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某某机关门口卖茶叶蛋的也都收罗在她的关系网内,走在大街上,是人是鬼都认识她,就连上个厕所也能碰上熟人。“新世纪什么最贵,人才!”她恬不知耻地说。
彻底没得救了!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游戏人生的,就觉得她这人看似没心没肺很透明,其实又深不可测;虽然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心却比任何一个男人的还坚硬,也许受过伤,所以才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吧。印象中我好像没见她对谁认真过,如果一定要找个充数的,那就只有大学刚毕业的那年,她爱上了一个生意人,那是唯一的一次让我看出她对对方有爱。可惜那男人是个有妇之夫,她寻死觅活地硬是把人家好端端的家庭给拆了(这一点跟我的经历有点相似),她如愿以偿地跟那个男人生活在了一起,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她就把那男人给踢了,我问她原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在一起了,就那个样,没意思。这一点很像她在商场购物,凡她看上的东西,甭管多贵,哪怕是薪水已经透支了,她也会想方设法将看中的东西收罗到手,哪怕重金购回的东西穿不了几回压箱底也在所不惜。
我不知道她这回甩掉的又是哪个倒霉鬼,没问,也不需要问,因为过不了几天她马上又会进入热恋状态,我一点也不用为她担心。
果然这几天她就闲不住了,嚷嚷着要恋爱,要恋爱,没爱怎么活啊。正好这个周末的时候祁树礼给我打电话,邀请我次日参加他长沙子公司的开业庆典。我含糊着答应了,问米兰去不去,米兰马上来了兴趣,开门见山地问:“他有没有太太。”
“没太太,一个人。”
“钻石王老五啊!”米兰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她眼中发光,“听说他在国外发了,这么成功怎么会没有太太呢?”
“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过。”
“是吗?”米兰的眼睛更亮了,表情异常活跃。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笑着说,“要不要我给你做介绍?”“没问题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米兰一点也不推辞。
祁树礼就是祁树杰海外那个失去音讯多年的哥哥,两年前突然回来了,身价当然不再是出国前那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而是一家跨国物流公司的老板,出入都有保镖相随政要引路,拽得不得了。我跟他的往来并不多,也没太把这个人往心里去,就目前而言,他的出现与否,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影响。可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设置新的埋伏和障碍,也许新的危险已经来临,你自己还浑然不觉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台里录音,最近台里正在录制名著系列广播剧,配音是我的老行当,所以无论如何是推辞不了的。这次录的是《简爱》,跟我搭档配音的是同事文华,他本是播音室的,因其嗓音浑厚又极具磁性,被导演冯客抓来配罗切斯特的音了。这小子最近刚结婚,情绪却不太好,精力也不集中,也难怪,如果不是看在跟冯客是死党的份上,打死他也不会放着好好的蜜月不过,在录音棚里一关就是十几个小时录广播剧。
我们的录音勉为其难地进行着,双方配合得很吃力,主要是缺少默契,而且文华也确实不够投入-
简:格雷斯·普尔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留着她?
罗:我别无办法!
简:怎么会?
罗:你忍耐一会儿,别逼着我回答!我,我现在多么依赖你!唉,该怎么办?简!有这样一个例子,有个年轻人,他从小就被宠爱坏了,他犯下个极大的错误。不是罪恶,是错误,它的后果是可怕的,唯一的逃避是逍遥在外,寻欢作乐。后来他遇见个女人,一个二十年里他从没见过的高尚女人,他重新找了生活的机会,可是世故人情阻碍了他,那个女人能无视这些吗?
(文华把这段词念得很平,没有丝毫的情感在里面,玻璃房外的导演冯客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简:你在说自己?罗切斯特先生?
罗:是的!
简:每个人以自己的行为向上帝负责,不能要求别人承担自己的命运,更不能要求英格拉姆小姐!
罗:哼!你不觉得我娶了她,她可以使我获得完全的新生?
简:既然你问我,我想不会!
罗:你不喜欢她?说实话吧!
简:我想她对你不合适!
罗:啊哈,那么自信!那么谁合适?你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推荐?哼!唉,你在这儿已经住惯了?
(这小子,念这词时居然打起了哈欠,冯客在外面已经咬牙切齿了,我知道他的忍耐快到极限。)
简:我在这儿很快活!
罗:你舍得离开这儿吗?
简:离开这儿?
罗:结婚以后我不住这儿了!
简:当然!阿黛勒可以上学,我可以另找个事儿我要进去了!我冷!
罗:简!
简:让我走吧!
罗:等等!
简:让我走!
罗:简!
简: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她跟你与我无关!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段词,每念到这里情绪就很激动,仿佛是我灵魂的告白,只是我跟谁告白呢,跟谁呢?一想到这情绪更激动了,念着念着眼眶变得潮湿,内心也跟着一阵刺痛。)
罗:简
简:让我走吧!
罗:我爱你!我爱你!
简:不!别拿我取笑了
罗:取笑?我要你!布兰奇有什么?我对她不过是她父亲用以开恳土地的本钱! 嫁给我!简!说你嫁我!
(文华快接不上气了,我在一旁看着很为他捏把汗,因为外面的冯客脸都在抽筋了,简直要一触即发,但我还得把录音继续。)
简:是真的?
罗:唉!你呀!你的怀疑折磨着我!答应吧!答应吧!
简:我爱你,爱德华!
简依偎在罗切斯特的胸前,罗切斯特紧紧地抱住了她,这是另一个同事阿庆在旁边配的话外音,而文华则有气无力地继续折磨大家的耳膜:上帝饶恕我!别让任何人干扰我!她是我的!我的!
“停!”
冯客终于忍无可忍了,在玻璃房外作了停的手势,猴子似地跃上前,冲着录音机房张牙舞爪,“文华,我的大爷,你今儿是怎么啦?感觉,感觉,我要的是感觉,不是要你念课文”
“我,我怎么哒?”文华拿下耳麦气呼呼地反问,刚才还是普通话,马上就换成了长沙话。
冯客不是本地人,长沙话讲得很蹩脚,嘶哑着嗓子就快昏厥,“勃朗特要是听到咯配音,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哩!拜托了兄弟,你学学人家考儿”
一听这话,文华就火了,嗓音提到了相当的高度:“呃,冯猴子,怎么能拿我跟考儿比呢,人家是搞过专业配音的,我可是被你赶鸭子上架才折腾到这来的”
“行,行,我说不过你,你不是专业的,我又是专业的?”冯客伸长脖子的样子很滑稽,争辩道,“你是赶鸭子,我才是鸭子呢!”
两秒钟的静止。然后“轰”的一声,录音房里顿时笑翻了。文华刚才还是一脸怒容,转眼就笑得快背过气,阿庆更是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叫救命,“你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你咯个样子也能做鸭?”
又是一阵哄笑。看来今天要想继续录音几乎不可能。冯客下不了台了,脸红得像个猴屁股,彻底没辙:“好,好,今天就到这里算哒,你们横竖是不想干了”话音刚落,房里房外就一阵欢呼,文华第一个丢掉耳麦,长吁一口气,“总算喊停哒冯猴子,你真是的,明天都是元旦了,今儿还加班。”
冯猴子是导演冯客的外号,生得瘦,一张猴脸儿浑然天成。而猴子就是猴子,什么时候都精神抖擞,甭管别人怎么熬得两眼发黑东西不辨,冯猴子始终保持最佳工作状态,一双小眼睛贼亮贼亮要命的是,他不光眼睛利索,耳朵更是灵敏异常,一丁点的气息不到位或者吐词不清都会被他揪住,一句话录个把小时的事常有。所以一场录音下来,大家都东倒西歪,只有他一个人气定神闲地指挥这指挥那,听到抱怨声,他并不生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冒搞错吧,你们怪我?我有么子办法喽,上面催得紧,春节的时候拿不出节目,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上面”指的是电台领导。马上就是台庆五十周年了,台里为了吸引听众推出世界名著系列广播剧(以前是每逢春节才录广播剧的),事实证明,名著的魅力加上完美的配音,这样的节目相当受欢迎,每次一推出就会在观众中掀起一股名著热潮。台长老崔自称“猴王”,非常拥护年轻人,带领一群忠心耿耿的猴儿们决定将这个全新的文化理念发扬光大,尽管台里经费紧张,也没有影响《简爱》的正常上马,为了赶档期,以冯客为首的节目组已经连续奋战了十几个日夜。
也确实挺累的,我晚上做节目,白天录音,体力已严重透支,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早撑不住了,因为自从数年前在祁树杰的干预下终止配音工作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戏里戏外交错重叠的感觉了。不知为什么,我很迷恋这种感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远泅在戏里不出来,戏里至少有罗切斯特深情地爱着我,现实中呢,没人爱,没人疼,什么都没有!
“考儿,我觉得你今天的台词说得很有感觉,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冯客习惯跟我讲普通话,看着我笑嘻嘻地说。
“是吗?”我也看着他笑,“其实是跟大伙合作愉快,心情舒畅,念起词来才顺。”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看冯客笑,有种孩子式的纯真,尽管他也算是奔四的老爷们了。
“我看未必吧,是不是正在恋爱中,念词才有感觉呢?”阿庆的嘴巴从来闲不住,她可能观察到最近总有个男人给我打电话,就误会我有状况了。
她这人就是古道热肠,年近四十了性格却比十几岁的妹子还活泼,因为年轻的时候演过《刘海砍樵》里面的胡大姐,到现在大伙还是叫她“胡大姐”,我们都挺喜欢她的。在这个电台里,几乎人人都有外号或别称,台长老崔自称为“猴王”就不必说,脾气火爆的导播刘建成则成了众人眼中的“牛魔王”,技术科超级骨感的小王就被人叫做“琵琶精”,新闻主播唐斌天生一张小白脸儿,自然就是“唐僧”了,至于我,不知为何被同事们亲切地称呼为“白娘子”,可能是我姓白吧(幸亏没叫我白骨精)。
“真的啊,白娘子恋爱哒?什么时候的事喽?”同事们一听到风声赶紧跟着起哄。我苦笑着摇头,没理会大家,连冯猴子请客都谢绝了,中午要赶到佳程去参加祁树礼的开业庆典,米兰还在那等着我呢。
“呃,娘子,记得元旦后按时开工哦。”冯客追出来喊,他存心恶作剧,经常把前面的“白”字省掉。我回头看见阿庆一脚踹了过去,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臭小子,想占我妹子的便宜,活腻了吧”
“胡大姐,我的姐呀,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哪啊”冯客回过身双手作揖。阿庆立即用地道的长沙话唱道,“我把你比畜牲,不差毫分嗯哪”
米兰比我先到半个小时,一袭玫红CHANEL套裙,花枝招展地站在酒店门口冲每一个进去的贵宾微笑,还热情地跟人握手,交换名片,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很客气地跟她点头握手,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甚至还握着她的手说,“恭喜,恭喜!”显然他把这美女当成这家新开业的公司的员工了,不过转身又问了句,“小姐,我怎么看着你觉得这么面熟啊?”
“哎哟,赵局长,你真是贵人忘事,我们上个月还在一起吃过饭哪。”米兰笑嘻嘻地说。“哦,是,是”赵局长装作认出来了的样子,连连点头,摆着手进了酒店大堂。
这时候又一个打扮入时的胖女人走了进来,米兰连忙热情地迎上去,大声说:“王姐,好久不见了,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那女人一怔,像认出来又像没认出来的样子,问道:“你看我哪里年轻了啊?”
“你变苗条了啊。”米兰睁眼说瞎话。那女人一张胖脸立即笑成了柿饼,“真的啊,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我看不下去了,等那女人进去后,我一脚踹了过去,“你站这干吗,知道的,你是在这拉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店小姐在这拉客呢。”
“怎么说话的啊你,你看我的样子像小姐吗?”米兰顺手也推了我一掌。
“不是你说的吗,如今是大学生像小姐,做小姐的倒装得像大学生。”
“那确实!”米兰用长沙话笑答。
正说笑着,祁树礼出来了,一身深灰色西装,戴着眼镜,表情凝重不苟言笑,从容不迫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显得格外的气宇轩昂。最近老给我打电话的人其实就是他,只是简单的问候,没想到却被同事们误会了。我也懒得去解释这莫须有的恋情,误会也挺好,至少让我看上去比较正常。一个恋爱中的女人,任何的不正常都是正常的。
“考儿,你来了。”
他看到了我,马上换了张笑脸迎了过来。
“是。”我也客气地笑着说,“恭喜啊!”
“谢谢!考儿今天好漂亮”
祁树礼目光闪烁,上下打量着我。一旁的米兰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很安静了,呆呆地盯着他发愣。我反应过来,连忙介绍道,“哦,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米兰。”祁树礼迅速扫她一眼,很客气地跟她握握手,点点头,说了句“你好”就没有再看她,反而要拉着我去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
米兰至始至终都没跟这个来头不小的人物说上一句话,但她一点也不着急,目光始终追随着祁树礼左右,眼中那种看不见的东西空前的活跃,如同看见了一颗熠熠生辉的硕大钻石,吸引着她恨不得马上变成一块磁铁投奔它而去。
我看着她的表情,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