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黏贴在头皮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莫南的声音冷到极点,透过电波将心底的不快一丝不落传达给尹诺。
陆邱泽侧头观察着尹诺脸上的表情,收了嬉笑的意思,问道:“怎么了?”
尹诺回神,对陆邱泽一笑。“我回一下公司,你路上小心。”
☆、31心痛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温度一年四季平稳,毫无波澜,尹诺走进旅游部,却蓦然觉得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旅游部有同事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在她转身时连忙伸手戳了戳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尹诺转过头,却又寻不到半点儿痕迹。
组长从莫南办公室里出来,抬头看见尹诺不禁一愣,继而脸色暧昧不明道:“你来了。”
尹诺故作轻松吐了一口气,像从前一样神秘的拉着组长的胳膊。“今天大家都不太对劲啊;怎么了。”
组长身子一躲避开她。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停留在那里,形成一种难堪的姿态。尹诺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神经在跳动;竭力维持的笑容还是缓缓落下去。
组长也觉察到自己行为的失态,摸摸鼻子道:“进去吧,莫总等你半天了。”
尹诺叫住转身欲走的组长,艰涩开口:“那个你知道是什么事吗?按理说我都已经调出旅游部了。”
组长朝下面打量了一圈,叹口气。“有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其实真正想找你的是上头,莫总经理给拦下来了。”
胡总要找自己?
这个念头晃过脑子尹诺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公司高层找一个食堂里头打饭的,这说出去谁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那就一定是坏事。
莫南端着杯子出来倒水,抬眼看见尹诺微微一愣,阴沉的脸上似乎又添了一些阴霾。他侧身让开,扬头道:“进来吧。”
一步之差,温度低得更甚。尹诺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翻策划案的莫南,他似乎没有要说话的**。还是说,他要说的话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说出口?
小腿的伤口又开始痒痒的疼起来,尹诺忍不住弯腰蹭蹭,莫南嚯的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是担忧,是庆幸,是愠怒,是犹豫不决,不管是哪一种情绪,通过层层剥离尹诺分辩出一种叫做怨恨的东西。
他恨她,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这种情绪一闪而过,莫南垂下眼眸遮掩住这种触目惊心的想法,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印有公司标志的信封,抬手递给尹诺。
尹诺没有接,隐约似乎能猜到这是什么。莫南也没有收回手,两个人隔桌对峙,似乎在比拼谁的耐力更长一些。
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是什么。是心里更柔软?是韧性更强?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女性的弱势此刻在尹诺的身上彰显,表现形式是她轻轻问道:“胡总这次是什么原因辞退我?”
莫南把信封放下,十指交叉叠在膝头,人往后拗去靠在椅背上轻蔑的看着尹诺。
“不是胡总,是我。”
“你?!”
“是我,我提出来要解雇你的。”莫南转动椅子望向落地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外面早晨的时候还是阳光普照,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居然阴霾到这个地步,像极了自己的心情。
“一个有夫之妇在外面勾搭男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尹诺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锅。
他知道了,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脑子里过一遍民政局前发生的一切,界面生生停留在文竹那张暴怒的脸上。是她么什么解释都不愿意听,一分一秒都等不得要把自己干的丑事告诉给全天下的人知道吗。在她的心里,居然这么恨自己吗?
莫南盯着尹诺脸上的表情,一丝儿都不想放过。她听着自己的过往时那种若然的模样,她拼改策划案时的专注模样,她威胁三句杀后被修理缩在仓库里的模样,那么多那么多的样子重叠在一起最后画出来的居然是她嘲笑自己的嘴脸。
真想把她的心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看看她对自己好的背后是不是充满了嘲笑!
“不想解释吗?”
还是没有办法解释,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尹诺低头咬紧嘴唇,许久才抬起手缓缓接过那个信封。“对不起。”
或许该把当时的状况讲给他听,或许该急切的拉住他告诉他自己已经要和陆邱泽离婚了,如果他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他即便接受了离婚的自己又怎么样?在这之后根本看不到未来。
“我我走了”
缓缓起身,脚下一乱险些跌倒。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莫南用一种近乎于乞求的声音问她:“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还是变成了这样。曾经自己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的女人,可现在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这样,有什么比自己变成自己最鄙夷的模样更来得让人难过?
莫南似乎猛的回过神来,缓缓放开手。他转过头看着发亮的机子,声音有一丝发抖。
“我给你两天考虑时间。”
尹诺看着玻璃上莫南的背,挺得那么直,嘴角轻扯问道:“你不介意吗?”
“我可以!”
尹诺什么话都没说,嘴角带笑,在所有人震惊,不屑,鄙夷的目光里一路出了公司大楼,然后随着雨点落下她才惊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潮湿一片。
她慢悠悠在雨里逛着,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从那条街再兜转到另外一条陌生的街。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湿漉漉让人难受。脑子里却是空的,不需要思考,似乎答案马上呼之欲出。
转来转去也没个去处,最后居然逛到如花的酒吧。如花看她的模样,眉头一拧,捏着鼻子把她推进更衣间甩给她一套员工穿的制服。等她把自己擦干这才挥手让人送了两瓶酒,翘着兰花指帮她把酒倒满。
陆邱泽明令禁止过不准给尹诺酒喝。
但今天是个例外,他觉得尹诺现在需要酒,他也觉得今天她或许不会醉。
但他显然还是高估了这老姑娘,两杯酒下肚人仍旧迷糊的七晕八素。她靠在如花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耍酒疯,吆喝得房梁直颤。
“嘿嘿嘿,你喜欢耗子吧!小花儿,花儿?嘿嘿嘿!你这个胆小鬼。”
如花脸一暗,身子一闪把尹诺丢到地上,嗤笑道:“五十步笑百步!”
尹诺语文不好,但并不傻,这话她听懂了,然后就不乐意了。
“谁五十步了。我是百步!”往如花腿边蹭蹭。“其实,我真没想那么多,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错的彻底,我真不该为了那孙子拉陆邱泽下水。不就是失恋吗,我干嘛非得跟那孙子置一口气。这回好了,我俩都成了二婚了。”
如花一愣。眼睛眯成一条缝,诱导道:“恩,接着说”
“二婚了啊,你没看见莫南那张脸,给他一把刀他就能把我剃成秃子送尼姑庵里头。可是”她打了个酒嗝。“我还算幸运,二手了他也愿意要。陆邱泽怎么办啊?我跟你说,你别不信,别看你像女人,可你不是!”
如花踹她一脚。
“女人的心啊,就这么大,这么大刘欣欣要是知道了我和陆邱泽结婚了,她指不准闹成什么样子呢。如花我从来没觉得我这么坏”说着居然拉着如花的裤腿哭起来,如花这裤腿是多功能的,不仅能当手帕,还能当纸巾。比如有鼻涕的时候,很解决问题。
当尹诺把鼻涕抹在他裤腿的时候,如花一整张脸都绿了。
尹诺浑然不觉,依旧哭得惊天动地。如花刚要发怒,想起陆邱泽那活阎王,生生忍了下来。捏着她的耳朵把人拎远些,拿着纸巾看着裤腿的粘稠物无从下手,最后只好放弃。
“尹诺,你到底喜欢他们两个谁多一些?”
尹诺脑袋一歪,枕在沙发上打起鼾。如花看着那些恶心的粘稠物,尖叫着冲出包房去换衣服。等他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包房不由得傻眼了。
尹诺人呢?如果在他这失踪了或者出什么事,陆邱泽非得把他祖宗三代叫出来一起收拾自己!
想着后背就觉得凉飕飕的。
斟酌再三,如花还是拎出手机赶紧给陆邱泽打了电话,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边陆邱泽却异常淡定的说道:“我知道你什么事,我跟着她呢,没事。”
陆邱泽跟着尹诺呢?他怎么知道尹诺在自己这儿?
这些管自己什么事儿!送走了小瘟神大瘟神就不会来找麻烦了,他真该买两挂鞭放一放。
尹诺今天真的没有喝多。只是借着酒意把心里憋着的话全都喊出来了。如果不找一个突破口,会憋死的。有关如花问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落荒而逃。
喜欢陆邱泽和莫南谁多一些?这答案不管是哪一个,自己都是一个坏女人了。选择一个,必定要伤害另外一个。
迎风受雨,尹诺朦胧正居然看到楼下站了一个人影,不消仔细辨认,那一定是陆邱泽。
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嘴角的笑容都快要僵掉。看见尹诺长舒一口气,欢快道:“终于回来了。咱们两个今天去民政局也没办成,我把离婚协议书签好了,你签字就行,家里面我自有办法,你躲一段日子就行。”
尹诺直愣愣看着陆邱泽,觉得身体某一个部位好像被坦克碾压过一样。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她哆嗦着接过牛皮袋,转头往楼上走去。开门关门过程全然不记得,进屋便冲到马桶边把胃里翻滚的胃液全部吐出来。
也把碎掉的心一起吐出来。
吐出来就清净了,吐出来就不难过了
抱着马桶圈看着地上陌生颜色的瓷砖,看着那个洁白的洗手池,眼泪噼里啪啦滚下来。哭吧,把所有自私都哭出来,把所有虚荣都哭出来,把所有对别人伤害后的愧疚也都哭出来,把这一切都流干之后,自己能不能干净一点
☆、32知晓心意
尹诺是被一阵电话铃音吵醒的。张开眼睛一看自己居然趴在马桶盖上睡了大半天。天色已经全黑透了;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是八点三十八分。
手机指示灯还在不断晃动,尹诺爬到桌边灌了两口水,接起电话有气无力道:“牙牙,你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头好疼啊。”
牙牙压抑着,但尹诺还是从她的喘息声里分辨出一丝端倪。
“我刚刚出去吃饭了。你猜猜是跟谁?”
“谁?耗子?如花?叶猛?”
“是沈清源!”
尹诺在乱蓬蓬的脑袋上又抓了两把,迷迷糊糊叨咕着:“沈清源是什么东西?”
“尹诺!”牙牙不悦,朝着通话口一通狂喊。尹诺顿觉天灵盖一片清凉,人也精神许多,毕恭毕敬道:“沈清源是哪位?”
牙牙扭捏了一会儿。“就是那个你住院时去看你的啊。”
“眼镜男?”
“恩他,刚刚送了我一样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尹诺越发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不大确定问她:“不会是戒指吧!”
牙牙一声尖叫。“是呀是呀,好大一枚钻戒。我琢磨着我也老大不小了;实在不行我就将就一下嫁给他得了。”
牙牙的性格尹诺实在了解,说是将就,心里指不准有多高兴。强打精神陪着她聊了一会儿方才撂下电话。
莫南有钱,他朋友似乎也很有钱,房子很大。撂下电话仿佛还能听见房梁的回声。尹诺抱着膝盖又灌了两口凉水,觉得脸上的笑容很僵硬。揉了揉脸上的肌肉,一抬眼就看到落在地上的牛皮纸袋。
陆邱泽小的时候学习不好,也不爱学习,每天看着尹诺做演算一个人无聊就买了字帖练字,练着练着就练成了一手好字。尹诺很喜欢看他写字,漂亮。可是这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字,就好像是字帖上滴落的一块钢笔水污渍,好端端就把练字的心情都给破坏了。
她摸过手机搜出一个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摁了下去。
莫南说给她三天时间,但其实有些答案并不需要那么久才能得出。
就比如说,她到底爱不爱陆邱泽。
莫南接到尹诺电话的时候正靠在窗口吸烟。听到铃声心里莫名奇妙抖了一下。
“有事?”
“啊,有些事我想我还是得跟你解释一下。”
莫南没说话,端过酒杯细细品着。
“陆邱泽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我们结婚其实就是一场胡闹。你还记得周子默吗?他是我以前的未婚夫,我们两个房子都买好了,但是他领证前突然劈腿,陆邱泽和我为了不让周子默羞辱我才一时脑热领了结婚证。”
莫南叹了口气。“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我既然说我能接受你离婚我就”
“不”尹诺走到阳台,冷风吹过,哈气随着风消散干净,头发拍打到眼角,又疼又痒。
“不,我有话想说。你一定怨恨我欺骗了你。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那么优秀,我成为你的女朋友让我一直觉得好像活在梦中。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所有的一切都要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要调整到最佳,生怕你会疏远我。可是,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呢。无论平时多么强势多么自信,这个时候都会害怕,汗毛一样大小的缺点都会被自己无限放大,总觉得配不上对方。接受他一个好都要战战兢兢。”
莫南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白。他沉着着。“我不知道你压力这么大”
尹诺又哭了。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她看着别人哭,这些年亏损的眼泪仿佛要一下子都弥补回来。“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可是”
可是,纵然喜欢仍旧不能在一起吗?可是,对他的喜欢要多于我吗?
莫南看着天空。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爸爸妈妈恩爱无比将自己送到小西镇给阿婆抚养,他们一人牵着自己一只手,笑嘻嘻允诺,要不了多久就会接自己回去。是自己,自己舍不得他们挣脱阿婆的手跟在后头跑了出去,才看见本来还笑脸盈盈的父母冷脸告别。
他们的允诺根本不作数,不过过了几个月就听街坊说起他们已经离了婚,父亲再娶,母亲也随着别人一道去了国外。
好端端的家就那样没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关心他想要的是什么,也没有人肯再为了他去做那些本来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