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现在,我站在三七面前,被她的温和笑容和美貌姿态微微迷惑。
有点不对劲。
唔,是哪里不对劲呢。
“哟,大毛也老成多了。”她说:“你们师徒俩这么些年过的如何?我也听说了,你们有一处洞府,叫盘丝洞是不是?这名字取的真是贴切灵动,再合适也没有了。”
“嗯,三七你这些年住在哪里呢?”
“我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三七说:“不过我也有个小地方,在西南一带连云山的一个山谷中,那里四季如春,气候温暖宜人,百花常年盛放,三八啊,你可一定得去我那里做客,咱们好久没见,正该好好聊聊,相互切磋切磋。”
三七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气。
但是,从以前起,我对她的感觉似乎不如对三六那么放心踏实。
其实三七也没什么不好。
难道,呃,我内心深处居然有受虐倾向么?三六对我冷言恶语我不但早就习惯而且还甘之如饴,三七对我温柔不失礼我却总觉得她
嗯
总之觉得她没有三六可靠。
“三六呢?她现在情形如何?”
“她还好。”
我找不到话题,不过和三七在一起,从来都让你如沐春风,场面从来不会冷。
她告诉我自己来时经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趣事。又问我盘丝洞生活如何,平时做些什么消遣,修炼上头有没有碰到难题。又问灰大毛一些琐事。
绕过树丛,前面一带白墙,墙里面房舍高低错落,可以看到青黑的瓦檐,繁茂的花树,真是个好地方,要不是地方偏僻,倒象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哪象妖怪的巢穴啊。说起来,蜜蜂和蝴蝶的确不是穴居的,不象我,我是蜘蛛,灰大毛是老鼠,天性本能想钻进洞洞里才安心踏实的。
不过一进院门,我就想笑了。
地下的花砖和圆石子组成一个一个相连不断的等边六角型,我一下子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讲蜜蜂的科普节目。
那蜂巢上一个一个的窝眼儿,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三六还真是有风格啊。
“三八,这些年你看起来变勤快了呀,道行不浅了。歇两天,咱们切磋切磋。”
我唔了一声,点点头。
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女童过来,盈盈施了一礼说,主人还未出关,请我先到客舍安置下来。听起来就是刚才和我们搭话的那个声音。我凝神仔细看她,这小家伙儿百年道行,原形是一只浅绿细腰虫。
我随她绕过庭院,这房子建的相当好,并非用法术做出来的幻象。庭院宽敞大气是北方的格局,精巧细致又不下于南方那种精舍。
客舍安排的好,幽静,陈设简洁,窗上贴着白窗纱。庭院里葱郁的绿意映在窗子上,倒显的那纱是浅绿的。
我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诗词来: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三七和那个细腰虫小丫头袅袅娜娜的穿过庭院,她们两个往花间一站,那就是一副完美的,典型的古代仕女游园图。
我扪心自问,我对三七始终热乎不起来,总不能是因为三七她漂亮有气质我才呃,难道我在内心深处嫉妒她?
老实说,她不象我这么傻,心眼儿少。也不象三六那么直,说话刺人
嗯,概括来说就是她比较有城府吧。
或者说,红楼梦里的宝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吧?和谁都挺和气,但不会真正和谁好。
我正胡思乱想,三七在院子里捧着一束鲜花朝我招手:“三八,快出来。我让人准备了一桌上好酒席给你接风呢。”
“好,就来。”
酒席可以说是囊括了海陆空各式菜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味道也都异常鲜美。这下子灰大毛可是如鱼得水了,左右开弓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我吃了两片火腿。
对食物我有点可有可无,吃也不觉得什么,不吃也不会觉得饥饿。
很多时候我那种肠胃饱涨满足的感觉,都是在吸收雷电力量的时候。
我想雷电对我来说才是能量来源,而不是食物。
三七端着一个羊脂白玉杯,望着窗外池塘上盛开的莲花,忽然问:“三八,你这些年,有没有见过凤宜?”
“嗯?”
我愣了一下,算是见过吧
“来的路上,正好碰见过。”
三七的眼睛一瞬间闪烁出美丽的光亮:“那他现在如何?他现在住在何处,你可知道吗?”
这些我可是一问三不知。
“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不过法力更高深了。我们是路上偶然遇见,他似乎召集一些鸟儿在集会,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就打了个招呼,别的我也没有多问。”
其实,他还送了我个没嘴儿的葫芦。
不过我想这个就不必说了吧那又不是件什么要紧的事。
“这样啊”
灰大毛补充:“我们就是在快到京城那个叫什么,什么苍镇的那边的山里遇到凤前辈的,不过他住哪里我们是真没问。再说,凤前辈傲的很,我问了他一句话他也没答我呀。”
三七垂下头,然后很快抬起来:“是啊,凤前辈是神族遗血,自然骄傲些。来来,吃菜。三八,咱们两个喝一杯。”
灰大毛很快喝的醉醺醺,我和三七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当年那场惊变,我和三六侥幸保命逃出来,也打听过你的消息,辗转听说你也活着,只是受了重伤。一时又无法联络”
“嗯。”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安静的听着。
窗外扑进一阵清风,桌上的烛火晃了几晃,被吹灭了。
袅袅青烟升起来,灭掉的蜡烛总让人闻到一种伤感的味道。
“有时候啊,我也很迷惑,到底我们为什么要修行。一开始只是为了活的久,不会随着夏季过去,一起死在寒风里。后来,懂的越来越多,想的越来越多,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我看了三七一眼,她也看了我一眼。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没有机会。”她低声说:“当年大变之前,林子里有个被你用蛛丝捆起来的小道士,是我杀的。”
五十七
我没想过她会这样直接的说出来。
我猜测过,甚至,我可以肯定,只有她。
就是她。
我曾经想过许多次,她为什么要杀小乔,而被人误会是我杀的。
但是后来我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无论她杀没杀小乔,我和李柯,都不会有另一条路走。
那些道士不会放过桃花观。
观主也不会放过那个可以达到她目的机会。
我也不可能,克服自己的蜘蛛天性。
即使我和李柯能在一起,我们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虽然这样,我还是意外,三七会直接提起这件事。
虽然我觉得小乔被杀的冤枉,可是三七和我是妖,道士是我们的天敌,三七杀他再正常也没有了。
我远比自己想的要平静多了,轻声问:“是吗?我想也是这样那天不在观里的,就是你和我,还有灰大毛。大毛和我在一起,即使不在一起,他也不会去杀那个道士。”
“我当时只是心情特别的坏,那个道士一见我就破口大骂,我顺手就将他杀了后来我想,你将他捆了不杀,或许是因为你拿他有别的用处,我后来想和你解释,但是道士已经用阵法围上了桃花观,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没事。那些都不重要了。”
从开始,到结束,快的让人难以置信。时光是多么的宽厚,又是多么残酷。一切是非恩怨伤痛过往都被它抹平了,不留半点痕迹。
即使没发生三七杀死小乔的事,我和李柯,终究也是有缘无份。
我根本,不该有爱。
“我一直对凤宜其实我想你可能也知道这件事。”
我点点头。
桃花观里喜欢凤宜的可不止她一个,但是大家都一样,没谁能拿下那座高傲的华丽的凤凰高地。
后来我们都喝的有点多,靠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三七其实也有她的悲哀。
她也并非那么完美。
“对了,前些年,三六也遇到过喜欢的人啦,姓宋,是个书生,我还见过一次不过那人也死了。她性情大变,现在的性格和以前可有点不一样了。以前我可没看出来她这么执拗,用禁咒在那个人的魂上做了标记,将来那个人要是再投胎转世,她还要去找他的。死心眼啊”
投胎转世?
我忽然想起,是的。人和我们妖怪不同的,人死了八成是要入地府的,那样的话当然也会有投胎转世。
那李柯他
他也会再次投胎转世吧?
他
他会转世成什么人呢?
不过就算有投胎转世,他,应该不会记得前世的一切了吧?
传说里面,要投胎之前,都会喝孟婆汤。
忘记一切前尘旧事,不管是快乐的,悲伤的,一切爱恨情仇,一切一切,不管你想不想,愿意不愿意,你都得遗忘。
其实,遗忘也许是好事。活的越久,经历的越多,背上的包袱就越沉重。这样的人生再延续下去,不会快乐的。
所以才有孟婆汤。忘记一切,从头开始,做一个,全新的人。
忘记我也好。我带给他的,只有痛苦灾难还有,死亡。
即使那几十年我没有沉睡,我和他能厮守在一起吗?
不可能的。黑寡妇蜘蛛的天性就是吃掉情侣,这是本能,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就算我没沉睡,就算他可以再投胎转世,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能真是喝多了吧,早就决定要永远埋在心底不去触及的往事,又这样血淋淋的翻出来。
李柯的面容,各种不同的神情,他说话的声音
恍惚中,我看到他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我想和他说话,却无法出声,我伸出手触不到他。只能看着他站在那里,面容渐渐苍老,头发尽染白霜。
转瞬百年。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滑过面颊,我抬手掩住双眼。
三七在哼着一只什么曲子,我隐约听到她唱,天若有情天亦老,休教少年知道,少年华发成白须
难道女妖精天生就多情?
可是这种多情总没什么好结果。
灰大毛也喝多了,都出溜到椅子下头去了。我好象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响,由远而近。
我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一张皓白的,象是高山上晶莹的积雪一样美丽的脸庞。她的眉毛如柳叶一样舒展,嘴唇就象春风里面的山茶花瓣似的
我勉强分辨她的轮廓。
是的,是三六。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光彩完全不同了。
她变的可真漂亮啊
我模糊的这么想着,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即使是蜘蛛,喝多了酒之后再醒过来,也会感受到宿醉的痛苦的。
我觉得好象有谁抡着把大锤在我的脑袋里不停的砸,一下又一下,疼的我只想找点什么事来发泄发泄让我的脑袋不用再绷的这么紧。
床头摆着一碗褐色的汤,我闻了闻,端起来喝了一口。
真酸
我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不过倒是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些了。
“醒了?”那个穿浅绿的小丫头在门口探了下头:“我们主人说,请你到东边花厅去呢。”
“知道了。”我有气无力的问:“灰大毛呢?”
“哦,那只大老鼠啊,他还没有醒呢。”
灰大毛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得比我多。
这只死耗子,一见吃的比见了亲妈还亲呢。
我深吸了两口气,起来洗过脸,又换上了那个小丫头送来的一套全新的衣服。我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就叫小绿,这名字还是她主人,也就是三六给她取的。
三六也是懒,人家是绿色就叫小绿?那要是只小黑甲虫就叫小黑?要是只花瓢虫的话就叫小花?
“你们这地方很安静啊。”
“是啊,庄子里除了我还有小黑和小花,就没有什么别的同伴了。”
真有小黑和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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