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怀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他也没告诉我,是我遇见他才知道的。”知返的唇边露出一缕苦笑。
“他就是玩心太重,回头我一定好好说他,”穆昭怀有些尴尬地安慰她,“穆伯伯知道你懂事,一定能体谅的对不对?”
“嗯,”知返点头,淡淡一笑:“那我先走了,改天再去看萧阿姨。”
…
回到设计部收拾东西,办公室已空无一人。
独自站在电梯里看红色的数字变换,心头忽然无比烦闷。
要她体谅——她能说个“不”字吗?穆家的天大人情,孟家如何也还不清。就算不喜欢穆清,她孟知返也该为穆昭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想起方才那一幕,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就像个女特务,在向上司交待情报。
其实根本不用她汇报什么,穆昭怀早已广布耳目,叫她过去,也不过试探她的忠心而已。他担心什么?担心霍远要拉她过去?
叹了一口气,她疲倦地闭上眼——她有什么能耐让霍远对她动心思?
脑海中不由浮现那张镇静淡然的脸——他的心,她根本就猜不透。
电梯门打开,她却仍不想动,刚要睁眼,却听见略带着担心的声音的传来:“知返,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见霍远站在面前,脸上竟有些许焦灼之色。
十、雾非雾
“没事。”她看着霍远笑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眼里的关切让她心里一暖。
“真的没事?”低沉的嗓音噙着淡淡的笑意,“脸色这么差,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虐待员工。”
“没有啦,”知返被他逗笑,心情不知为何就舒缓了些,“可能昨晚赶图,有点累。”
“回去好好休息,”霍远凝视她有些倦怠的神色,轻声道,“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个文件,一会送你回去。”
他的眸光太过温柔,怔忡间知返竟不知如何拒绝,只是站在原地看电梯门缓缓掩住他清俊的笑颜。
“其实,我今天有自己开车。”并肩走在地下停车场,知返指了指右前方的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
“也是,”霍远顿悟地一笑,“我说你怎么也下到停车场来了。”
“车子是我回国前就订了的,我爸说是给我的毕业礼物,”知返解释道,“前天才提了车。”
“自己挑的?”霍远瞅了一眼她的车,转身对她淡淡一笑,“你的选择倒是特别。”
同样的价位,别人或许会选宝马5系或者奥迪A6,她偏偏选标致607,低调的华丽,连颜色都是这样地内敛。
“因为音响太好。”知返解释。
霍远朝她伸出手。
“嗯?”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车钥匙,”他指指她的车,“我开你的车送你回去,这样你明天就可以自己开车上班,顺便让我欣赏一下你的音响。”
车子沿着湖滨大道飞驰,不远处是倒映着五彩霓虹的水面。闷热的空气被隔在窗外,车厢内是Billie Joe Armstrong 慵懒却爆发力十足的迷人声线。
Where the city sleeps,and Im the only one and I walk alone。
“你要去哪里?”低柔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知返诧异地转过头,霍远的目光仍盯着前方,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知返,”他淡淡地重复,“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应景地附和歌词吗?
知返心里一震——忽然间,不知如何回答。
一个人的时候,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良辰美景,从来都是境由心生。
于是她不说话,抵额看窗外的风景。
霍远也不追问,从镜中瞥了一眼她有些失神的表情,心里微微叹息——从来没有见过如她这样的矛盾体,有时那么自信,有时那么茫然。
右前方有烟火绽放在夜空,璀璨夺目。
“好像是五中呢。”知返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大概是学生毕业,联欢庆祝。”
“看看去,好不好?”知返突然来了精神,企求他的目光无比清亮。
“你又不累了?”霍远调侃。
“就一会。”知返微笑,眼睛像两弯月牙。
果然是中考结束后的毕业联欢,校园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连周边的住户也过来凑热闹,知返和霍远趁门卫没注意,夹在人群里混了进去。
两人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慢慢走,河水潺潺,月光清幽。
“以前最喜欢操场边这个花园,”知返抚了一下身旁的石桌石凳,“都已经被磨得这么光滑了,那时候我们几个小丫头片子坐在这里聊天,觉得实在太有意境,装模作样地念什么‘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一晃可不止十年,对我而言都二十年了,”霍远一笑,朝前面走去,“原来这棵银杏还在。”
“这树啊,都能算镇校之宝了,”知返看着他指的那棵银杏,笑容诡异,“不过它有特殊功用。”
“我知道。”霍远微笑,弯腰打量了一下树身,又转头看向她,“又多了几个新名字。”
——江迎歌,我爱你。
——陈佳,我们永远在一起。
歪歪斜斜的字迹,刻得十分用心。年少如斯,根本不知也不信岁月无情,人生亦变。青涩的心,执着地认为如今喜欢的人,就会一直喜欢下去。
只是,那些曾经以为可以永远的事,却总是短暂得让人惊讶。
“原来你们那时候就开始流行这个了。”知返笑道。
霍远看着她略微惊讶的目光,不由失笑。
爱情在哪个年代不流行?无论是洪荒时代,还是地球末日,有人类存在的一天,它就不会消失。
“你有没有刻过女生的名字?”知返看着他促狭地笑。
“没有,”霍远肯定地摇头,“不过记得那时有个女生喜欢我,要把她的名字和我的一起刻在树上。”
“是吗?”知返饶有兴趣地期待下文,“后来她有没有刻?”
“自然是没有,”霍远微微一笑,“因为我对她说,损坏树木,品德分扣五十。”
“啊?”知返瞪大眼望着他,一副被雷到的表情,“天哪,谁喜欢你还真有够倒霉的。”
“的确。”霍远的眸色忽然一暗。
谁喜欢他,是倒霉。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经营过一份感情,遇见穆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拥有一份圆满的婚姻,但穆宁却用她的离去来告诉他,他不懂爱人。他觉得歉疚,他想弥补,却没有心痛。他并不认为爱情是他的人生必需品,他也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知返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边和他聊边往前走。
树林里有嬉笑声由远而近,知返正讲到兴奋处,面对着霍远倒着步子走,没有提防身后追闹的学生。
等到他出声提醒时她才往一旁闪去,谁知高跟鞋绊到地上的鹅卵石,身体顿失平衡。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丢脸地摔一跤时,一双健臂牢牢地锁住了她。
抬起头,才发现他离她这样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镜片后的眸,那么深,却又那么亮。
是她的错觉吗?
他的视线,仿佛是一面迷人的网,让她有一种要被掳去的感觉。
栀子花的香气在夜色里弥漫,一阵风过,弥漫在他们的周围,形成格外绮丽的气场。
如花的烟火,划破天际的黑暗,绚烂的光照亮她柔美的面容,他看见她的如水的眼眸里,也倒映着璀璨星雨,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心头。
柔情倏然而至。
忽然间乱了节奏的心跳,是决堤的情潮,带着陌生的奔放和紧张的期待,一点一点地漫上胸口。
他缓缓地低下头,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衣襟。
花丛间突然有嬉笑声由远而近,两人顿时都是一震。
知返尴尬地低下头,脸颊火烧般的烫,这才发现自己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对不起,知返,”霍远的声音低哑,“我有些失控。”
十一、陌上郎
他的坦白,让知返不知如何回答。
失控的,似乎不只是他一个。他的怀抱有种很好闻的气息,在靠近的时候,迷惑着她的意识。
她想,她是寂寞过头,或者是真的累了,才会在这样的夜里,贪恋这个男人给予的温暖。
谁都可以,却独独不能是他。
在彼此有些尴尬的沉默中,车子开到知返住的公寓楼下。
“上去吧,早点休息。”霍远先开口说话,把钥匙还给她。
“你打车回去?”知返咬唇,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嗯,”霍远淡淡一笑,神色中已看不出什么情绪,朝她摆摆手,“走了。”
路灯的光照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渐行渐远,他依旧是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走路姿势从容,可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却有一些寂寥。
知返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几乎看得眼酸,可忽然间,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转身。
霍远才上了的士,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迟疑地看了下屏幕上的名字,然后才接通。
“喂?”
电话那头一片静寂,静得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仰靠在座椅上,他看着远处辽阔的夜空,轻声道,“为什么不说话,知返?”
“霍远,”仿佛过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听到她的声音,低柔、短促,“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不语——这一个问题,他也很想问自己。
“喂?”
等不到他的回应,知返有些沉不住气,感觉问话时鼓起的勇气一点一点在流失。
“我在想,”霍远微微一笑,声音听在耳里似乎有种淡淡的酸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她,这样的情难自禁——对他而言,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方才看见她紧张的表情,他知道她一定被吓到了,而他除了说抱歉,只能快点离开,否则再留下去,连他也要怀疑自己的居心。
“知返。”秦菲敲敲她的桌面。
知返抬起头:“有事?”
“要去会议室啦,”秦菲狐疑地瞅着她,“你这两天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知返吐吐舌头,站起身跟着她往会议室走,进了门才发现霍远早就坐在位置上,看见有人进来抬头瞥了一眼,目光正好撞上她的,一瞬间知返急急地转身假装找座位,坐下来才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端地就觉得心虚,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会议的大概内容是确定平湖水榭的方案,和接下来设计部的工作安排。虽然自己的修改并没有被采用让知返有点小失望,但感觉却没有预想中的强烈。事实是,整个会议过程中她都觉得脑子里一片浑沌,难以集中心思。
偷偷往长桌那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霍远今天穿的是套浅银灰的西服,质地上乘,而他居然配粉红色领带,可却一点轻浮的感觉也没有,只衬得他气质格外越发清朗。
切,这个老男人还挺风骚——知返在心里暗暗评价。
霍远继续交待着工作计划,视线扫过四周,却在知返的脸上迟疑地停了几秒。
她在笑,他有些纳闷地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她低着头,可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分明有隐隐的笑意——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么高兴?
忽然间她抬起头,正好触到他的目光,于是她的表情一下僵住,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霍远移开视线,嘴角却忍俊不禁地弯起,颊边浮现一个浅浅的酒涡。
两人的反应,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眼里,苏瑾的目光从霍远移向不远处的知返,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知返,”会议结束时,霍远叫住正要离开的她,“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哦,”知返应了一声,仍然不敢直视他。
电梯在三十楼停下,知返深吸了口气,迈出步子。
走到总经理办公室,迎接她的却是苏瑾。
“你坐下等会吧,”苏瑾依旧是那种公式化的笑容,“他在接待一位客人。”
知返注意到苏瑾说的是“他”而不是“霍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谓听起来让她觉得有些刺耳。
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知返微笑说了声谢谢,却看见苏瑾看着她,目光闪烁。
“苏秘书有事?”她不露声色地。
“我有些好奇,”苏瑾也是一针见血,“孟小姐什么时候会嫁入穆家?”
“哦?”知返挑眉一笑,“有人说过我会嫁给穆清吗?”
苏瑾闻言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
“孟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吧,我换句话来问,”知返盯着她,“我嫁给谁对苏秘书而言很重要吗?”
她口气里的奚落,让苏瑾脸色一变。
都说尚豪的苏秘书,是商场上的巾帼英雄,然而再精明能干的女子,遇到爱情,也会失了冷静——知返望着她,在心里微微叹息。
“我昨天看见你们一起走。”苏瑾僵硬地开口。
而她就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霍远开着另一个女人的车双双离开。
知返不语,是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也没必要说什么。
“孟小姐,希望你不要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苏瑾咬牙,相对于知返的冷静,她实在难以控制情绪。
知返几乎失笑。
这是什么世界?穆清拥着别的女人她都没有过问,而这厢苏瑾却为了霍远把她当成情敌来对待。
“苏秘书,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霍远,那就多花点心思去争取他,霸占他每分每秒,让他没有时间在我面前出现,而不是如此刻在这里对我作没用的警告,”她眼神冰冷地望着苏瑾,一字一句地,“我告诉你,我对霍远没兴趣,也不必对你们的故事负责。”
苏瑾被她的话语震在原地。
“苏瑾,你出去一下。”淡定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霍远正望着她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苏瑾看了他一眼,脸色苍白地离开。
霍远关上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不好意思,有老同学过来,”霍远抱歉地一笑,“等了很久?”
“还好,”知返微笑,“就跟苏秘书聊了一会天,你都听见了吧。”
虽然他神色平静,可她就是确定他听到了。
“嗯,我知道了,”霍远淡淡一笑,黑眸凝视她,“你对我没兴趣。”
“怎么办,知返?”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促狭,“你这么否定我,让我有点难过呢。”
他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可那种语气,那样低沉得像叹息的声音,却让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十二、如梦令
将茶几上的咖啡杯拿起啜饮一口,她平缓了自己的心跳,抬头迎向他的视线:“霍总叫我来,不是光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