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娘转头看看窗外,假山绿树,浓荫翠碧,时令鲜花,满园芳菲。
“曾经我来这里,只觉得入目之处皆是苦难伤怀,现在看来,这里雕梁画栋,造景工巧,倒不失是一处好景致。”
曼疏并不插话,只静静听,若有所思。
“我当初不想见他,只是因为无此必要。有些事情即使痛心疾首,为了重要的人,也要当放则放。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也不想再追究,哪怕还要在心里痛上个几十年,毕竟也会渐渐忘却,我不想被心魔困住。谁没受过伤,但一辈子抱着个伤口哭天抹泪的度日,那怎么行。”
“那么,现在”
“当然是专程来等你们的。”桑大娘笑道。
“这么说,薛掌门果然是早有所知?”曼疏问道。
桑大娘笑,“师父恐怕是什么都知道,也是有意在推波助澜,不过你怪他是应该的,因为只有你是无辜受累。”
“无辜倒也不见得,这毕竟是我的选择。”曼疏淡淡的,心想,只是不知隐圣是否将她的选择也算了进去就是了。
桑大娘拿出一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盒子材质与纹饰与那日薛华子交与她存放音杀图谱的盒子一模一样。
“师父嘱我,若是此次前来见到你,就将这个交给你。”
曼疏打开盒子,一时流光溢彩。
夜蓝色的缎子上,一只冰晶般的镯子静静端放,阳光之下,盈满光华,竟似有水在其中流动一般。
曼疏疑惑的看看桑大娘。
桑大娘拿出镯子,执起曼疏的右手,替她戴上,然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镯子竟然瞬间紧贴在曼疏的手腕上。桑大娘让曼疏握拳,再次触动机括,一炳如冰似水的薄刃瞬间无声的滑出,伏贴在曼疏的手背上,曼疏比比,刚刚好和手掌同长。
“这个镯子叫做命环,是师祖早年贴身的利器,后来她老人家成了亲,镯子便送给她夫君防身,其后再没有人使用过。想来,是师父特别给你防身之用的。”
曼疏沉默片刻,也不推辞,深施一礼。
“请代我向薛掌门致谢,曼疏无故受到很多恩惠,实在无以为报。”
桑大娘怜爱的抚过曼疏的头发,淡淡微笑。
“对了,桑大娘,桑桑呢,现在可好?”想到那个乖巧聪敏孩子,曼疏心中满是柔软。
“嗯,很好,长高了,现在同师父和丹朱他们一起,他也时时想念你呢。”桑大娘也想念起了可爱的小孙子,面色慈蔼。
“事情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真的很想回到思华年去。”曼疏不掩倦怠,她到底还是不喜欢这样纷扰烦乱的生活。
“师父知道你们一定会追查事情的原委,既不会愿意让朝廷找到已经逃逸的同门,上都城去查又无头绪,迟早会想到这里,便令我先到这里等候。其实,去问师父是最快的途径,但是事关重大,牵连又极广,加上人心本身也是不可知的变量,有些事情,还是要他们亲自去发掘真相比较好。”桑大娘淡淡怜惜的说道,以这孩子的性子,淌这滩浑水,实是为难她了。
想来薛华子定然将事情的原委同桑大娘交待过了,不然,她一贯温柔平静的神色不会如许的沉重怜悯又忧思缠杂。
这样的秘密,反教人心生怯意。
曼疏只觉得身陷泥沼,不可自拔,只怪自己原则过甚,作法自毙,原也怪不得他人。
不禁摇头苦笑。也不再开口询问。罢了,好像一场游戏,就按照攻略走吧,最坏又能如何。
“桑大娘想必已经同陆夫人他们把话摊开吧。”曼疏问道。
“嗯,陈年旧事,说清楚也就是了。”桑大娘挥挥手。
“那兰庄主当年即不按照江湖道义,私扣人家首徒,如今,又怎么肯在这种时候收留大娘?”曼疏比较疑惑这点。
桑大娘一笑。
“当年的事情,内中原因也不必细说。江湖同朝廷毕竟井水不犯河水,行事道理各不相同。兰庄虽然有些生意,但是就其根本还是江湖门派,而且执其牛耳,这样的时候,怎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做样子给江湖众人看吗?
曼疏心中明了。
“只怕,也不甚安全,桑大娘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曼疏有些担心,但是转念一想,离开了,有心人大可在暗中尽情的动手脚,反而更加危险。
桑大娘笑笑,待要开口,却听得门上响起叩门声。
曼疏起身开门,只见青容一袭蓝衣,立在门前,束起的头发微微潮湿,显然也是刚刚沐浴打理过的。
曼疏不知桑大娘来前可曾先去会过青容,当下只是微微侧身,让青容可以看见屋内的人。
青容本是担心曼疏,便问了她住处,前来看看。
见曼疏开了门,还没说话,便赫然看见屋内师姐熟悉的笑容,愣愣的呆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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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二ˇ
曼梳将房间让给这对意外重逢的师姐弟,想必他们有很多话要说,而她并不想在其中涉入过多。
正如桑大娘所说,兰庄的庭院华丽工巧,即使在这种暮夏时分,依然盛开着各色花朵,有些,曼疏甚至叫不上名字。
淡淡的看着那兰紫色娇艳欲滴的花瓣,曼疏静静的出了会儿神。
“曼疏姑娘。”温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曼疏回头,不太意外地看见了陆夫人。
即使明了她的身份,她自己不说明,这些人也就还是称她为曼疏。
这样很好,祁安是专属于那个少女的名字,她没有资格顶替,她只是曼疏,而已。
“若是不介意,我可以一起坐一下吗?”
“当然,夫人。”曼疏微微躬身。
对这女子的一些不喜,其实大半是因为怜惜桑大娘的缘故。现在桑大娘既然已经看开不再介意,那么这些不喜也就失了原由。
曼疏看着面前同上次见面相比越发神色郁郁的女子,心下倒有了些怜悯。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姑娘了。”陆夫人柔和的看着曼疏。这女孩一贯平静淡然,含着隐隐的锋利。初见时如此,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之后,仍然如此。她到月华门的缘故她是知道的,但是一个年幼的少女,经过那样的情殇,却可以不怨不哀,依然故我,这份心性,她很羡慕。
“但不上什么辛苦,只当添了些人生阅历,也不错。”曼疏和陆夫人在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陆夫人微微一笑,仍然有着娇艳的韵色。
“听寒儿说,你们一直在查询真相,可有些什么结果?”陆夫人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点心,亲自斟了一杯给曼疏。
曼疏道谢,接了过来。
“并没有头绪。朝廷做事,毕竟和我们不同。”
她和陆夫人也不过一面之缘,有些话,还是姬锦寒去说比较合适。
陆夫人见曼疏如此,也不再多问,话题转而谈些不要紧的事情,倒也和谐。
言语了片刻,陆夫人便起了身。
“我也该去准备布置晚膳了,你们这阵子一定吃睡不宁,该好好补补。再加上。桑家姐姐也来了,大家也好聚一下。”
“劳烦夫人了。”曼疏亦起身。
“对了。”陆夫人走出两步,又转回身,“那边兰紫色的花名唤幽夜明,白天没什么,晚上的香气却是于人有伤的,还请姑娘小心。”
“多谢夫人提醒。”
曼疏目送陆夫人带着侍女穿花拂柳的去远了,方才开口。
“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姬锦寒自一旁的大树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幽夜明。
“她是什么意思现在不好说,但是有一点,仿佛可以证明我们没有摸错门路。”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
姬锦寒邪邪一笑,将花儿轻轻簪在曼疏头发上。
艳丽妖媚的颜色,衬着曼疏如冰似玉沉静如水的容颜,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幽夜明,正是炼制药人所必需的重要引子。”
姬锦寒欣赏着面前的绝色,漫不经心的说道。
曼疏眼神一动,心下却不禁好笑。
这算什么?瞎猫碰到死耗子?撞大运也没有这样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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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问出些什么没有,他们可是知道了些什么?”兰钧脱去了慈蔼的伪装,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精明冷厉。
“爹你先别这么急。那姑娘性子冷淡又颇有心计,哪会同我交浅言深,待我再同她接触些时日。”陆夫人轻声地劝到。
“再些时日?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哪有那么多时间好磨。些许差错,便会让我的大事毁于一旦。”兰钧皱眉。
陆夫人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也不敢再多嘴。
兰钧负手踱步。
薛华子那老匹夫,竟然在这个时候把桑荑弄到这里来,还特意托了苍青派的主事一路护送,苍青派一向与月华门交好,弟子众多,势力又广。要是这女人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差头,只怕不出一时三刻,他们就会将消息散布的满江湖尽人皆知。
托孤?
哼!真要是托孤,怎么不见他们把那个小杂种也一并带来,只这女人一个人来,摆明了就是要让他如鲠在喉,不得轻举妄动。
那老匹夫,一副八风不动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把他掐在手心里?
好不容易这三个不知死活的自投罗网,省了他一番手脚,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兰钧眯起了眼睛,下了狠心。
反正现在只欠东风,说不得便孤注一掷,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陆英。”
“岳父。”一直沉默的陆英应声而起。
“你去探探桑荑,她对你余情未了,用些手段,女人,总是心软口松的。”兰钧命令道。
陆英沉默了片刻,应承下来。
“去吧。”兰钧挥挥手,“该做的事情也不得放松,你清楚现在有多关键。”
“是,小婿明白。”陆英退下了。
兰钧又沉吟了片刻,回神看见二女儿面色苍白的脸,叹了口气。
“茹儿,不要怪为父。小不忍则乱大谋,陆英对我尚属衷心,你就放宽心,等到事成之后,一切就再也不必忧心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你们夫妻想去哪里,为父的也不会干涉。”
兰茹低头道:“女儿不敢,女儿承父恩,是要为父亲分忧的。”
“好,好孩子。”兰钧拍拍她的肩头,“你大姐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听话,我又何至于多花着许多力气。”
兰茹低头不语。
兰钧见状,叹口气,“好了,你也回去吧,多注意些那三个小的,不要掉以轻心,找到机会,多套套他们的口风。”
“是。”兰茹听话的退出门外。走到无人处,方才放开握紧的手心,雪白的手掌上深深的指甲痕迹,渗出鲜红的血来,月光下犹为可怖。兰茹收起颤抖的手,挺直身子,慢慢走回空寂的厢房。
这厢,兰钧看着女儿带上的门扉,沉下了脸色。
一道身影闪过,全身黑衣的男子跪在身前。
“多派些好手盯在他们身边,让那些人小心行事,不要露了行藏。”
“是。”
“还有,”兰钧一顿,“二小姐那边,也要多加注意。”
“属下知道。”
“嗯,去吧。”黑衣人转瞬消失了踪影。
兰钧坐下来,端起凉透的茶水,慢慢啜饮了一口,冷涩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三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三ˇ
青容的心情这两天十分的不好。
看到那张绷起来的俊脸,曼疏要很有良心的才能忍住不笑,因为真的很像吃醋的小孩子。
“你应该相信桑大娘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分寸的。”
青容心里明白,但脸色还是好不起来。
从看到师姐出现在兰庄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他见过师姐肝肠寸断的样子,他知道在师姐的心中,那个人的地位有多重。就算师姐已经再三安抚过他,他也没有办法安心。在这里,看着师姐和那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像淡然相交的老朋友一样的说话,每次他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去把师姐从那人身边带走。
曼疏叹口气,拍拍青容青筋毕现的手背。
曾经心中很重要的人,美好的形象一朝崩溃,那种世界瞬间毁灭的感觉,她知道的。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曼疏转移话题。
从幽夜明开始,他们陆续的发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再加上暗中总有人密切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更让他们肯定了当初的怀疑。于是,这两天,他们分头开始极为小心的在兰庄查探。
“老头子盯得还挺紧的,不过太过谨慎,反而会露出许多破绽。”“处理”完趴在暗中关注他们的人,姬锦寒拍拍手,坐下来。
“嗯,若是他心中无鬼,又何必费事找这么多双眼睛盯住我们。”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曼疏同意。
兰钧派出的人的确都算得上是好手,但是,这么多日子的亡命天涯,就算是山魈那种能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兽类都逃不脱他们的耳目了,更不要说这些人。所以,这反倒成了兰钧的败笔。
还有,就算他们不知道兰庄同月华门的干系,兰庄大小姐嫁入姬家却是天下皆知,如今姬家大变,姬家的人都成了在逃的要犯,兰庄却可以这样风平浪静,也太说不过去。
“我看过兰庄内所有能够种植幽夜明的地方,数量并不多,和那些药人的数量相比,差得很远。所以我想,若是药人皆是兰庄所为,那么他们一定另有腹地。”青容道。
姬锦寒点头,“幽夜明其实是一种矮树,偏好潮湿的土地却又不喜欢水汽,非常难种,但是一旦成活,却可以生长上数十年。兰庄的这些幽夜明,看起来都是生了二十年左右的成树,应该是最初试种时留下来的。”
二十年左右,那岂非和陆英到兰庄的时间差不多长短,炼制药人要不仅要懂得配置密制的方子,更要有深厚的医理相辅,以便随时应对药人炼制中产生的各种反应。这兰庄之中,有这种能力的人
难道,陆英的失忆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曼疏心中一紧,看向青容。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