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乌黑和血色的世界当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呼声:“不要——”
“休”门界外,一道红影疯了似的飞奔而至,仗剑在手,一只脚已踏入了“休”门之内,却被她身畔的黑衣男人一把握住手臂,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宁未央双腿发软,被他一拉,差点跌倒,嘶声叫道:“大师哥!他们死了!他们死了啊!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说到最后,已是哭叫。
月风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按在自己胸前,咬着牙,一字字的说:“不能去,那是 ‘死’ 门。”
他们在阵外看过去,并没有黑云鲜血,嶙峋怪石,晴空朗朗,景色如常,只有遍地的尸体,还有星无邪抱着寒沉雪呆呆跪着,万箭穿身。
宁未央的脸埋在他肩头之上,泪水迸流,痛声哭道:“怎么会!不可能!那明明是‘休’门,怎么会是‘死’门!怎么会是‘死’门啊!”
月风江没有说话,眼睛遥遥看着“休”门之内那隐隐约约的两扇黑漆大门,他紧紧搂着她,宁未央能感到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良久良久,才听得他的声音道:“因为,‘休’门之内,是没有门的。”
宁未央霍然回头,向那阵中看去,却被月风江的手掌蒙住了双眼,“不要看”,宁未央声音颤抖:“他们已经死了”却没有勇气拉下月风江的手,月风江沉默片刻,缓缓的道:“他们,已经死了。”
抱着她转过身来,身后薛三古和其余四个黑衣人脸色都是一片死灰,甚至都不敢向阵中去看。月风江放开宁未央,淡淡的道:“这里不是‘休’门,我们出不去了。”
薛三古到底是教中长老,尚算沉着,道:“右护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明明是‘休’门,却变作了‘死’门?”
月风江手指缓缓收紧,良久才道:“有两种可能,第一,阵图是假的。第二,他们变了阵法,阴阳颠倒,生死易位。无论是哪一种,我们手上的风雷八阵图都已是废纸一张,八门的位置,我们全都不知道了。”
宁未央听他说到“阴阳颠倒,生死易位”,猛然想到那日自己在巢湖之畔约见默子轩之时,他脸上的那种冷漠淡然的表情,难道,他早已知道自己有阵图之事,所以事先改变了阵法?可是,他甚么都没有说,一句都没有!
她不相信默子轩真的会这样做,但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之间,纵然曾经相爱,现在却已是生死不容!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那日去见默子轩,月风江是知道的,那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把阵图之事告诉了默子轩?
想到此处,心下一惊,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月风江,脸色发白。月风江感受到她的目光,侧头看她,忽然道:“我知道不是你。你不会这样做。”
我知道不是你!
宁未央的眼中就这样冲出了泪水,在这杀机四伏的绝阵之中,她却感到一种幸福。他相信她,就如同相信他自己一样!
月风江伸手将她拉过来,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原路回去,过了‘生’门,不论前头是哪一门,只能硬闯,我们已被困在阵中,唯一破阵之法,便是将八门的阵眼一一毁掉。”
薛三古和四个黑衣人一齐点头,同声道:“属下等谨遵右护法之命!”
月风江点点头,说一声:“走。”七人折转身形,向着来路生门方向飞身而去。
第卅二章 生死无间路无归【一】
“死”门之内,默子轩静静的站在一座尖顶小楼之上,从窗子中看得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星无邪和寒沉雪死在阵中,他毫不意外,踏入“死”门者,绝无侥幸,必死无疑。但寒沉雪凝冰剑断的那刻,默子轩的心却猛的一跳。霁风、攻玉、乌追、凝冰,是四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纵横江湖,不知斩断了多少兵器,但就是这样一柄绝世宝剑,却被人一剑削断!是什么样的剑,竟能斩断凝冰!那十个埋伏之人默子轩清清楚楚,都是风雷堡中的高手,只是剑术高强不假,却绝没有一个人执有此等利刃。
宁未央的那声大叫默子轩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看见她在阵界边缘被月风江拉了回去,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他平静的看着她伏在月风江怀里哭,平静的看着月风江蒙住她的眼睛他的表情仍旧淡漠,手指关节却因用力渐渐发白。
他确实知道他们手中有风雷八阵图,那张图是真的,但风雷堡主历代研习奇门五行,变动风雷八阵,并不是一件难事。阴阳颠倒,生死易位,他早已知道,但当日见宁未央的时候,却一个字都没有说。他不想说,他等着她来。
风雷八阵霸绝狠辣,其中以死门为最,要破此阵,死门中的阵眼也是非破不可的,也就是说,他们早晚还是要踏入死门。
他相信她一定有命回到这里来,他也知道,死门虽然是绝路,但他若想让她不死,也不是没有办法。至于其他的人,全部都要葬身此处。尤其是,月风江。
如果他抓到宁未央,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她的武功,然后带她离开这里,如果她要挣扎反抗,那么他也不在乎用强。他不管她爱不爱那个月风江,他要她,就一定要她在身边。如果失去她是上天给他的惩罚,那他也不在乎逆天而行,重新来过。
这些日子他常常在想,他似乎变得很是阴险,从前的那个谦谦君子默子轩,再也找不到踪影,到底是他变了,还是他本来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这颗黑暗的心一直深藏在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如果今生没有遇到那个女孩子,那他也许永远都是一个如玉君子。她的柔情让他的心如此柔软,她的离去却彻底击碎了心上那层美玉无瑕的外壳。
天色暗了下来,这次天是真的黑了。
黑色的天空,飘下细细的雨丝,月风江七个人慢慢的走在一道回廊之内,这不知是八门之中的哪一门,但似乎已进入风雷堡的内部,回廊房舍越来越多,却都是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灯光。
他们几人从早起进来就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已经饥肠辘辘。本来他们的计划是从“休”门出去,休整过后再进风雷阵,但现在计划已全盘落空,他们身上虽然带有一个小小的水囊,但也早已经空了。
眼见四周都是房舍,宁未央低声道:“大师哥,你饿不饿?”
月风江道:“饿了。”
宁未央眼睛四处转了转,说:“饿了也得忍着。”月风江眼睛一翻,如果不是身处险境,便要回身教训她。
薛三古在后听见他二人说话,道:“这里这么多房间,想必会有厨房之类,属下去找一找,看有甚么吃的。”说着转身,便想向旁跃出。
月风江和宁未央同时低声叫道:“站住!”
薛三古疑惑回身,问道:“两位护法,怎么了?”
月风江冷声道:“薛长老,此地尚在阵中,阵眼未破,随时都有危险,你怎可独自一人,随意乱走!况且,你若是风雷堡主,会在厨房之中留下东西等我们来吃么?就算留了被你找到,你又敢吃么?”
薛三古给月风江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心知他说的一点不错,这风雷阵中处处都有杀机,自己如此莽撞,只怕要枉送性命。
正在此时,本来黑暗的回廊之内,突然亮起了几盏灯光,鲜红的灯,血红的光。这几盏灯便如同鬼火一样,漂浮在空中,那道长长的回廊已变作了血红颜色,一直通向远处的黑暗之处,好像是通往地狱黄泉。
月风江凝立不动,眼睛盯着那几盏红灯,宁未央咬了咬下唇,又往他身边靠近了些,虽然她自己一点都不是吃素的,但不知为甚么,只要和月风江在一起,她就好像变得吃素了。薛三古等五个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的瞪着那些红灯,生怕那红灯之中会发出甚么毒烟暗器之类。
红灯之中并没冒出毒烟,回廊之内却冒出了很多条黑影,足有二十多个,每一个都比常人高大许多,手中握剑,闪电一般向他们攻来。
月风江和宁未央长剑一直握在手里,黑影快,他两个更快。只是一招,霁风划过了那黑影咽喉,攻玉刺入了黑影心脏。但那黑影却并没倒下,甚至连鲜血都没有溅出一滴,同一瞬间,又有两道黑影欺身而上,两道剑风兜头罩来。宁未央遇到此等诡异情形,心下一惊,暗道:这是甚么东西,居然不死,难道真是鬼么?眼见又有两条暗影袭到,剑锋一转,纤腰一拧,已从黑影缝隙之中穿了出去,反身一剑,直刺一影腰际,快若流矢,避无可避,那黑影身躯猛地一震,鲜血喷出,委顿下去,随着这条暗影的倒下,宁未央身侧的其余两条黑影,竟也渐渐消失。
宁未央一愣之下,心下已然明白:这三道暗影之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余两个都是幻影!但这三条黑影同时袭来之时,根本无法分辨哪一个是幻象,哪一个是真身!只有一眼认出真身,一剑毙之,或是一招将这三条影子同时杀死,才能保得自身平安。
正自想着,却已听到旁边惨叫连连,竟是两个黑衣人已然被那黑影杀死。秀眉一蹙,还没抬脚,面前又是三条黑影扑到。宁未央冷笑一声,曼声道:“薛长老,你们都给我闪开!”话音未落,长剑一摆,一式苍龙入海,向着那扑到的三条黑影一斩而下。苍龙入海是神龙阙天剑的第一式,神龙阙天剑是以一当十以寡敌众杀人最快的剑法之一。薛三古三人看到这招苍龙入海,忙不迭的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那正与他们交手的十几道黑影,见他们竟然跑了,蓦的一呆,正想追上去再杀,一道青影却已从脸前闪过,那些个黑影甚至有的连剑还没有举起来,便已缓缓倒下,剩下的好似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不见。
宁未央飞身跃起,足尖在回廊廊柱上轻轻一点,身子回折落下。回廊之内,只有月风江与她遥相而立,凝眸对视。月风江忽然道:“宁儿,你猜到阵眼在哪了么?”宁未央偏头道:“你猜到了么?”月风江不答,却对着她露出微笑,脚下微微一动。
宁未央眸光一闪,几乎与他同时,两人身形都在半空,目光交会,双双出剑。黄影青锋,那飘在空中的红灯盏盏熄灭,在第七盏鲜红的灯也猛然灭掉时,回廊之中又是一片黑暗。
他落在她身边,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热,像是一团火焰,就像他的眼,他的唇,还有他整个人,都好像燃烧的烈焰一般,能将她整个人熔化其中。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一弯新月,给这黑漆漆的夜色渡上了一层银光。
宁未央抬起头来,月风江正在看她。她的眸对上他的眼,他的温柔火热,她的缱绻万千。月风江凝视着她,忽然开口道:“宁儿,你怕不怕?”宁未央颊边露出一对浅浅梨窝,明眸映月,耀目生辉,只说了一个字:“不。”月风江笑了,又道:“来风雷堡,有没有后悔?”宁未央凝视着他的双眼,这次说了一句话:“你到哪里,我都跟着。”
月风江这次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嘴唇吻着她的头发,好久好久,在她耳边轻声的道:“宁儿,我爱你。”宁未央双手紧紧搂着他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了三个字:“我也是。”声音轻柔,无比坚定。
薛三古瞪眼瞧着他两个抱在一处,心下极是高兴,冰焰教之中,他最喜欢的便是左护法宁未央和右护法月风江,他一早便已看出他两人其实是同样的人,一样都是情种,一样热情如火,只有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幸福。
然而这样甜蜜宁静的时刻也只是那么短短的一刻,蓦的,房舍之间,突然一片红色,远远近近,不知冒出了多少那种血红色的灯光,好像将这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血海之中。
宁未央眼睛霍然瞪大,道:“大师哥,这阵我们并没有破!”
月风江也正在看那红灯,眉峰一皱,低声说道:“小心。”然而已经说的晚了,四面八方已经瞬间现出了几百条的黑影,顿也不顿,疾如闪电般向他们扑来。这百来条黑影的出手速度比方才那二十几个影子快得多,除了薛三古使了一招“千金坠”加“五体投地”,避开了那些黑影的剑势,其余两个黑衣人却都招架不及,被数十柄长剑在身上捅了数不清的透明窟窿。
月风江一言不发,长身仗剑,纵入那团团黑影之中。密密层层的黑影之中,瞬时溅出了一蓬蓬的鲜血,却听不到一声惨叫之声。
第卅二章 生死无间路无归【二】
宁未央并未随着月风江冲到那黑影中去,而是抬头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红灯,忽然纵身一跃,半空一个倒勾,人已落在了回廊之顶。这一门方圆数里,都已是一片幽幽的血色。举目看去,就好像是一轮血红的圆月,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乎正是月之中心。所有漂浮的红灯,似乎都在缓缓流转,西侧向南,东侧向北,凝神细看,好像是一个血红的八卦图样,又好像是满池的血水,缓缓的卷入一个漩涡之中。
月之中心,没有红色。
那小小的一片漆黑之下,是一间很小的房舍,这间房舍和所有的房舍一样,丝毫没有特别之处,但若仔细看来,便会看到从那漆黑的窗子上,偶尔会有鲜红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同血痕。
宁未央身形疾动,从回廊之顶转瞬已到了那房舍的顶上,落地屈身之际,手起剑落,正劈在那间小屋的屋顶之上,那石头屋瓦虽然坚固,却也抵不住攻玉的一剑之力,稀里哗啦,砖崩瓦碎,屋顶之上裂开了一个大口,碎砖烂瓦都从这大缝之中掉进了屋内。
宁未央想也不想,纤腰一拧,便从那黑洞洞的缝隙滑入了屋中。
屋内并无一丝声息,也没有一丝光亮,但似乎在地上,偶尔有暗红的光芒闪过,好像火色的小蛇一般。攻玉带风,向着那红光的上方横扫而至,将要到那红光的正上方之时猛然顿住,宁未央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冷冷的道:“点灯。”
一簇火光竟然真的亮了起来,那是一只白色的蜡烛,烛火之旁,坐着一个人,蓝布衣衫,头发花白,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圆盘,上面有很多小珠子,鲜红如血,在圆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