都变得这般了呢——自个不快活,也要别人不快活。
“朕只知道,若有人愿意担下这罪责,风府才能保,否则,为平那攸攸众心,朕会大义灭亲。”西陵夙的这句话,带着犀利说出,确是出乎太后的意料。
她凝定他,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是何其聪明的女子,自然已明了西陵夙的意思,她的唇颤抖着哆嗦了片刻,指尖用力握紧,护甲深深刺进手心,却似不觉到疼痛一般,直到片刻后,才缓缓启唇:
“太傅如此,哀家也甚感心痛,但,此事,哀家久居深宫,也全然是被太傅所蒙蔽,方在前朝说出那样的话。”
同样简单的话,说出来却是不容易的,毕竟,太傅是她的父亲,可,即便是父亲又怎样?
他何时倚重过她这个庶出的女儿?
甚至,若不是他,她何至于被先帝——
轻轻地‘咯’地一声,是她的指甲生生地被折断在护甲内。
即便眼下看起来,没有退路了,可她相信,总会有船到桥头自然直。
西陵夙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眼眸深邃地凝着太后,有多久,他没有这么望着她,似乎,从三年前凯旋归来后,他就不能再这样凝着她了,今日,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这般望进她的眼底吧。那里,在说出这样一句话后,有的只是坦然,有的只是镇定,以及刻意躲避他凝视的闪烁,却没有一丝的悲痛。
她的心,果然,变了。
变了,也好。
薄唇微微扬起,他淡淡地笑着,只说了一句话:
“那,还请太后随朕一并去往御书房,朕颁这道旨的时候,希望太后能在旁看着。”
这个要求自然风初初是拒不得的,源于,这道圣旨颁下去的时刻,就是太傅命断之时,太傅是她的父亲,今日,是她的言辞,送她父亲上了路。
“好。”颔首,随西陵夙往乾曌宫而去,这一次,她和他都没有坐辇,一步步地走着,依稀,仿似又回到很多年前,她也这样跟着他,一步步走在这皇宫的甬道中。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会知道,她每每跟着他,心底,却是瞧着另一个人。
是的,心底。
进了宫,眼睛是不能乱瞧的,唯有在心里,把那人描摹了无数遍,一遍遍把那人,烙进心底。
然而,终究,全变了。
一如,这乾曌宫的主人,也变了。
步进御书房,西陵夙立刻吩咐人关阖房门,气氛有些讶异,更透着些许的不寻常,她颦了眉,西陵夙只轻轻击掌,旦见御书房后,用珠帘隔开的休憩室内,海公公引出一名女子来。
太后在见到那名女子时,不由得莲足一滞,目光更是一紧。
那女子的脸,竟是和她一模一样,孪生双胎,也莫过如此罢?
可,她知道,她是没有孪生姐妹的,母亲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儿。
然,西陵夙,却是找了和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子来,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让这女子以她的身份出现在前朝,岂不是,西陵夙要女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这女子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不,脸纵然一样,声音总归是不同的,可这一念甫起,随着女子轻柔启唇,风初初的心不啻跌到了谷底:
“皇上,今日倒是下朝得早啊。”
单单这一句,无论是语调和音色,和她都是一般无二。
风初初呆怔在原地,只看到那名女子冲她笑得极其妩媚。
这是一处很幽静的宅邸,外面看起来,和一般的大户人家无异,但,里面,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在最深处的一座院落里,除去一身红色戎装的隆王,正站在轩窗前。
屋子内仍弥漫着刺鼻的药膏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这些味道来自于床榻上的蒹葭,也是蒹葭,才让他得以借着死士的拼死相护,逃出帝宫,安然地来到了这处。
或者该说,是西陵夙没有让士兵穷追不舍,才让他安然脱逃到了这处。
当然,这一切,都该是和床上躺着的蒹葭有关。
旁人可以忽略,但他却没有忽略,当蒹葭决然地抵住剑的锋刃,割破自己的喉口时,西陵夙眼底的一抹疼痛,这抹疼痛纵然消逝得很快,或许连西陵夙自个都没察觉,他却是看得分明。
想不到,像西陵夙这样一个可怕的帝王,还会有疼痛的一刻,所以他至少揣测对了一件事,西陵夙在意蒹葭!
他紧急封了蒹葭的要穴,继续以她为人质,朝殿外撤去。
西陵夙,因为在意,所以害怕士兵的穷追,除了让蒹葭的伤势更加恶化外,或许还会让他狗急跳墙地毁去蒹葭,是以,只有少量的禁军追出了城郊,就被死士阻隔,再难追上他骑上骏马,杀出城去。
而他带着蒹葭,一直行到了此处,离帝都并不远的熙沪城,这里,一直有他暗中的一个死士站,外表是钱庄,实际里面豢养的都是死士。
目前来说,还算是一处安全的歇脚点,其实,随着岭南战役的平定,坤国于他来说,或许,已没有安全的地方,唯一的去处,便是远在北漠的霸主觞国。
“殿下,这几日城里的官兵有些异常,若再耽搁在这里,我怕会误了殿下的大事,如今殿下既然已经脱逃出了帝都,这名女子留着始终是个负累,再则她若醒来,知道了这处暗点,终究是不好的,不如——”
一旁,他的亲信韩剑低声道。
韩剑的意思他懂,眼下,蒹葭的利用价值显然比不上她的存在对他是种拖累,所以,杀了蒹葭,无疑是个最佳的选择。
不过是名女子,不过是名如今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子,虽是受了翔王托付,但,他毕竟是费力留了她的命,此刻,只需他停止让大夫对她的治疗,她若死了,也全是伤重而亡的咎由自取,与他无关
【冷宫薄凉欢色】04
思绪间,内屋有人步出,原是负责治疗蒹葭伤势的大夫。
“殿下,在下已给夫人换了伤药。”大夫在他身后恭敬地回禀。
早前宫里那名妇科大夫自然是没能跟他逃出宫来,此刻,该是早被西陵夙赐死了罢,这名大夫是先前跟他多年的军医,对这类刀伤纵然经验丰富,可连日来,对蒹葭的伤势恢复,却也都三缄其口,并不愿多说什么,唯一说的,便是会尽力救治。
毕竟,由于逃离,蒹葭失血过多,哪怕颈部伤口不深,整个人都处在极其危险的边缘。
现在,随着大夫的话,他转过身去,看着床上的人,冷声问:
“她还要多长时间才能醒来?”
“这——在下只能尽力。”大夫仍是没有松口地回道。
“殿下,此事不宜耽搁,还请殿下早作决断!”韩剑又催了一遍。
“殿下,恕在下直言,夫人的伤势并不乐观。”这一次,大夫竟顺着韩剑的话,一并说道。
隆王知道这些下属为的都是他好,耽搁在熙沪,远非是他的志向所在。
而时至今日,他终究是败了,偌大的坤国已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殿下,觞国既然发来密函,眼下,投靠觞国,总好比在这这束手就擒的好。”韩剑见隆王没有应声,复道。
是的,除了那批死士悉数尽忠外,他的二十万兵力中的部分在宫变前,就被西陵夙偷梁换柱,在宫变时毅然倒戈,剩下的那批士兵,在那部分倒戈的士兵煽动下,眼见他成了叛臣贼子,若继续效忠,难免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纷纷投诚西陵夙,已被拆分编入到云麾将军、归德将军的帐下。
继续留在这,以区区的死士相抗,不啻是束手就擒。
其实,他滞留在这,一方面是为了蒹葭的伤势,最重要的,始终还是在等西陵枫的口讯,可,自从那一日后,即便,他谋逆的罪名被昭告天下,西陵枫却是一个口讯都没有给他。
然,这处联络点,西陵枫是知晓的。
或许,自己对西陵枫来说,根本是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世上,对西陵枫来说,本就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倘若说,西陵夙是看上去薄凉,那么,西陵枫的薄凉则是深刻进骨髓中的。
而他,可以负尽天下人,唯一不能负的,也唯有西陵枫。
“替我回密函,本王接受觞帝的提议。”
“是。”韩剑这一应声带了明显的振奋,他们的王爷总算是要重新开始了。
床上的蒹葭依旧浑浑噩噩地睡着,直到隆王集合死士,离开这处宅子,她的情况仍没有好转,当然,隆王没有要她的命,虽然离开,还是留下大夫悉心照料于她。
十日后,她终是醒了过来,可,喉口疼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夫人,您总算醒了。醒了就好,别说话,您的喉口受了重创,暂时发不出声音,您若想要什么,用笔写给在下就好。”
隆王并没有瞒住她的身份,虽然皇室碍于颜面,没有张贴告示,可,对于隆王的行动,身为军医的他是知晓的。
蒹葭很平静,也没有要纸笔,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很安静地喝下他端来的药。
大夫见蒹葭喝了汤药,复递上一用布包起来的物什:
“隆王殿下吩咐在下待夫人醒来,将这交予夫人,说是夫人的旧物。”
她接过物什,打开一看,原是面具男子最后留给她的令牌。不知隆王是何时从她这拿了去,最后,却是把这留给了她。
失血过多,使她没有任何力气,也使她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十分糟糕,不想多问什么,仅看了一眼周围,便是确定了,她不在宫里。
也就是说,那一日,在她自求一死后,西陵夙还是放了隆王。
这样,是不是说,西陵夙对她,终究不算绝情呢?
但,不管怎样,如今,她已不在宫里,或许,将来,也再是回不去了。
回去又如何呢?她连扮假孕都不可能,对太后来说,早没了价值,对西陵夙来说,也不再有配合演戏的必要了。
他放了她,或许,不过是一时的恻隐罢。她只能这么想,不敢去想其他,怕自个的心会迷失得寻不回来。
而如今的她,终是洗去了铅华,复回到民间,假设太后放了她的阿爹阿娘,她应该能在民间重新开始生活吧?
毕竟,隆王还让大夫医治她,显见是要留她一命的。
只是,真能放下么?
在她醒来后的第三日晚上,院子里便传来了响动,接着,是整齐划一的步履声奔进院来,然,只停在房外,并不入内,而一直照顾着她的大夫却是不见了。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随着室门被推开,千湄出现在门外。灯火散漫地凝于她的脸上,她的眼底,有着不可忽略的欣喜。
“娘娘,奴婢参见娘娘!”
千湄的箭伤由于不深,这大半月下来,已然恢复得不错,这一次,听闻了蒹葭的下落,执意和海公公说了,要跟过来。因为,那一日,她清楚,蒹葭为了她,在隆王跟前顺从过什么。
蒹葭没有声音,实际也是她说不出任何话,看来,隆王不止救了她,还让大夫在她醒来后,将讯息递到了宫里。
连隆王都看出来她不敢正视的心思,还是连隆王都察悉,她不再适合宫外了呢?
千湄的身后跟着院正,院正极其仔细地诊了她的伤势,遂说,目前不适宜移动,还需再过几日方能上路。
这个意思,千湄让一名禁军传了出去,传去的地方,自然是帝宫。
接下来的数日,是千湄伺候蒹葭的起居,千湄是不喜欢安静的宫女,在她的絮絮叨叨下,不用蒹葭问,也知道,那一日,宫变后,是西陵夙吩咐士兵,以防有诈,无须紧追,并且,连下了数道旨,包括对一应涉及官员的处置。
后宫中,苏贵姬因其父获罪,终受波及,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胥司空虽亦受了惩处,但所幸没有殃及宫里的胥贵姬。而太后,除了受到些许惊吓,缠绵病榻外,还是周全的。
对她,是在昨日有密信递至内侍省,海公公看了信上提及的关于她的下落,禀于西陵夙,西陵夙才让千湄和一名禁军副将带了不多的精兵连夜赶到这,果然,是真的。
她越来越清楚,西陵夙这样的男子,城府心计,实是太深太深,一步一步,或许,每一步都在他的筹谋之内。
可,这一次,哪怕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仍不愿放她就此离宫,还她自由。
难道是因为,她灵前的自刎,不在他的筹谋内,让他觉得例外,所以,不放?
唯有让自己这么想,才能遏制心底那不该有的东西蔓延。因为,有些东西,即便看上去,近在咫尺,就能够到,可,最后,始终是她不能拥有的。
既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知道差距的悬殊,不去动那份不该有的心思。
千湄见她神思,在旁轻轻笑着道:
“夫人,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可别生气。”
不待蒹葭启唇,千湄已呱呱地继续道:
“先前奴婢还以为皇上对夫人的好,不过是皇上对那些嫔妃不满,又不能悖了前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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