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其他的东西——一级台阶。我赶紧站直,紧张得牙齿差点儿打战。他们看不见我,因为太黑了。拜托,一直这样黑才好。
在楼梯转弯的地方,阳光射了进来。我终于又能看到威尔的肩膀了。队伍走到楼梯尽头时又经过一个首领,我集中精神跟上威尔的节奏。这种情形下,一眼望过去就能知道谁是头目,也只有他们是清醒的。
嗯,并非只有他们。我也是清醒的,因为我是分歧者。那如果我是清醒的,托比亚斯应该也是如此,除非我看错了他。
我必须得找到他。
我和一群人站在火车轨道旁边,用眼角余光看去,人群一直延伸到我视线不及的地方。火车行驶到我们身前停了下来,车厢门全都开着。一个接着一个,我的新生同伴都爬进车厢。
我不能转头去人群里搜寻托比亚斯的身影,只能把眼睛斜向一边去看,左边没有熟悉的脸,不过在右边大约几米远的地方,我瞟见一个高个子短发男孩。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我不太确定,但这是我最好的机会。我不知道怎么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去接近他。但我必须靠近他。
眼前这节车厢不一会儿便满员了,威尔转身走向下一节。原来还可以这样做!我乖乖跟在他身后,不过没在他停的地方停下,而是往右挪了几米。周围的人都比我个子高,这样也好,他们可以掩护我。我紧咬牙,又往右挪了挪。如果多余动作太多,他们就会逮住我。千万别逮住我。
在下一节车厢前,一个面无表情的无畏派男孩向我前边的男孩伸出手,他抓住那只手,动作看起来十分机械。我看都没看,就抓住下一只手,尽量优雅地爬进车厢。
我跟帮我的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快速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脸。是托比亚斯。他面无表情,跟其他人并无二致。难道我错了?他不是分歧者?泪水在我眼眶里打着转转,我转身躲避了一下,眨掉眼里的泪水。
人们涌进车厢,我身边挤满了人。大家肩并肩站成四排。接着,奇特的事发生了:一只手突然和我十指交缠,掌心相对。是托比亚斯,他握着我的手。
我浑身又充满了能量。我捏着他的手,他也捏着我的手。他是清醒的,我没有看错。
火车缓缓开动,我想看看他,但只能强迫自己静立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他用拇指慢慢地在我手背上画圈,本意大概是想安慰我,谁知反而让我更沮丧。我需要和他说说话,需要多看看他。
因为站在前面的女孩太高了,我看不清火车路过何地,又开向何方,所以只能盯着她的后脑勺,注意力却集中在托比亚斯摸着我的手上,直到火车擦着铁轨发出尖厉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们在车厢里站了多久,但我的背已经酸痛了,所以一定是过了很长时间。火车尖叫着刹车时,我的心跳得那么厉害,简直无法呼吸。
就在我们跳车前,我看到托比亚斯转头朝向我,我也望了他一眼。那双几近黑色的眼睛那么坚毅。“快跑。”他喊道。
“我要救我的家人。”我也喊着。
我直视前方,等轮到我时,就从火车上俯身跳下。托比亚斯走在我前面,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后脑勺上,但现在走的这条街再熟悉不过了,我的注意力渐渐从无畏派队伍转移了。我路过从前每隔六个月就跟母亲走一次的地方,那时是去为家人买新衣服;路过从前每天早上去学校时等车的站台;人行道的路面裂得那么厉害,从前我和迦勒总是一起玩“跳房子游戏”,从那些裂缝上跳过去。
现在它们全都变了样。房屋空无一人,漆黑一片。街上,挤满了无畏派的士兵,他们全都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只有那些军官例外,他们每隔几百米就站着一个,有的看着我们通过,有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什么事情。似乎没有人在做什么事,我们来这里真的是“上战场”吗?
往前走了不到一千米,这个问题就水落石出了。
我开始听到一些爆裂的声音,却不能四下张望去看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越往前走,声音就越清晰、越尖锐,终于辨认出那是枪声。我咬紧牙关,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往前走,只能两眼盯着前方。
远远望去,一个无畏派士兵把一个灰衣男人推跪在地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他是议会成员。无畏派士兵眼神空空洞洞,从她的枪套里抽出枪,对准那人的后脑勺开了一枪。
这个士兵头上漂染着一缕灰发。是托莉。看到这儿,我脚步差点摇晃起来。
继续走,不要理会。我的眼睛一热。继续走,不要理会。
我们行进至托莉还有倒下的议员身旁。当我跨过他的胳膊,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接着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我也停了下来。我尽可能一动不动地站着,能做的一切就是找到珍宁、艾瑞克和麦克斯,然后把他们全都干掉。我双手抖得厉害,却不能做任何事去阻止它。我用鼻子快速地喘息着。
又是一声枪响。是从左眼角那边的方向传来的,我看到一个模糊的灰色身影倒在人行道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所有无私派的人都会死掉。
无畏派士兵毫不犹豫、没有质疑地执行着无言的命令。一些成年无私者,还有一些无私派的孩子,都被赶到附近的一栋建筑里。大量黑衣的无畏派士兵在门口守卫着。唯独没看到无私派的领导,或许他们都已经被害了。
我前面的无畏派士兵一个接一个离开,去执行各自的任务。很快首领们就会注意到其他人都会收到信号,只有我收不到。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太疯狂了。”右边有个男声轻轻地说。我看见一缕长而油腻的头发,还有一个银色耳环。那是艾瑞克。他用食指戳弄我的脸颊,我压抑住打掉他手的冲动。
“他们真的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一个女声问。
“他们能看到,也能听到,只是不对所见的进行处理,对所听到的也是一样。”艾瑞克说,“他们会通过注射进去的信号传输器接收我们的电脑发出的指令……”还没等说完,他把手指压在给我注射的地方,给那个女人看它的位置。待着别动,我告诉自己,别动,别动,别动。“……然后天衣无缝地去执行命令。”
艾瑞克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凑近托比亚斯的脸,嘻嘻地笑着。
“眼下这情景真令人开心。”他说,“你这个传说中的老四。现在没有人会记得我排名第二了。不是吗?也没有人会问我,‘跟一个只有四种恐惧的人来往有什么感觉?’。”他拔出枪,抵住老四右边的太阳穴。我的心一阵狂跳,连头骨都感受到了。他不能开枪,他不会开枪的。艾瑞克歪着脑袋说:“如果他意外中枪,你想想会有人注意到吗?”
“动手吧。”那个女人带着腻烦的口气说。如果她能允许艾瑞克这么做,那她一定是无畏派的头目,“他现在什么也不算了。”
“你不接纳麦克斯的提议,真是太不幸了,老四。嗯,不管怎么说,实在很可惜。”艾瑞克压低声音说着,把子弹咔嗒一声推上枪膛。
我的肺在燃烧,在近一分钟的时间里无法呼吸。我用眼角看到托比亚斯的手在抽动,但我的手已经握到了枪。我拔枪顶在艾瑞克的额头上。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面容也垮了下来,有那么一片刻,他看起来还真像那些梦游的无畏派士兵。
我把食指扣在扳机上。
“把枪从他头上拿开。”我厉声喝道。
“你不会杀了我。”艾瑞克回道。
“很有趣的推论。”我嘴上虽这样说,但我的确不能杀他,我不能。我咬着牙,把胳膊放低,一枪打在艾瑞克的脚上。他尖叫起来,用双手去抓脚。他的枪马上就不再指着托比亚斯了。托比亚斯掏出枪,朝艾瑞克朋友的腿上开了一枪。我没等到看子弹到底有没有击中她,就一把抓住托比亚斯的胳膊,拼命地跑起来。
假如能跑到小巷里,我们就可以躲在这些建筑里,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再跑两百米的距离就到了,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但没有回头看。托比亚斯抓着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拖着我往前跑,比我从前任何时候跑得都快,比我能跑出的速度也要快。我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听见一声枪响。
这痛来得又急又快,从肩头开始,如触电一般传到手指。一声尖叫停在半路,我一下扑倒在地,脸擦到了路面。我抬起头,看到托比亚斯跪在我脸旁,我大喊着:“快跑啊!”
“不行。”他答道,声音冷静而平和。
很快我们就被重重包围了,托比亚斯扶着我站起来,支撑着我全身的重量。因为疼痛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无畏派士兵围着我们,个个举着枪。
“分歧者叛徒。”艾瑞克一只脚站着,脸色极其苍白,“交出你们的武器。”
第三十四章 反目为敌
我整个人倚在托比亚斯身上。有人把枪管抵在我脊柱上,逼着我往前走,穿过无私派总部的大门,那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灰色小楼,只有两层高。鲜血从我的身体侧面滴下来,我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因为太痛了,我根本没办法去想那些。
枪管推着我走到一个门口,那里由两名无畏派守卫把守。我和托比亚斯走进去。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两把空椅子。珍宁坐在桌子后面,耳边贴着电话听筒。
“好,把其中一些人送回火车上,”她对着电话说,“现在需要加强警卫,这是最重要的部分——不说了——我要挂电话了。”她猛地挂上电话,用灰色的眼睛盯着我们。那眼睛让我想起熔化的金属。
“分歧者叛徒。”一个无畏者说道。他一定是无畏派的头目——或是从模拟中移除的新成员。
“我看得出来。”她摘下眼镜,折叠起来,搁在桌上。她戴眼镜可能是出于虚荣心而非需要,因为她以为那会让她看起来更聪明——我父亲是这么说的。
“你,”她指着我,“我已经料到了。从一开始,你个性测试的所有问题就让我有所怀疑了。而你……”
她摇着头,眼光转向托比亚斯。
“你,托比亚斯——或者我应该叫你老四?——你设法骗过了我。”她轻声说,“所有关于你的事情都查明了——测试结果,新生情境模拟,所有这一切。尽管如此,你还是在这里了。”她双手交叠,把下巴搁在上面。“也许你能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天才,”他沉着地说,“何不由你来告诉我。”
她的嘴抿出一个微笑:“我的推测是,你的确属于无私派,分歧特性相对弱一些。”
她笑得更厉害了些,就像被这些小儿科逗得很开心。我咬着牙,考虑要不要从桌子上扑过去勒死她。如果不是因为肩膀里有颗子弹,我可能就这么做了。
“你的演绎推理能力真是惊人啊,”托比亚斯“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斜着看了他一眼,几乎忘了他性格中的这一面——宁愿全力反抗,而不是躺下等死。
“既然你的智慧已经被证实了,想要杀我们就快点来吧。”托比亚斯闭上眼睛,“毕竟你还有一堆无私派领导等着解决呢。”
就算托比亚斯的话让珍宁觉得恼怒,她也没有流露出来,脸上继续挂着微笑,缓缓站了起来。她穿了一件蓝色的连衣裙,从肩膀到膝盖紧紧包裹着身体,露出腰间的一层赘肉。我正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脸上,忽然觉得房间一阵旋转,整个人摔倒在托比亚斯身上,他忙伸手扶住我的腰。
“别犯傻,慢慢来,”她轻声说道,“你们在这里可是有非常重要的目的。你瞧,分歧者竟对我发明的血清有免疫力,这一点让我很困惑,因此我一直在努力补救。我以为最后一批血清已经成功了,但正如你们所知,我错了。幸运的是,还有另一批可以测试。”
“何必呢?”过去,她和无畏派首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死分歧者,今天为什么会搞例外呢?
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
“自我开始无畏派计划以来,就有个问题,这就是,”她绕过桌子,手指轻轻滑过桌面,“为什么大部分分歧者都是来自意志薄弱、敬畏上帝的无私派的无名小卒?”
我不知道原来大部分分歧者来自无私派,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且我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去弄明白。
“意志薄弱?”托比亚斯嘲弄道,“上次我已经查过了,要有极强的意志力才能操控情境模拟。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从精神上控制一支军队,因为对你来说,自己训练一支军队太难了。”
“我不是笨蛋。”珍宁应道,“一个文化人组成的派别要军队干吗?我们已经厌倦了被一群自以为是的蠢人主导,这些家伙拒绝财富、拒绝进步。但光凭我们自己还没法推翻他们。但只要我许诺在改进过的新政府里面给他们一官半职,你们的无畏派首领们全都非常乐意帮我做到这一切。”
“改进?”托比亚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没错,改进。”珍宁说,“改进过的,而且致力于建设一个人们过着富足、安适、繁荣生活的世界。”
“那由谁来承受代价?”我的声音沙哑而迟缓,“那些财富……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目前,无派别人群是最大的负担,”珍宁答道,“无私派也是。我敢保证,一旦诚实派的人看到无私派残余人员并入无畏派军队,他们会合作的。最终一切都可以顺利推进。”
并入无畏派军队。我明白这话的意思,她想控制无私派,想让所有人都顺从,都易于控制。
“一切都可以顺利推进。”托比亚斯悲愤地说,嗓门儿也抬高了,“千万别出错,否则还没到晚上,说不定你就完蛋了,你——”
“假如你能控制一下你那脾气,”珍宁打断托比亚斯的话,“就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托比亚斯。”
“我到这种地步,都是拜你所赐,”他愤愤地说,“就在你精心策划向无辜之人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无辜之人。”珍宁突然放声大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有些可笑。我还以为马库斯的儿子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无辜呢。”她轻坐在桌边上,连衣裙缩到膝盖上面去,露出了橘皮纹。“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