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件衣服,你到底送的那家干洗店洗的?你以后不要去那家洗衣服了。”
我看了一眼电话,就像张扬好像站在我面前。“怎么了?”
“这家洗衣店没信用,衣服不是干洗的,而且熨烫技术很糟糕。”
洗西装,你会怎么洗呢?
由于工作性质,我天天都要穿西服。就算西装是藏蓝色的,不容易显脏,但是天天穿,总是要经常洗一下的。当年康洁没涨价的时候,洗一套西装最便宜也要十元钱,像我,大概一周就需要洗一回。可是,单位是不给补贴的。按照我的理解,我为什么要花我自己辛苦挣来的工资去洗工装?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西装都是在家里扔洗衣机里洗的。
因此,我按照往常的习惯,毫不犹豫地就把张扬的西装扔进了洗衣机。洗完之后,当然要悬挂并且用蒸汽熨烫机熨烫:这可是最重要的一步,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我已经把技术练得“炉火纯青”——不过,需要说明一点的是,不管我怎么熨烫,和专业洗衣店的专业设备比起来,那还是不一样的。
我只是“习惯性”地做了这一切,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妥。
“呃,”我犹豫了一下,“其实,这件衣服,是我自己在家,用洗衣机洗的,也是我自己熨烫的。你怎么发现它不是干洗的呢?怎么会熨烫的不好呢?”
“什么什么?你扔进洗衣机洗的?大小姐,你有没有点常识啊?”
“我的工装都是这样洗的啊!”此时,我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听见张扬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姐,既然你经常机洗西服,没有发现洗出来的衣服会变形吗?它和干洗的是不一样的吗?”
我倒吸了一口气:“衣服变形了吗?我只觉得在色彩上不如干洗的那么亮丽,但是我觉得熨烫的还好啊可能有个别地方有小小的褶皱,但是我们穿衣服做动作,本身就会有褶皱啊。不仔细看,应该不会让人看出来吧?我给你说真的,我的西服工装都是我机洗的,然后我亲自熨烫的,没有客户反映有问题啊。”
“请问,”我感觉张扬的声音里虽然含着笑,但也在压着火,“你所谓的小小的褶皱,会不会影响整身西服的笔挺呢?我穿着这身价格不菲却是机洗的皱皱巴巴的衣服去公司,大家会怎么看我?”
“那,那我已经洗了大不了我赔你一件!”我开始意识到原来男人打扮也很重要。
“谁要你赔!”张扬突然发火道,电话砰得被挂断。
我吓了一跳。听着电话“嘟嘟嘟”的声音,我忽然很想哭。突然大吼着:“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嘛!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洗!”重重地喘着气,又想起了细节,接着补充大吼道:“还不是你,非要把你的破衣服塞给我的,我稀罕用它挡雨啊?”
整个一天,心情都很不好。准确讲,一个礼拜心情都不好。
一直不再联系。也许吧,都忙。
转眼到了过年。
过去过年放假和现在不同,以前是从年初一放到初七,初八才开始上班。我们值班,也是从初四值到初七。
大年初二的晚上,张扬打来电话。
我真的不想接他的电话,但是想想,还是接了。
“过年放假这么多天,怎么安排的?”过年了,张扬也笑呵呵的,听起来心情不错,好像衣服的事情已经忘记了。
“从初四开始,就要去上班了。”
“怎么从初四开始就上班啊?我们还是从初五开始呢。”张扬有点惊讶。
“早一天上班,多挣一份加班费嘛。”
“多难得的休息啊,却想着要挣钱。挣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又不买房又不结婚的。”张扬呵呵地笑着,很随意地说着。
我就讨厌他的随意劲儿,尤其是说到“不结婚”的三个字的时候。可是,他张扬绝对想不到,就在前两天,我妈妈的同事还真给我介绍了一个。
“谁说我今年不结婚?前两天我妈妈的同事才给我介绍了一个,约好了明天相亲的。人家是搞审计工作的,不能算是很有钱,但是家里有房有车。如果我们真成了,才不用靠我挣钱买房呢。”听起来这个男人的条件还不错,所以说出来我也挺有底气的。
张扬静静地听着,想了想,忽然笑道:“明天见面?直觉告诉我,你们两个一定成不了。”
我有些愤怒地看了一眼电话,似乎电话线能够把我的眼神也传给张扬。“为什么?”
“明天初三,都是扫墓的。约到这天见面,不吉利呀!”
“什么逻辑嘛!我们两个才都不在乎呢!你这个人,是朋友吗?怎么不盼点我的好呢?”
“你们不如换个日子,大年初四相亲也不错啊。那天咱们正好同学聚会,带着一起来,我们替你把把关。”张扬的声调平和了许多,不像刚开始笑的那么“神经”了。
“要你们替我把什么关啊?我们第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成不成呢。”
“那初四的同学聚会,能过来吗?”
“我说过了,初四我要去挣钱!”
“找了个好男朋友,还想着挣什么钱啊。”张扬轻轻地笑着。
“挣钱,赶紧赔您那身价格不菲的、却被我这个无知的笨蛋机洗了的、让您穿出去丢了人的西装啊!”
啊,我的心情真愉快,终于将这番话“还”给那个家伙了。
张扬久久地没有说话。好半天,他才不冷不热地说:“那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赔,那就赔吧。”
“什么叫我想赔,那不是你不依不饶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扬竟然又挂断了电话。
我大笑着,但心里却并不像刚才那么愉快,甚至还有点担心和难过。我这是怎么了?我问自己。嘴上报复了张扬,可心里的感觉却是骗不了自己的。
大年初三的上午扫墓;下午便去相亲。要是张扬这家伙不说还好,经他“暗示”,还真觉得有点别扭。
其实相亲倒还顺利。这位简先生除了个子不高、长相平凡外,其他条件还都好。不过我的“硬件”条件也很一般,和他站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下午,很意外,洛琼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初四中午同学聚会,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
“下午下班后,我才有时间。中午,时间紧张呢。”
“可是张扬下午的飞机,要回北京了呢。”
我犹豫了。虽然和张扬吵吵闹闹,但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挺想见他的。
“别的同学也都同意中午吃饭了呢。哎,咱班以前有的同学,现在混得不错,有的都已经在政府机关做科级干部,有的在人大,大小是个头目,各行各业的,你也过来疏通一下关系,交流一下感情呗!”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特别喜欢聚会的原因。
好吧,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也就答应吧。
初四的中午。
中午午休两个小时,算起来时间也很紧张。我没有记错,那天我和小韩姐一起搭班儿,小韩姐人很好,让我早走了一会儿。
我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更没有来得及卸妆,便急急地冲出了单位。
赶到酒店时,正好开席。什么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来一会儿,就是客套的寒暄、互相吹牛;晚来一会儿,我吃的就是残羹冷炙——心中再次感谢小韩姐。
我原以为,现在有那么几个同学,工作没几年,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应该会按照品级大小顺序就坐吧;不想,坐在首席的,竟然还是张扬。我心中感叹啊,不管在外面混的怎么样,在同学的心目中,老班长的地位依旧啊!
我高兴地和大家打着招呼。然而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张并不太高兴的脸。仔细辨认着,那么漂亮的脸,那么清高的气质——吴灿!我不由地看了一眼张扬,他很客气地冲我点点头;我又看了一眼吴灿,她挤出一丝笑容,拉着我的手道:“怎么,不认识了?”
“不不不,认识认识,吴灿!”我也要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越来越漂亮,气质越来越脱俗,真不愧是专业学艺术的呀!”
我真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竟然把他们两个安排在同一个聚会上;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们两个竟然也愿意同时坐在一张桌子上。唉,难道我真的那么天真、单纯?我真的搞不懂,他们究竟在想什么?要是我是吴灿或是张扬,我一定不来。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尴尬,大家还是很有意识地回避吴灿和张扬的关系。做了官的同学拿出自己所谓的“珍藏版”白酒,故意把“特供”两个字漏给大家看,一边“客气”地挨个倒酒,一边自豪地讲解着这酒有多醇多好、自己平时多舍不得开启、这是自己最尊敬的老班长回来了才肯拿出来的好酒;经商的同学则讲述着自己如何有气魄,如何使自己的生意“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些在职能部门的同学就算没有混得一官半职,也拍着胸脯打包票:遇见什么什么事,只管找我,找到我就不是难事,花一半儿的钱给你们搞定!我心中冷笑着:这是什么光荣的好事和值得炫耀的行为吗?只有在底层默默无闻工作的我们,只有天天被客户指着骂的我们,才明白就是你们这种人把我们的风气搞坏的,才越发懂得低调的重要。
我看了一眼张扬,他竟然和我的态度截然相反,似乎不论谁讲他们的“光辉历史”,张扬都在很认真并且是很有兴趣地倾听,甚至还要和他们讨论几句。他们的讨论进行得非常热闹,甚至逐步呈现出一种很奇妙的局面:虽然张扬不在政府机关,他只是跨国企业的技术经理(当时连总监都不是),但是他在和这些人讨论人际和人力管理、以及当前的政策的时候,也是头头是道,那些所谓的“小领导们”,竟对张扬的某些言论若有所思。
“你一个搞技术的,和人家是一个领域的吗,谈论得这么热闹,”我不以为然地白了一眼张扬,“你还真是什么都通吃呢。”
几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当年我的想法真的是太单纯了。社会需要的恰恰是这样的人才。当我明白这些后,我对张扬越来越敬佩,甚至有点小崇拜他,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于是,我不再单一地阅读文学著作,而向更广阔的领域涉猎。
终于有和我一样的“平头百姓”忍不住说话了:“好了好了,你们都是领导,都是能人,能不能也照顾一下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就是啊,我们只能听你们说,根本插不进去嘴嘛!”有人附和。
“还不如咱们做个游戏呢!”宁苾提议道。
“划拳!”一个男同学伸出手。
“不好不好,那是你们男人玩的东西,我们女人可不玩那个。”一个女同学不愿意。
“那玩什么呢?”大家为难。
一直没出声的吴灿突然轻轻地说道:“大家看过《艺妓回忆录》吗?就玩里面的真话假话的游戏吧。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
“那是什么游戏?”一个没看过电影的女同学问。
“就是一个人说一个故事,别人说他说的是真人真事还是他编造的,如果大家猜对了,他喝一杯,反之,大家喝一杯。”
“这有什么意思啊。”女同学好像有点不愿意,同时看了一眼吴灿。
吴灿表情坚定,似乎今天就算别人都不玩这个游戏,她自己也非要玩不可。
“我陪你玩吧。”洛琼笑笑。从上学的时候,洛琼就是一个好人,总是想着他人。
“我也陪你玩。”我看出了今天吴灿心情并不好,如果陪她玩这么一个游戏能让她心情愉悦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来来来,大家都玩。”一个男同学大概跟我有同样的想法,也同意加入一起玩。
大家看看吴灿,其实都明白怎么回事,谁也不愿因为驳了吴灿的面子而让聚会不欢。于是,都同意参与进来——大不了就是编个故事嘛!
“我提议的,我先讲。”吴灿眼睛直直地瞪着桌子中心。
“我曾经非常喜欢一个男生。为了和他在一起,第一年高考我本来考到本省大学的播音主持专业,但是我放弃了;第二年,我终于考到了和他一个城市,南京。我不认为我的条件差,我的身边也聚集着那么多条件优秀的男生,可是他就是不喜欢我,他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知道那一定是个借口,因为我不知道当年在他身边的还能有谁,各方面能比得过我。”
我看到大家都在偷偷地瞟张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吴灿讲得是真的,而那个男生就是张扬。此时张扬低着头——他不觉得尴尬吗?竟然还能坐得住???
“当年他如此不重视我,看我就像路人甲乙丙丁一样随便,”吴灿突然又开口道,“可是现在,我有一个比他更英俊、更体贴、更有钱、比他更优秀的男朋友!呵,还没结婚呢,但他每个月都给我钱;我不用工作,但我有花不完的零用钱!他还准备出钱送我去留学!如果有一天,我再见到那个不懂得珍惜我的男生,我的男朋友让我对那个男生说,他不仅永远也比不上我现在的男朋友,而且,他是个瞎子!哈哈哈!我是不是因祸得福呢?”吴灿大笑着,让原本紧张的局面更加凝重。
说真的,吴灿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尤其是在对她男朋友的描述。吴灿的男朋友不仅不让吴灿工作,打算让她做家庭主妇一样的人,而且如果按照吴灿所说,她的男朋友还说出那样不体面的话——这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吴灿夸张了BF对她的好,要么她的BF真的爱她爱得很深。
“吴灿能有个疼她爱她的好归宿,这是应该值得庆贺的事情啊!”齐斌打破僵局,“吴灿,我相信这是真的。我祝福你。”
“对呀,吴灿,嫁人就要嫁一个知冷知暖的人,就是要享福的。我也相信这是真的!我不能喝酒,就以饮料代酒,我们共同干一杯,祝你找到幸福!”我举起杯子。
吴灿微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是隐藏的泪水。
“对对对,共同干一杯,祝你找到幸福。”大家举杯,目的只为吴灿能够开心。
“谢谢。说出来,感觉真好。感觉,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