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我搭他的便车,坐在副驾座上,我一言不发,闷闷地靠着车窗发呆。他也没说话,自顾开着车,可我知道他一直在拿余光瞟我,看得出来,此君对我充满好奇。我也是啊,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磁力,吸引着我想将他看个究竟,但又不能太明显地表现出来,怎么着也得淑女一点吧。于是我把车窗打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外面的风景。秋天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迎面扑来,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野菊花的芬芳,让人神清气爽,只是风很大,将我的长发高高扬起,飘他脸上去了。我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关上车窗。他的眼睛没看我,嘴里却说:“干吗关上呢,吹吹风挺好的。”
“怕你凉过了头。”我瞟他一眼。
“我从来不会凉过头,只会热过头。”
“你现在热过头了吗?”
“身边美女相伴,自然有点心头发热。”
“还好,不是头脑发热。”
“你希望我头脑发热吗?”
“我看你蛮冷静的,不像是个随便发热的人。”
“你也很冷静,不像是个容易上钩的人。”
“何以见得?”
“你这双眼睛比洞里修炼千年的妖精还厉害,会上钩吗?”
果然如此,他把我当妖精了。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擒妖的呢!
我脸不改色心不跳,反击道:“耿先生真是太抬举了,不过跟妖精坐一辆车的人通常也不是人。”
他一个刹车,差点冲到路边的一个池塘里去了,我的魂魄飞出老远,好半天没回过来,可他却敲着方向盘呵呵直笑,气得我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你想谋杀?”我瞪着他吼。
“你会谋杀我吗?”他反问。
“你会被我谋杀吗?”我也反问。
“走着看啊。”
“走着看!”
车子又重新发动了,他好像故意开得很慢,没再说话。我也没说话。到城里时,天色已晚。“一起吃顿饭吧,为了你差点被我谋杀。”他还算客气地说。
我想了想,点点头,“对,为了将来避免被我谋杀你是该请这顿饭。”
他一愣,饶有兴趣地将我上上下下扫荡个遍,这回就不像是看妖精了,像看外星人。“你很特别啊!”他说。
“谢谢,”我礼貌地回敬,“你也不简单。”
接着他把我带进了芙蓉路一家很雅静的餐厅,那餐厅有个很浪漫的名字,“邂逅”。餐厅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木顶红墙,四周挂着五六十年代明星的照片,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桌椅全是原木,餐厅一角的吧台也是原木色,吧台旁边放着架钢琴,可能演奏的时间已经过了,琴凳是空着的,我们进去时餐厅里放的是一首经典英文老歌《bressanon》。
耿墨池领着我选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我抬头一看,奥黛丽·赫本正在墙上的照片里冲我笑呢,倾国倾城。我认得那张照片,是她的成名作《罗马假日》的剧照。这部片子我很喜欢,看了无数遍,一直想象着如果我也是个公主,会不会也有罗马假日这么浪漫的邂逅。可惜我从小到大只有灰姑娘的命。
“怎么,想当公主?”请我吃饭的男人见我眼睛直往墙上瞟忍不住问。好厉害的男人!
“这是每个女孩曾经有过的梦想。”我回答说。
“我就不喜欢公主。”耿墨池很不以为然。
“因为你不是王子嘛。”
“那你遇到过王子吗?公主殿下。”
我老实地摇头,“没有。”
耿墨池点头。我又补充一句:“我只遇到过野兽。”
菜上来了。我毫不客气地开动了。他看看我,也吃了起来,真是斯文啊,一看就是个绅士,受过良好教养,切牛排时慢条斯理,姿势优雅,喝酒时也是慢慢的品,不像我一杯红酒两口就灌完了。他笑着给我斟酒。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我不是淑女,别指望我有你这么优雅。”我实话实说,切了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闭着嘴巴嚼。他哑然失笑:“别急,慢慢吃。”
“嗯”我摇摇头,吃力地咽下牛排,“难得有人买单,得多吃点,起码得把今天的本吃回来,我的魂魄还掉在那个池塘里没回来呢。”
“哦,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要不要待会儿我去把你的魂魄捡回来?”
“不用,先搁那吧,下次我自己去捡。”
“你经常丢魂吗?”他唐突地问。
我横他一眼,正想着怎么反击,他又一句话丢过来,“我也经常丢魂,比如此时此刻”
我呵呵笑了起来。这个男人真是有趣!我盯着他,好奇心更加膨胀,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X光,将他里里外外全照个通透。可是这个男人看似随性,却是铜墙铁壁,别说X光,就是激光只怕也穿不透他的心。
“有你这么看男人的吗?”耿墨池对我毫不遮掩的注视显然有些吃不消,“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新寡的女人这么不遮掩地看男人,你就不怕别人怀疑你的本分?”
“本分?”我故作诧异状,反问道,“我14岁就不是处女了,16岁的时候就差一点跟男人私奔,这样的女人本分吗?嗯?”
我说话的声音很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尤其我说自己14岁时就不是处女的话更是惹得餐厅里那些男人脖子都快扭歪,他们都在好奇地又有些好色地打量我和耿墨池。我倒无所谓,耿墨池就有点挂不住了,端着酒杯很是窘迫。
“你现在在做什么?听说你是个钢琴家,是真的吗?”我不想太为难他,把话题转移到具体的事情上。
耿墨池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听说你在长沙这边还有个什么工作室。”我继续问。
“凡音音乐工作室,就在芙蓉路的远景大厦,”他低下头,看着杯中的红酒出神,“我跟她合作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现在好了,过去那些曲子成了绝唱,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搭档了”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情绪很低落。我却是瞪着眼睛好像没听明白,他们是夫妻呢,怎么会是搭档?
“你呢?听说你是个演员。”他定定神,抬头看着我。
“配音演员,以前是干这行的,现在金盆洗手了,在电台混呢,不能跟你大钢琴家比的。”
“这样也很好啊,混也是一种境界呢,我也想混”他高深莫测地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还有迷茫。
出了餐厅,他的心情才渐渐好转,热情地邀请我跟他去酒吧坐坐。
“行啊,你带路。”我晕晕乎乎,好像有点醉了。
耿墨池就把我带到了蔡锷路一家叫蓝调情怀的酒吧,里面人很多,灯光昏暗,音乐躁动,各路鬼男鬼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们找了张角落里的小台并排坐下,要了酒,又开始喝。他边喝酒边抽烟,我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自己嘴边,我已经好几年没抽过烟了,耿墨池马上凑过来给我点上,我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两人的距离明显拉近。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喝着喝着,对视的目光模糊起来,耿墨池突然伸手抚摸我柔润的脸,目光温柔悲伤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头更晕了,不由自主地迷乱起来,什么东西电流般极微妙地穿透了我的四肢和大脑,让我瞬间麻痹得不能动弹,天哪,面前的这张脸,如果再贴近一点,我就要昏厥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非常隐晦又非常明确地在给我传达着一种信息:我的人生会为这个男人而改写!多么危险的“信息”啊,太恐怖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我的意识这个时候已经乱得不像样,像被托在了高高的云端,飘飘渺渺的,竟弄不清是什么时候跟他侧着脸接吻的。他的吻湿润绵软,带着迷乱醉人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感觉是多么的熟悉!明明跟他是第一次亲近,怎么像相恋多年的恋人呢?我忽然觉得一阵心痛,心中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应该是这个男人,是谁都可以,怎么能够是他?他是谁?他是叶莎的丈夫!
耿墨池当然不知道我的心中在翻江倒海,也许是装作不知道吧,我也是他情敌的妻子呢。他显然是熟稔此道的,手忙脚乱了一阵,见火候已到,不由分说就拉起意识模糊的我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此君很不客气,甚至是有些霸道,从酒吧里一出来,也不问我住哪,直接把我塞进车里带回了家。两个醉醺醺的男女突然独处一室,酒立即就醒了不少,再到浴室经热水一冲,我的意识回来了,赤身裸体地站在陌生的浴室里,很费劲地在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没等我想明白,耿墨池一身酒气不请自入,他的突然闯入让我本能地抓东西遮掩身体,结果越急越乱,反而什么也没遮住。耿墨池这时候已没了清醒时的温文尔雅,不屑地说:“别遮了,不就是没穿衣服吗,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你也不是没在男人面前脱过衣服,都别装了,既然跟我回了家,该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当然知道该干什么,这个时候我已经无力反抗什么了,当他把我抱到洗脸台上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一下的,但也就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就被一种自虐的快感麻痹了所有的神经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却在床头看到耿墨池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祁树杰,我终于也睡了你的女人!
那个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我杀到远景大厦的时候,耿墨池还以为我只是吵吵而已,我冲上前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又是一拳,旁边的人反应过来了,马上拉住我。
耿墨池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他看着疯了似的我,明白是来者不善了,但为时已晚,我一阵狂跳神经一错乱,居然脱起了衣服(这不是正常人所为,我当时肯定是不正常的)!等他意识到问题严重时,我脱得只剩一套紧身内衣了,再脱就会露出文胸底裤,但我脑子全乱了,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脱,当时围观的人大多是男的,耿墨池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把抱住我,旁边几个女孩也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捡起衣服披在我身上,我不穿,还要接着脱,边脱边骂:“王八蛋,你简直枉为男人,玩弄一个毫无防备的可怜女人,你觉得很过瘾吗!好啊,你玩,我陪你玩!有种别拦着我,让我脱,我陪你玩,玩死都没问题,王八蛋”
耿墨池知道再闹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他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一把将我裹住后拦腰抱起直奔电梯。我又踢又打,又喊又叫,他的力气也好大,蛮横地抱着我,等车库的保安帮着一开门,他就重重地将我扔进驾驶室,踩下油门飞也似地开出了大厦。全大厦的人都在笑,他们看了一场好戏,可以想象是多么地兴奋不已。我当时就悲哀地预想到,我这回大概又要出名了!
而被捉上车后我还在发神经,要不是锁了车门,我没准跳了车。耿墨池也不理我,很无所谓的样子,打开音响,边欣赏音乐边将车子开得飞起来,音响里放的居然是《卡门》序曲。
车子最后停在了湘江边,我突然就安静了。这是个伤心地,和祁树杰刚结婚的时候就常来这,夜深人静时,祁树杰喜欢将车子停在江边的小树林里,我们激情似火地在车里缠绵。后来我的单位也离这不远,没事我就喜欢到江边散步,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祁树杰陪着。他出事后,我就很少来江边,平常上班也是绕道而行,如今再次面对这滔滔江水,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江有多深,就沉得多深。
“还叫啊,怎么不叫了?”耿墨池恢复了些镇定,冷冷地看住我,“不是想玩吗,我不怕的,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将车子开到江里去,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他们玩得起,我们也玩得起!”
我眼睛发直,说不出话。
“真是不赖啊,白考儿!”他点燃一根烟,还在稳定情绪,语气却明显地缓和了许多,“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当着那么多人脱衣服,我不服你都不行,我甘拜下风好不好?”
我还是不说话,但眼泪已止住了,狠狠地瞪着他,目光能杀人。
耿墨池无所畏惧地迎住我的目光,很认真地说:“你我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否认我可能伤害了你,但你不是男人,你无法理解一个男人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耻辱,当然你也是受害者,你能肯定跟我上床时就没有报复叶莎和你丈夫的念头吗?你能肯定吗?”
我哑口无言。
“你不能肯定对不对?既然不能肯定干吗要死要活的?我又没有强暴你。”耿墨池整张脸都被烟雾笼罩。
“但你侮辱了我!”我仍然气愤难平。
“也许是,”耿墨池很诚恳地点头,“我当时写那纸条也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伤害你并不是我的初衷,这一点我可以很真诚地跟你道歉。”
“我不接受!”
“你有权利不接受,但你闹也闹了,还让我在同事前出了洋相,你也没亏多少,何况我还挨了你两拳,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挨打,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打。”
“挨打?惹毛了我杀人都不在话下!”
“这我相信。”
“相信就离我远点,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我就跳下车,“砰”的一声重重砸上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耿墨池没有叫我,但可以想象他着实受惊不小,以他的绅士身份,估计没见过我这样的疯女人。据他后来讲,我刚走,他所住公寓的物业处就给他打电话:“耿先生,快回来,你家遭劫了!”
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回到家,疲惫不堪,折腾了一上午,体力已透支到极点。我洗了个澡,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把自己狠狠抛到床上蒙头大睡。也不知睡到几点了,电话响了,米兰打来的,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听说你今天发了顿宝气,还当众脱衣服,是不是真的啊?”
“不愧是记者啊,消息这么快。”我眼睛都没睁。米兰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那是,我是干吗的,什么事能绕过我的耳朵,何况还是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