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已是一片哗然,大家明明看到潇洒英俊的少年英雄剑如骤雨,已将丑少年包围其中,却怎么反被一脚踹下台来,但既是比武,胜者自然技高一筹,谁也无话可说,于是纷纷议论起这丑陋少年的来历。
其时日已薄暮,丑少年一人独立台上,衣袂飘飘,身后残阳如血,映得湖水也尽皆红了,忽地仰天长笑,嘶声道:“薛三古,你也有今天!”回身以手指点着薛三古前心,道:“你可曾想到有今天么?”拔剑出鞘,一剑刺入薛三古前心,剑拔,血溅。丑少年还剑入鞘,转身对台下高声道:“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虽已为我所诛,尸身仍要带回生祭父母,你们可有异议?”台下无人阻止,少年微一颔首,道:“多谢。”解了薛三古绑索,夹在腋下,飘身下台,转而上了一艘乌蓬小船,在如血的湖水中,竟自去了。
清晨,天刚刚亮,湖面上还薄薄笼着一层轻烟,扑面都是凉凉湿湿的水气。几条小小的渔船荡在水面,舟子们扯开了嗓子,唱起了世代相传的渔歌,悠悠地飞在湖面,更觉空灵。默子轩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听着耳边渔歌和着潺潺水声,只觉仿若已不在人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已失去。“公子,您要往哪儿去?”舟子连问了两遍,默子轩才像被从梦中唤醒,随口道:“去洞庭山吧。”
下了小船,默子轩才觉出肚子饿了,早晨起的早,什么都没吃就出了来,微微笑了下,向湖边几间竹子搭建的小房子走去,这几间竹屋是这洞庭山上卖小吃的地方,地方虽然不大,名气却并不小,尤其是这里的虾仁小馄饨,吃过的人都决不会忘记。
默子轩要了一碗馄饨,倒了些陈醋,慢慢吃起来。竹帘忽然掀起,又一位客人进了来,默子轩瞥眼间,不由一愣,进来的竟是昨日脚踢王洋,剑斩薛三古的丑陋少年。
店伙迎上前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少年四下看了看,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敢情这少年从未来过此地,甚至好像连听都没听说过似的,店伙何等精明,听少年如此说,且只穿着粗布的衣衫,已知这少年是个乡巴佬,加之样貌又丑,实在难以让人喜欢,不冷不热道:“小店的虾仁馄饨最拿手,客官来一碗?”少年点头,店伙领他到角落一张桌前坐下,也不擦抹桌子,便去招呼别人去了。那少年似乎也不怪责小二怠慢,以手支颐,径自出神。
默子轩心中暗道:昨儿他把薛三古尸身带走,怎么今天却跑到这里来,那薛三古尸身让他弄到哪儿去了,难不成就在外头?想到此处,不由回头瞥了那少年一眼,馄饨已经端上,少年正一口口吃着,吃得很香,默子轩转回头来,慢慢一口口喝汤,对这来历不明的古怪少年,好奇心大起,决心等那少年吃完,尾随其后,看看他要做什么。
不多时少年吃完了馄饨,唤道:“小二,结帐!”掏出钱来放在桌上,店伙走过来,往桌上一瞧,干笑一声,道:“客官,小店的馄饨二十文一碗,您这”少年愣了愣,道:“哪有这样贵的?”小二高声道:“本店二十年一直都是这个价码,这就是招牌!”他声音极大,引得店内食客纷纷向那少年看去。那少年眼望众人一扫,脸上仍是木木的没有表情,笑了笑道:“我不知你这甚么招牌,我身上没这许多钱就是。”“你这丑八怪想吃霸王餐?”丑少年身子向外转了转,大马金刀面向店伙坐正,这才懒懒开口道:“我今日就是要吃霸王餐,怎样?”
第一章 君山笑看江湖老【三】
店伙听这丑少年明白说自己没钱,现在更说要吃白食,连身高也似登时长了两寸,双手叉腰,瞪了眼道:“我说你这乡巴佬,没钱还装什么大爷!”两手飞快将袖子撸了起来“今天你要是不把刚才吃下去的都给大爷我吐出来,我叫你横着出去!”嘴里说着,拳头已抡起来向丑少年脸上打去。
默子轩眉头一皱,暗自摇头,心道,这店伙不知深浅,恐怕要倒霉了。才刚那少年笑时面容虽麻木丑陋,眼神却已变了,只是这店伙粗蠢,察觉不出。果然只听“啊”一声惨叫,“啪”一声脆响,那店伙已然摔跌在地上,左脸肿起半个巴掌高,嘴角鼻子都有血污流出,却似浑然不觉,只顾捂着右手,滚来滚去,嘴里杀猪般嚎叫起来,原来刚才拳头被那少年接住,只一扭便扭断了。
旁观众人瞧着皆是心中一凛,只觉这少年出手既快且狠,好些人昨日都参加了洞庭大会,见识过这少年身手,自忖武功不及王洋,一时间竟无人做声。突见后门竹帘一掀,两个伙计一前一后撞了进来,前头一个胖子油光满面,肩上搭了条手巾,手里抄着把菜刀,后头的是个瘦子,歪带了头巾,双手举着根又粗又长的擀面杖。
两人一眼瞧见在地上打滚的倒霉店伙,一齐向丑少年冲了过去,嘴里兀自叫道:“小子敢在这里撒野,看大爷教训你!”
丑少年唇角一撇,身子动也未动,抓起桌上竹筷,随手向那二人一掷,也不管是头是脚,只是他虽看也不看,却也不会掷到脚上,以他的劲力,这两个伙计只怕比那还在打滚的店伙还要倒霉。忽见人影一闪,众人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却未听见本该响起的两声惨叫,定睛看时,只见那胖伙计的菜刀瘦伙计的擀面杖统统掉在地下,两人甩着手腕,大眼瞪小眼,看看地上的菜刀擀面杖,又一齐看向站在两人面前的白衣少年,那少年长眉凤目,甚是俊美,双手抱在胸前,却不是默子轩是谁。见他二人瞪来,笑吟吟地道:“但凡做生意,都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道理,你们不懂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身旁桌上道:“这位小兄弟的饭钱我一并付了。余下的算作给这位伙计的药钱。”转过身来,向着丑少年微微一笑,伸出左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一双竹筷,温言道:“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丑少年正自看他,眼神之中微有愠色,却也含了一丝惊异。此时见他微笑瞧来,双目对视,不由呆了一呆,世上竟有这样的眸子,比最黑的黑夜还要黑,比最深的潭水更深,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心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本待发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闷闷地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站起身便向外走去,竟再也不看众人一眼。
君山笼翠,鸟语啾啾。丑少年忽地回过身来,大声说:“你总跟着我做什么?”默子轩笑道:“这路是你的么,我怎的不知道?”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又走,默子轩一呆,好美的眼睛,刚才他那么一瞪,眼神中竟有几分娇俏,复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定是自己眼花,这少年怎可能有此种神色。抬头见那少年已经走远,忙提步跟上。
不觉间,二人已来到一片竹林之中,竹叶芬芳,浓翠欲滴,奇特的是每株竹子上都有一圈圈紫色的花纹,宛若珠泪。少年似乎颇为惊奇,走到一簇竹前,轻抚其上清晰的斑纹,口中轻轻道:“这是什么,是画上去的么?”默子轩道:“这是君山斑竹,又叫湘妃竹,相传”说到此处,故意顿住,偷眼看那少年反应,不想那少年已然把那双清泉般的眸子瞪住他,大声道:“相传什么?”默子轩觉得甚是有趣,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小兄弟要听我说故事,总要和我近些才好。”少年闻言,居然并未如默子轩预料的发作起来,只是偏头想了想,道:“我叫步天。”“步天,步天,一步登天,真是好名字。我叫默子轩。”他也不管少年并未问他,便将自己名字也报了出来。少年点头道:“好,默子轩,接着说罢。”默子轩依言道:“相传当年舜帝南巡,其二妃娥皇、女英追之不及,泪下沾竹,悉为之斑。更有诗云‘虞帝南巡去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尚斑。’”言罢不由甚为自己文采得意,等了半天,却不见那少年有何动静,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丑少年眼望斑竹,怔怔出神,心下自得更甚,暗道:想不到我说的故事这般引人入胜。忽听那少年道:“怎的他有两个妻子么?”默子轩差点被自己呛到,他实在想不出这少年怎会问出此等问题,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说:“这有什么稀奇,别说两个,三个四个也很正常,更别说他是皇帝。”少年道:“难道你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么?”默子轩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很平常而且不错的一件事么?”少年摇了摇头,目光遥遥落在远方,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这样,天地茫茫,岁月如霜,只愿相伴痴心人,山前水畔看斜阳。”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仿若叹息。默子轩想不到这样一个粗丑少年竟有如此细腻心境,不禁也随口吟道:“愿得痴心人,笑看江湖老。如此也算是神仙眷侣了。”少年看了他一眼,竟是微微一笑。
默子轩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咦,那魔教长老的尸身被你弄到哪里去了?”少年淡淡道:“自是挫骨扬灰,丢到湖里喂鱼了。”默子轩心中暗道:他办事效率也真是高,昨日还是一个活人,今天却尸骨无存。这少年性情怪异,时而狠辣冷漠,有时却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昨日他的步法招式我竟好像从未见过,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到此不由笑道:“小兄弟功夫很好,不知你师父是哪位高人?”虽已知晓了少年的姓名,默子轩还是喜欢叫他小兄弟。少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师父是个不出世的人。”随手撇下一根竹枝,在身上掸了掸,“你看我衣服也该知道我们只是些山野粗人。”默子轩苦笑一下,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不想说的话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还有一种人,你若问了他不想说的话,他就会变得像冰一样。眼前的丑少年似乎正是这两种人。
第二章 飞花满袖剑逍遥【一】
步天见默子轩垂首不语,心中微有悔意,暗道:他只是随口说话,我原是太凶了些。转而笑了笑,说:“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好玩,默大哥带我去罢。”他称默子轩为大哥,显是表露亲近之意。默子轩心情顿觉大好,把手搭在步天肩头,道:“这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领你去。”步天身子微微一僵,动了一动,却终是任他搂住。
君山上的景致的确不少,两人走走玩玩,不觉已过了二三日。步天没有钱,一切吃住便都由默子轩包揽,好在山上为了方便游人,小客栈随处可见。步天也不像初见时那般冷漠乖戾,拉着默子轩跑来跑去,倒像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一般,只是从不与默子轩同房而眠,说是自小独睡,两个人睡不着,默子轩知他性子古怪,也不以为意。
这日两人来到望湖亭,观景谈笑,步天抱膝靠在亭栏之上,正自说笑,忽听头顶“咔嚓”一声轻响,甚是微小,若是没练过武功的寻常人,自是毫无察觉。默子轩抬头望头顶看去,口中道:“甚么声音?”步天翻翻眼睛说:“不用看了,想必是只老鼠。”伸了个懒腰,左顾右盼,忽道:“默大哥,我口渴的很,你去帮我摘几个果子来罢。”默子轩顺着他目光看去,远处山坡上果真有好大一片树林,远远看过去,红红绿绿,似是挂满了熟透的果子,笑了笑道:“好。”飞身跳出亭外,几个起落便跑的远了。
步天瞧着他的身影,直到看不清楚了,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都出来罢。”只听头顶的椽木又响了几声,这次声音稍大了些,“蹭、蹭蹭”竟从亭子的梁上窜出三个人来。这三个人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衣衫,黑巾蒙面,成品字形站在步天面前,正当中的一人开口说道:“步天,你的任务既已完成,为何还不回去?”步天仍是斜倚在亭子的朱红柱子上,淡淡的道:“办完了事,就不能顺道游览一下湖光山色么?你们几个若想家,先自回去就是。”那黑衣人沉声道:“不行!主上既然交代我们几个跟着你,自是要同去同归。”步天呲牙笑了一声,看得那三个黑衣人俱都一皱眉,悠悠然道:“我若是不想和你们几个同归呢?”“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步天慢悠悠自那柱子上直起身子,点头道:“很好,很好,我今天便要见识一下你们对我是怎样不客气法。”说罢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三人。只因他实在貌丑,那三人被他看着,竟都有些毛骨悚然。中间的黑衣人先自不耐,喝一声:“大胆!”左手暴长,五指成爪,向着步天当头抓下,另两个人也一齐出手,分别抓向步天的左右两臂,步天轻笑一声,两肩只动了一动,两个黑衣人的手便双双抓了个空,身子向下一滑,像条鱼似的,竟从两个黑衣人之间的缝隙之中滑了开去,手中剑也不出鞘,只是随便往左右一挥,那两个黑衣人大惊之下,正待收招回撤再将他抓住,突觉两腿一麻,站立不住,竟双双跪在了地上。最右侧的黑衣人见情况有变,腾空跳起,使一招“点石成金”,左足尖径向步天腹部踢去,又快又狠,步天无论是要拔剑还是躲闪都已不及,只是他快,步天比他更快,右手倏地搭在他的足踝之上,向外一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身体竟横着飞了出去,撞在亭栏之上,步天拧身而起,左足飞处,在那两个挣扎爬起的黑衣人后颈之上一带而过,那两人复又趴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步天怕了拍手上的灰尘,将一脚踩在亭中的木凳之上,弯腰看了看几个黑衣人,笑道:“怎样,你们服是不服?”
那为首的黑衣人咬牙道:“步天!你竟敢如此嚣张,我此番定会禀明主上!”
“哦?”步天眼珠转了一转,淡淡的道:“你是在威胁我么?我本来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不过你这威胁我倒确实有些害怕。”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眼中甚有得色,步天看在眼里,心下好笑,接道:“所以我只有将你们尽数杀了,以免被主上知道此事责罚于我。”
“你敢!”虽是如此说,几个黑衣人眼中仍是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步天冷笑几声,“我如何不敢,以你们几人的身份,死在这里,岂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