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顾笙该不会加上昨晚那个“是自己扑到他”的片面认知,就武断的认为,自己是在故意暗示他什么?
一想到这些,阮悦熙就不自觉地开始乱七八糟脑补顾笙的各种对自己的各种看法了。以至于她根本都没注意到,顾笙在避开她的时候,嘴角扬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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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恐慌中自我反省了好久却依旧无果,阮悦熙这一天都陷在羞愧里了。直到傍晚顾笙提醒她该出门了,她才记起,今天的重点是年会,然后回过神急急忙忙冲回房间换衣服,迫不及待地拿上自己的相机在门口等他。
平时阮悦熙动作都慢得很,顾笙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温吞的她对某件事这般积极。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阮悦熙大概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已因为经紧张又兴奋都有些微微透红了,嘴角也是好看地往上翘起,但是又刻意在咬着下唇的,似乎是不想让他看出她心里的情绪。
这样的表情,就像极了她刚来他这里时,连多喝一碗粥都会小心翼翼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有些期待却又害羞,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那种欢喜,谁都能看出来的。
“小朋友。”他不觉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家小朋友的脑袋。
阮悦熙居然也不反驳,只是连眼睛里都晕出了满满的笑意:“你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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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此时车才一出门,上路就遇上了周五下班的堵车高峰。顾笙的车夹在望不到头尾的车流缓慢移动着,甚至比路边的行人都龟速。
“早知道就该坐地铁去了”阮悦熙皱起眉,看着前头那条长龙自言自语。
“是,该听你的,早知道坐地铁。”
又是长长的一个红灯,前面的车都停了下来。顾笙干脆将车熄火,捏了捏她,然后静默地欣赏她这样鼓起脸叹气的模样。
就在一个发呆,另一个看得入神时,顾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看号码,正想叫她,却看她专心于车流便又作罢,干脆自己接通。
“是你家还是我家打来的?”
等电话一挂,阮悦熙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她刚才虽然发了会呆,却还是听见了他叫了声爸,然后就一直在简单地应着那头。
顾笙却沉默半天,才突然侧过头看着她:“是你家打来的。”
“嗯?是我爸爸啊他说什么了吗?”阮悦熙还没有发觉他表情里的不对劲。
“鹿听好,我们去不了年会了。”
顾笙撑不住,声音还是哑了下来。从刚才接到这个电话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是隐隐钝痛到喘不过气,所以他不知道,此刻该怎么把刚才那头的话转告给她才好。
“顾笙”
阮悦熙似乎一下被他喑哑下来的声音触及醒了,猛然间开启了强烈的第六感。她全身一紧,死死扯住他衣袖:“是不是我家有事了?所以我爸爸才会打电话的,对不对”
顾笙没有回答,只是狠心收回视线,又把车启动,开始跟随前面的车流缓缓移动。直到挪了几十米的距离,让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她一切崩裂的情绪时,他才自欺欺人地伸出一只手,蒙上她双眼,清楚感受到她眼睫明显的颤动。
“鹿,爷爷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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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18 95 生离死别'
顾笙和阮悦熙买到的机票,正好是这天晚上最后一班飞往C市的商务舱。等到C市时,已经是半夜快12点。
这一路上,阮悦熙没有和他再说过一句话。飞机飞行在云层里,云层里一片漆黑。阮悦熙一直凝视着窗外黑如墨色的深海,心如死灰。
如果可以,她很想现在就想跳进这片深海之中,慢慢沉浸,被吞噬,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可她既不哭,也不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甚至平静地就像被封冻住的湖水一般。虽然眼圈和鼻尖早已胀得发红,她却始终没有让一滴泪落下来。这时候的阮悦熙,除了心跳之外什么都不剩了,整个人已经是一具空虚的壳,可有或没有这个壳,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直到下了飞机坐上的士,司机问他们要去哪时,阮悦熙才终于开了口。
“去医院。”
“麻烦去紫薇路的杏园小区。”顾笙并不理会她的话,提高了些声音对司机说道。
“去医院。”阮悦熙只是直直地望着前前方,轻声重复了一遍。
“两位商量好没到底是要去哪?”前排的司机也给弄糊涂了。
“去杏园小区,开车吧。”
“我说过了,去医院。”车已经缓缓发动了,阮悦熙却依旧坚持着重复了第三遍。
“阮悦熙,现在是凌晨12点。医院太平间不是24小时便利店,别再闹了。”
顾笙握住她就近的那只手,感觉到她掌心有冷汗,满手冰凉。
阮悦熙终于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木然地转过头凝视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她脑子里空空的,身上也毫无知觉,只觉得眼前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已经无法定义其含义了。曾经她觉得,这里不论如何都会是她最后的避难所,可是现在最安心依靠的没有了,那这里对她来说,还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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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悦熙爷爷的葬礼准备得很简单,她家的人加上顾笙,至亲总共才五个。
其实阮悦熙的父亲并不是没有兄弟姊妹的,只是那时她母亲打电话通知阮悦熙的大伯和姑姑时,那两家人都只是淡淡地表示了一下哀伤,然后都以住得太远为由,只说托人把钱带过来,以后来C市再去给父亲扫墓。
可阮悦熙知道,根本就没有那个以后的,并且永远都不会有的。
因为从他父亲嗜酒成性和赌博开始,她远在北方老家的大伯和姑姑,早就和爷爷还有他父亲疏远了关系。那些所谓亲人的陌生人,只是把她一家当做病毒传染源一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所以算起来,在她爷爷的葬礼上,真正能和爷爷挂上血缘关系的人,只有阮悦熙一个。
葬礼上来的人很少,只有爷爷曾经的老同事和一些邻居,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了。唯一远道而来的就是顾笙的父亲,可也许连顾远丰也没想到,两家人的头次见面,却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简单的告别仪式之后,来吊唁的人也就渐渐散去了。顾远丰和阮悦熙的父母在角落里说话,阮悦熙则和顾笙在门口送别来吊唁的人。
之前一直站在最后的桐奕杨才这时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桐奕杨看着阮悦熙此时在门口,默默为前来吊唁的长辈鞠躬道谢的样子,心疼得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他见过她父亲去世时,她深陷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可是现在的阮悦熙却比那时还可怕。
她本来就太瘦,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贴在身上,衬得她更像张纸片。乌黑的长发被扎成松散凌乱的马尾落在身后,她整张脸上都是惨惨的白。此时阮悦熙脸上唯一有色彩的地方,就是整夜没睡涨红的双眼,和眼睛底下半圈浅浅的青紫。
就和那天晚上回来时一样,阮悦熙这几天在人前从不落泪,也不歇斯底里,甚至连东西也不吃。偶尔顾笙强迫她喝一些蜂蜜水,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就含一颗糖维持最基本的身体机能。她从早到晚都只是毫无感情地机械重复所有的事,很少和人说话,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望着远处发呆。
可是,人最可怕的时候便是这样。以为失去了一个为你支撑起世界的人,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熙,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没有人愿意看到你这样的,包括爷爷。”
桐奕杨上前抱着她,小声地劝慰,可阮悦熙依旧是不言不语,甚至没有反应,好像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
桐奕杨知道,自己再怎么安慰她此时也毫无作用了,便只是和她家人沉默地陪她等遗体火化完。等一簇簇青烟从管道里缓缓升起之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火化房出来,将装着骨灰的漆色木盒递到了阮悦熙手里。
陵园是依山而建的,放眼是满目绿色,平和安静,偶尔有风穿树林而过的呼呼声和鸟鸣。阮悦熙捧着小小的盒子一步步往上而去,直到快走到陵园的坡顶时,她才停下脚步。
爷爷是个爱山爱水的人,他曾经跟阮悦熙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到山好水好的地方去看看。所以阮悦熙曾经总是想着,等自己攒到了更多的钱,她就能带爷爷去看更美更远的地方。可是这个梦想还没有踏出去第一步,却成了永远的遗憾。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将最亲爱的人放在这个风景视野最好的地方,让他永远能在最高的地方俯瞰这一片青山。
她亲手将那个小小的盒子放进了绿林和石碑环绕之间的一小块土地中,等安葬所有的环节都完成,她却依旧在墓碑前不愿意离开,任谁劝说,都不肯动一步。
“先下去吧,让熙熙一个人再待一会。”
何青说着,擦了擦眼泪,劝说其他人一起先离开了山坡,留下那抹消瘦单薄的身影跪坐在山一块墓碑前。萧瑟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和裙摆,她却不愿伸手整理,只是微微颤动着身体,却依旧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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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0 96 思念的尽头'
出了那片墓地,顾远丰和阮悦熙的家人守在出口等阮悦熙下来,桐奕杨和那个男人则是准备离开。顾笙将他们送到了停车场,桐奕杨却并没有要立马走的意思,而是先让那男人在车上等他。
“我能跟你聊聊吗?”桐奕杨问他。
“当然。”
虽然一直隐约对桐奕杨保有着情敌的敏感和警惕,但顾笙还并不想和她的好友交恶。
“说实话,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我,因为我和熙走得很近对吧。”
桐奕杨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话一样,很直接明朗,丝毫没有要掩饰什么的意思。
“但也不是讨厌,起码比你更有威胁的大有人在。”和直爽的人谈话,顾笙也一向会随着对方变得直接。
“可我看你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你似乎是很有自信,相信熙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吧。”桐奕杨盯着他,表情却是一阵轻松,“其实你和熙很互补。熙一直没有自信,什么事都爱喜欢往坏的方面想。但我发现你不同,我觉得你以后多多少少能改变她的自卑,这点真的挺好的。”
“找我聊天就是为了特意拐着弯夸我?”
“不是。我只是想说,熙很内向,朋友一直很少,特别是能说上话的男性朋友几乎没有。至于为什么和我关系好,不仅是因为我们从高中就同班,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从没有对熙有过其他的想法。因为我是同志。”
当桐奕杨轻松地说出这些时,顾笙的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然后下意识地望向了站在不远处车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正好看着这边,见视线投来,便礼貌地微微一点头。
男人的年龄略比他大。顾笙看得出,那个男人的性格也很温和,但比桐奕杨更成熟和沉稳。
甚至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个男人看桐奕杨的目光是很不一样的,那种感觉就像他自己有时候看着阮悦熙的样子。难怪刚才从桐奕杨和这个男人来追悼会开始,他就总是隐隐觉得这两人有些微妙,却始终没想过往这样一个方向去想。
顾笙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转向桐奕杨:“既然你知道我没有担心过她会移情别恋,那你又为什么还特意告诉我这些,加上还是这么隐私的事。”
“因为我始终不希望你误会成我对熙有什么其他意图。其实我刚开始还很担心,和她见面或者打电话太多,你会不会因此给她脸色看顾笙,总之我作为熙的朋友,关心她是因为真的不想她再看她这样辛苦下去。更何况熙很喜欢你,甚至我从没见过,她对其他的男人有过像对你这样的感情和依赖。所以我说这些,就是想打消你的疑虑。而且作为她朋友的一点私心,我也希望你真的都能一直这样宠着她,让她依赖。这样她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会让她辛苦,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桐奕杨把话都说得如此明了,甚至愿意对他坦白性取向这样极其隐私的问题,顾笙再不对桐奕杨解除警惕,也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也是啊,我差点忘记你们都结婚了!”
桐奕杨说着,露出了浅浅的笑,原本刚才在灵堂里因为吊唁而绯红的双眼此刻也退了不少肿。他这才放心地跟顾笙说先走,并且留下了顾笙的电话,笑说是以后阮悦熙被欺负了就来找来找他算账。
“对了,”拉开车门要上去之前,桐奕杨又转过身,表情有些担忧,“爷爷去世,熙变成这样连叔叔和阿姨也没办法帮到她什么了。所以现在能把熙带出来的人,或许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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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顾远丰和阮悦熙家人吃过饭之后还要赶回S市,顾笙就将父亲送到机场。可再回来时,阮悦熙依旧像他出门时那样,抱膝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桌上的东西一口都没吃,她只是一直看着窗户发呆。
阮悦熙的沉寂已经越来越让所有人担心了。从陵园出来开始,她甚至连一个字都不说了,所有人问她什么,她都只是空洞地点头或者摇头,要么就干脆沉默。何青让她回自己那边,阮悦熙却倔强地坐上的士,躲到了爷爷家。
此刻她就像个丢了壳的蜗牛,明明很柔软,却还要装作像有外壳一样坚强。
“要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
顾笙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轻轻的拍着,语气中并不是责备,更多的像是在询问征求她的打算。
可阮悦熙还是不肯说话,只是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感觉到单薄的身体维持这样蜷缩的姿势都有些微微地颤抖,顾笙手上一顿,又仔细去看她的脸,发现她的脸色比他出门前更加惨白。
也是,好几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就算是个男人这时候也顶不住了,何况是个小姑娘。
“阮悦熙,我真是没见过比你倔强的了。”
顾笙叹了口气,也不管阮悦熙到底是不是高兴了,就强制将她蜷缩的姿势站开,让她躺在沙发上,又找来毯子给她盖好。阮悦熙这下倒是不抵抗了,因为她也没力气跟他再抵抗,她浑身都是软的,已经没有一处能用上力气了。
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极限,两夜没合眼又没怎么吃东西的她躺下来后很快便昏睡过去。直到之后满屋子的饭菜香味和厨房里传来的各种声音才让她终于又被迫醒了过来。
阮悦熙其实并未感知到饿,却只是不可控制地厨房传来的香味吸引。
那些她再熟悉不过了,呛辣,鲜香,酸甜记忆里的味道不断和空气中的香味重合交叠,让她一下子恍然若梦。
这些只有她家厨房才会飘散味道,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