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树礼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经过技术部门鉴定,尸体”
“怎么样?”
“你别紧张,尸体不是高澎的。”
“你确定?”
“是的,你要相信科学嘛,而且有人看见了活着的高澎。”
“在哪?”
“西藏。”
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鸟语花香,生机勃勃。什么事情只要放在春天里来经营,没有不发芽的可能。祁树礼深知这一点,所以在送我回湘北后,选了个好天气把我带到了桃红柳绿的银湖边。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酝酿了很久,冷冷地看着他,看他如何攻得下我心里的铜墙铁壁。可是他只说了几句话,我心里的城堡就轰然坍塌。我答应嫁给他了。
他说:“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如果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那就是给你新的生活和爱,也许这不是你想要的爱,但是如果可以这样爱,并不表示你对某个人的背叛,而是你对自己心里那份爱最美好的坚持,活着就是坚持,活着才能爱,即使不是你希望的爱,但你若好好活着就是你所爱的人最大的幸福。”
“如果可以这样爱?”
“是的,如果可以这样爱。”
我自己也没想到,抗拒他这么久,竟然在一瞬间妥协。也不能说是妥协,只能说我欠他的太多,多到我这辈子都还不完。虽然他自己没有讲,但我知道高澎还活着的消息是他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得来的,李樱之的保外就医也是他促成的,马上就快办好了,他还通过关系托付看守所的人在里面多关照樱之,这些他都没有说,但是我都知道。
“我心里还是挣扎着最后的希望,这希望就是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可能”这是耿墨池走前跟我说过的话,也是我嫁给祁树礼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我要活下去,只要我活得好好的,即使不能跟心爱的人长相守,那么对自己,对我爱的人,都是一个交代,爱不仅仅是长相守,爱更能带来希望和勇气。
可是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耿墨池未必是跟我一样的想法,或者他即使是这个想法,真要去面对他又会改变主意,他的变化无常我不是没有领教过,可我这个人就是不长记性,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结果总是一再的遭受打击和折磨。我单纯地以为嫁给祁树礼虽然没有爱,但因了感激,我会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却不曾想到正是我这轻率的举动,又一次将自己逼进了人生的死胡同,命运随即就对我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回湘北的当天晚上,也就是我接受祁树礼求婚后的第三天,从日本传来消息,耿墨池即将动手术。是安妮告诉我这消息的,她跟耿墨池一起去的日本。我说这下好了,他终于有救了。安妮却说,现在还不能这么讲。我说为什么不能这么讲?她说成功的几率并不高。我问有多高,她回答:“10%还不到”
“可毕竟是有希望的,是吗?”
“希望是有,可是也有不能活着出手术室的可能。”
“不做手术会怎么样?”
“会死。”
“那他为什么还做啊?”
“他说为了希望”
“米兰呢,在不在他身边?”
“她?见鬼吧,去夏威夷度假了!”
“什么?”
“他们一到日本就分居了,米兰就等着我哥咽气,好分财产呢。”
“米兰不是那样的,她也很爱你哥”
“她是爱我哥,爱我哥的钱”
“也不一定的。”
“什么不一定,我哥说了,如果他能活着出手术室,第一件事就是摆脱这个徒有虚名的婚姻,他要我告诉你,他一定会回来,你要等着他”
“你哥什么时候动手术?”
“四月三日。”
“考儿,我们结婚的日子就定在四月三日好不好?”祁树礼跟我回湘北后一直很兴奋,跟我爸妈商量了半天才定下结婚的日期,“我查过皇历了,是个好日子,很吉利”
泪水夺眶而出
祁树礼的安排是这样的,先在湘北举行婚礼,然后再到巴厘岛度蜜月,最后一起回美国旧金山,他的公司和大部分产业都在那里,“加州温暖的阳光一定可以让你的脸色红润起来的。”祁树礼充满向往地说。他还说,他在海边有一栋房子,回美国后我们就可以住进去,金色的沙滩就在家门口,很适合居住;他还说,他在乡下有一个农场,房子建在绿草盈盈的山坡上,四周全是绿树,冬天下雪的时候,出门就可以滑雪,夏天去那里消暑度假也最好不过的了;他还说,他有一艘豪华游轮,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可以带孩子出海玩,我们要生很多孩子,最少也要三个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你不能老是哭,姐姐,结婚是大喜事,你哭什么呀?”在试婚纱的时候,妹妹不停地给我补妆,可是粉一打上去,就花了,“你这是怎么了?姐夫这么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们都希望你幸福,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夫,还有谁能给你幸福呢?”
我无法回答,不能表达,心如死灰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花容月貌的新娘就是我吗?为何满脸泪痕,透着生离死别的悲伤?
我问妹妹:“今天几号?”
妹妹说:“四月一号,愚人节呢。”
我点点头:“是啊,愚人节。”
婚纱是祁树礼专门从法国定制过来的,式样很古典怀旧,有点欧洲宫廷装的味道,华贵的蕾丝花边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婚纱的领口、袖口和裙摆,显出异样的高贵,头纱很长,也是轻盈的绣花蕾丝。当我提着裙子,拖着长长的头纱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祁树礼正坐在婚纱店的沙发上打电话,看见我出来,他的脸呈现出异样的温情和向往,连电话也不打了,一步步走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件稀世珍宝,他紧张得连碰都不敢碰。
“老天,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满含热泪地说。
试完婚纱,我们一起坐车去他母亲的家。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祁母了,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据说祁树礼很少回去看母亲,就是到了湘北也难得去看一次,这次不一样,他要结婚了,于情于理得带未过门的媳妇碰碰面。祁母本来是欢天喜地地在门口迎接的,但当见到从车上下来的新媳妇就是我时,满是皱纹的脸当即就变了色,连话都不会说了。显然祁树礼并没把结婚的对象告诉她,而她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两个儿子会先后娶同一个女人,而且是她极为厌恶的一个女人。她想发火,但是又很畏惧祁树礼,绷着一张脸,看都不看我。
“怎么,不喜欢你的媳妇吗?”吃饭的时候祁树礼也板着脸问他的母亲。
祁母冷着脸不说话,好半天才支吾了一句:“她不吉利”
祁树礼当即就翻了脸,敲着桌子说:“什么不吉利?谁不吉利?不吉利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你的罪过吗?还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跟你在一起生活吗?过去你做了些什么,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无可挽回,我今天带考儿回来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我只是表示一下礼节,仅此而已”
“我晓得啊,你跟杰伢就是不肯原谅我,可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才”祁母一把鼻涕一把泪想在儿子面前道出心里的委屈。
“别说了,还说那些有什么意思?”祁树礼打断她,声色俱厉,“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你当年抛弃小静,把她送人,我怎么会背井离乡到外面讨生活?小静又怎么会至今杳无音信?还有,你是怎么对待考儿的,当初你要了阿杰的全部遗产不说,阿杰尸骨未寒你就要收回她的房子,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这也是你被逼无奈吗?什么是被逼无奈啊,什么事情逼得你非要卖儿卖女虐待儿媳啊,如果爸爸当时在世,你敢这么做吗?”
祁母停止了哭泣,看了看我,低下头不说话。
“你心肠太狠,从来不为别人着想,我真是羞愧,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母亲,如果不是因为你生养了我,对我有养育之恩,你绝无可能还可以见得到我!”
祁树礼扔下这句话就带着我离开了。
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
“考儿,不要介意我对母亲的态度,她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祁树礼摇着头,被痛苦的往事纠缠得心烦意乱,“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也懒得理会了,我只想带着你去美国重新开始生活,过我从来不曾有过的生活,而这生活只有你才能给我。”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不着急,时间会慢慢改变一切的。”
“如果时间能改变一切,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吗?”
祁树礼愣愣地看着我,答不上来了。
“不要对我期望太高,你要的我给不了,我有的你也得不到,正像你说的,我只是去重新开始生活,但这生活并不包括爱情”
“考儿”
“我很残忍是不是,没有办法,我左右不了自己的心。”
四月二日。
我麻木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整天没有出门。
全家人都在忙着准备第二天的婚礼,酒席已经订了,喜帖也已经发了,每个人脸上都挂满笑容,尤其祁树礼,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午饭的时候,他敲我的门,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什么都不想吃。他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进来了,来到床边,看着我说:“考儿,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的,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结婚,现在还来得及,酒席可以退了,喜帖也可以废了,我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样子,我要你开开心心嫁给我,懂我的意思吗?”
“不是的,我心里很乱,需要时间整理”我无力地靠在床头,像个久治不愈的病人苍白无血色,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既然我答应嫁给你,就不会改变主意,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将自己的过去好好整理一下,然后彻底地埋葬,我现在就在埋葬,在掘墓,过去的爱或者恨都要在我嫁给你之前入土,嫁给你之后我就是一个简单的我了,不会再纠缠于往事,也不会再有想念”
“考儿,你还爱着他是吗?”
“是的,所以我才要将这份爱埋葬”
“不能分一点点给我吗?”
“爱情不是糖果,可以分,可以送”
“没有了爱,你嫁给我还会幸福吗?”祁树礼两眼通红,一把抱住我,嘶哑地喊了起来,“不,考儿,如果这样我宁愿你不要埋葬过去,你在心里给他留个位置吧,也留着你的爱,虽然我不敢奢望得到你的这份爱,但至少我可以拥有完整的你,我不要一个灵魂和情感已经支离破碎的你,不要,我不要”
“可是如果不埋葬过去,我会死的,会死的,过去就像一个长在我体内的随时恶化的肿瘤,如果不切除,早晚我会旧病复发,再无回天之力”说着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起床站到窗边,看着满目春光,寻找新生活的希望,那希望是在桃红柳绿间,还是在身后这个男人的爱的目光中呢?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答案,就像这场猝然开头茫然结尾的爱一样,从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后续如何,只知道凭着一颗热烈的心盲目去爱,去伤害,到手又失去,失去又寻觅,反反复复弄到最后爱虽在心里生了根,可却患上不治之症,拿掉会痛死,不拿掉会被折磨死,所以在这满目春光里,我才会茫然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选择这条路,是找到了生的希望,还是加速死亡, 我死不足惜,可惜的是毁了身后这个男人,我知道他对我们未来的生活是给予了希望的,他希望或者是幻想有一天我真的会爱上他,就是这点希望他才会明知我心已死亡还要拽着我不放。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明白,即使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一旦有了裂纹,无论你如何修复都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模样,而且弄不好还会彻底碎掉,最后一文不值只能埋掉,或许他知道这个道理,而装作不知道吧,自欺欺人跟自私贪婪一样,都是人的一种本能。
“你再考虑一下吧,如果实在觉得痛苦,我们可以取消婚礼,或者把婚礼延后”祁树礼离开房间时跟我说,“明早之前给我答复,过了明早,可能就来不及了,不要怕我受经济上的损失,这点损失对我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晚饭我只喝了点汤就再也吃不下东西,然后又把自己关进房间,可能是祁树礼已经跟家人说了什么,没有人来劝说我,静静地,连说话都很小心,生怕扰乱我的思绪。进了房间,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数着时间,八点、十点、十一点一分一秒催人老。
十二点,半梦半醒间,手机突然刺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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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就醒不来了,安妮也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好好活着而如果我醒过来了,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