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苏瑾低低的那声“远”,料想那女子心里,定是情根深种。
霍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没有情,又何来“绝情”一说?苏瑾与他的关系,只是取暖而已,一早就定好的游戏规则,若她要越界,那也只是她的事情,他无需作陪。
“没法爱她吗?”轻柔的声音再次打破彼此间的平静。
黑眸微微一闪——她问的是“没法爱”,而不是“不爱”。
霍远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仍是淡淡的:“怎么样去爱一个人?”
知返一愣,有些不确定他的话到底是反问还是疑问。
“有人对我说,如果一段感情要她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那么不如不要。”
于是,在对他绝望之后,那道曾经在他生命里那样靓丽的风景悄然淡出。
“可我并不知道,爱一个人到底要多大的代价。”低沉的嗓音里,似乎有着让人意外的茫然和困惑。
知返不由听得怔忡。
“谈恋爱不是做生意,你没法估计成本,也不能预设失败的底线,不要去想着盈利,因为连收支平衡都很难做到。”她望着窗外的灯火,神情有些黯然。
“是么?”霍远自嘲地一笑,“我好像习惯做生意了,也就擅长这个。”
知返指指方向盘上的豹头,准备转移话题,“S…Type怕是配不上霍总的身价吧?”
那天在公司门口等着的,分明是辆760Li。
霍远笑道:“都是生意上的朋友,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就没那个必要比什么了。再说,人家要是带了个漂亮的姑娘,我开个抢眼的车,不是驳了人面子,影响以后合作多不好。”
果真是条老狐狸,连这种细节都小心翼翼,知返嘲讽一笑:“过度谦虚就是骄傲。”
“哦?”他故作惊讶地挑眉,“这个意见我倒没考虑过,采纳了。”
他笑的时候,眼角有细微的纹路,却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上天是不公平的,男人的老和女人的老不同,事实证明,有钱男人的收入会逐年增加,而漂亮女人却绝无可能一年比一年漂亮,这也是如今社会美女多为二奶的原因。
铃声响起来,知返自包里翻出电话,屏幕上是一组陌生的号码。
“喂。”迟疑了一会,她接通。
“是我。”熟悉的声音自那头传来,她瞬间怔忡,眼角微涩。
“你在哪里?”她额头抵在玻璃上,轻声问,路灯在车顶闪过,世界忽明忽暗。
“雷克雅未克,”穆清答道,“最近怎样?”
“我很好。”她轻轻一笑,只是他竟离她那么远。
“冰岛很美吧,有没有热情的姑娘邀请你去她家做客?”她伸出手,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划着,没有注意身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
“这都被你猜中了?”爽朗的笑声传来,“这里的景色很美,晚霞是紫色的,蔓延在深蓝的海上,云蒸霞蔚,看得我都忘了拍照,下次你也过来玩玩吧。”
“穆——”清脆的女声忽然在话筒里响起,猝不及防的清晰,知返的手微微一颤。
“就这样吧,返返,”穆清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回头再聊。”
耳边是电话挂断后的“嘟”声,就如她此刻的思绪,呈现大段大段的空白,过了许久,她握着电话的手才缓缓放下。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不是很快乐
电台的音乐在车厢里轻轻回荡,知返有些失神。
“为什么不快乐?”醇厚的声音突然响起,霍远转头看着她,她整个人蜷在宽大的座椅上,显得格外纤弱。
“什么?”知返抬头看他,带着几许心慌。这个男人,在夜色笼罩下格外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在他的目光下,心底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霍远淡然一笑,移开视线,没有继续追问。
六、晚云高
“过桥就到了。”知返指指前面一片楼群,有意打破教人局促的平静。
路口红灯亮起,霍远停下车子:“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本市的楼盘他都清楚,这一片,都是白领公寓。
“习惯一个住了,而且和爸妈作息也不同,怕影响他们休息,”知返忽然俏皮一笑,看着他眼神清亮,“还有一个原因,一会你就知道了。”
桥过去是一个广场,望去是一个又一个的摊位,井然有序,招牌林立——原来是个夜市。
“肚子饿吗?”知返看着霍远,像个期待着糖果的孩子。
一瞬间,后者黑眸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
“这就是你所谓的另一个原因?”霍远停下车子,忍着笑,“好像是有点饿了。”
“呀,”懊恼的轻呼响起,知返看着窗外,“好像都开始收摊了呢,我们来晚了。”
霍远往夜市的方向望了一眼,视线落回她失望的表情上:“你在车里等着,我去看看。”
“好。”知返点头。
知返坐在车里,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他大概是在和一个摊主交谈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过了一会,他转身往回走,路灯浅黄的光照在他脸上,镜片闪烁,给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深沉,只是当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他嘴角微扬,笑意似这夜风,轻浅和悦,醺人欲醉。
一瞬间,知返有些怔忡。
“下来吧。”霍远已走到车前,敲了敲车门。
“嗯?”知返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又不饿了?”他挑眉一笑。
知返盯着他颊边浅浅的一涡,脸上忽然一烫,急忙地打开车门:“都快饿死啦。”
…
“还好,我喜欢的摊位都没走。”知返开心地笑,“知道么,这边夜市很多摊主以前都是在五中门口的,十来年的老手艺了。”
“你初中在五中读的?”霍远眸光一闪。
“是啊,”知返笑着答,随即讶异地望着他,“难道你也是?”
“你算是小学妹了,”他不由跟着微笑,又轻轻摇头,“也不对,你都不能算跟我同辈的人。”
知返闻言,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失笑,却见霍远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想起刚才在KTV,他们说我们是一家人来着。”她解释道,有些嘲弄地。
霍远放下手中的筷子,语气平静:“虽然我和穆宁离婚了,但你要是嫁给穆清,是该叫我声姑父的。”
知返一怔。
嫁给穆清?蓦地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想像过那样的情景,有时候,越是看起来顺其自然的事情,越让人怯于深究。
十六岁生日在海边,她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要求,穆清如愿给了她一个吻,的确,她要什么他都会慷慨地给她,除了爱情。
是的,穆清不爱她。
再多亲朋的祝福,再多艳羡的目光,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无论她多努力,他待她的态度,也只是一个亲厚的兄长而已。
忽然很难过。
方才挂断电话后的失落感此时又如潮水般漫上心头,眼睛无法抑制地湿润起来,她只好低下头。
“好辣。”白雾缭绕里,她的声音和笑容都有些颤抖。
霍远沉默看着眼前人,她整个脑袋都快埋到那碗麻辣烫里。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抚她那一头柔软可爱的长发。明明就是一个笑起来夏日阳光般灿烂的人,为何会有那些偶尔流露的脆弱,让人看得这样地不忍心,以至于刚才看见她一脸失望时,他掏钱让那个摊主分付给其他人延时收摊。
桌上一声轻响,知返抬起头,看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摆在眼前,霍远递来一方手帕,声音温和平稳:“给你换了一碗微辣的,免得又把你眼泪弄出来。”
知返接过手帕,丝滑的质地,指触凉薄,而她的心里却顿时一暖。
手帕濡湿的星点,水色微暗,霍远撇开视线,看远处的街景。
“这年头还用手帕的男人,不是太浪漫,就是老派,”清脆的声音响起,知返神色已恢复自然,微笑调侃,“看过《红楼梦》吗,宝玉深夜里让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方旧帕子说,不需写什么,她明白的”
她打住,忽然觉得说这个似乎不妥,不禁有些尴尬,心里懊恼起来——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怎么老是出洋相?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是浪漫的人。”霍远不以为意地笑道。
吃完麻辣烫,两人一起沿着摊位中间的小道走。
知返孩子似地一会到这个前面看看,一会又跑那边瞧瞧,霍远只是跟在她身后,虽然之前说他肚子也饿,却不曾吃什么东西,只有当她心动于某样小吃时,及时上前付钱,起初知返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想到堂堂霍总根本不会在乎那几个小钱,也就随他了。
雪白的年糕,煎炸之后闪着浅金的色泽,再刷上一层酱汁,更是格外诱人。知返拿起了一串,送至霍远眼前:“试试?”
后者看着她手里褐色的一大块,利落摇头——向来不爱这种粘乎乎的食物,更何况这么乌漆抹黑的,还能吃吗?
知返不爽地皱眉:“就尝一口啦。”
霍远迟疑地接过来咬一口,随即还给她。仍然是不喜欢的口感,但也不算多难吃。
“浪费,明明很美味的嘛。”知返嘟哝着,把他剩下的吃完,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种举动有些亲昵。
“饱了就早点回去吧,”霍远突然开口,声音清淡,“明天还要上班。”
知返抬头看着他,觉得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只是他背光而立,表情难测。
是啊,明天还要上班。
纵使这夜色再撩人,灯火再璀璨,过了今夜,他依旧是那个尚豪的霍总,她可能要去面对的敌人。
“今晚谢谢你。”知返向车内的霍远挥手。
“真的可以自己回去?”他再一次问。
“嗯,”她点头微笑,“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那好吧,”霍远发动车子,“明天见。”
夜色阑珊,城市的灯火暗淡了星光,风也开始微凉。而空荡的大街上,他往左,她往右,彼此渐行渐远。
七、燕归来
周一例会。
“关于平湖的图,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底下是沉默,间或窃窃私语。奋战了这么多天,终于将平湖水榭的设计完成,这时大家都希望不要再横生枝节,顺利过审。
利眸扫过四周,霍远的视线在角落里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停住:“知返,说说你的看法。”
闻声抬头的人凝视他数秒,随即干脆地开口,声音清亮:“我觉得楼区间那座山坡有问题。”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知返手中的笔划过图样,解释自己的想法:“平湖是个密集型的楼盘,虽然有山有水的构思很好,但这块坡地放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看起来使楼区间更形拥挤。”
“利用原先的地势,不动土只植草皮,可以节省成本,而且在山坡上放置露天健身器材,没有什么不好。”有人立刻出声反对。
“平湖的定位针对白领和年轻一代中产阶级,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对这些感兴趣,就在座各位而言,我想大家闲下来的时间也是花在逛街出游和泡吧上,即使锻炼,也多在健身房,这些设施更在我看来更适合老年人晨练,”知返利落地反驳,“更何况,如果只是一味为了节省成本而忽视设计本身的意义,我无法赞同。”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议论声,而霍远只是靠在座椅上沉默地盯着她,似在深思。
半晌,低沉的声音打破纷乱的气氛。
“我让你们来是解决问题,不是讨论问题的,”锐利的目光看向知返,他悠然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总是要看图说话。”
“两天,”知返咬唇,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给我两天时间。”
平湖水榭的设计时间并不宽裕,她要求的这个时限已不算短。虽然可能会很困难,但既然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要对此负责任,更何况眼下怕是没几个人不恼着她的。
坚定的眼神,倔强的表情,抿紧的嘴角又泄露一点赌气的味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气盛。
霍远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淡然出声:“两天后我要看到你的图。”
…
很累,就连读书时整夜不睡赶论文也没这么辛苦过。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双目有些泛酸,知返闭上眼仰面靠在椅子上歇息。
同事早已下班,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轻微的风响。忽然想起当日她趴在图书馆的桌上犯懒,会有人发信息给她说,孟小姐,你叫的pizza到了,快到楼下来取。
而如今,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电话铃忽然响起,她发了一会呆才接起来。
“喂?”她有气无力地。
“你还在?”秦菲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这么久没接我以为你下班了,没什么事,就想告诉你记得吃饭,别太累了,反正还有一天。”
“嗯,谢谢。”知返心头一暖,整个设计部里,就数秦菲一直对她很热情。
“知返——”秦菲欲言又止。
“你说。”听出她语气里的犹豫,知返平静开口。
“说了你别怪我多嘴啊,”秦菲吞吞吐吐地,“我总觉得今天霍总似乎有点故意为难你,这么一来你以后在设计部很难做的。”
知返微笑:“应该不会,我菜鸟一个,他不至于啦。”
秦菲还要说什么,她客气地打断:“我要去忙我的图了,明天见面再聊吧。”
…
三十楼的右侧是片天台,午间的时候员工经常在这里聊天休息。知返独自坐在长椅上,双手抱膝。
远处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无垠星空,夏夜的风轻轻吹过,人在高处,微觉凉意。
挂断电话,一直有股闷意郁结心头。
她不知道霍远今天点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她看见他眼神里似笑非笑的试探,仿佛在猜测她的反应,就一时沉不住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骑虎难下,又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她岂会不知?
想到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低醇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知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她和他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偶遇。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知返促狭一笑,回首注视他,“不怕遇见的是个女鬼?”
“这么多年,头一回半夜在公司遇见女鬼,没想到长得不错,也算艳遇了。”霍远轻声笑起来,在她旁边坐下。
空气里有种若有若无的淡香,无从寻觅却又撩人心扉。她用香水?还是哪个牌子的沐浴液?
“怎么样,可有进展?”他点燃烟吸了一口,朦胧的烟雾散开,氤氲了月色。
“你知不知道以前要交论文前,最怕老师问我这个问题,”知返郁闷地看了他一眼,“要是我能搞定,这会早在家睡大觉了。”
明亮的水瞳里,分明有着挫败和沮丧,霍远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