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们初与紫琼姐姐会面,婉如姐姐曾言惟恨相见之晚,今日品了这茶,又言惟恨相吃之晚,婉如姐姐原来是世间一个恨人,处处不离恨字。”闺臣道:“适才这茶,不独茶叶清香,水亦极其甘美,那知紫琼姐姐素日却享这等清福。”紫琼道:“妹子平素从不吃茶,这些茶树都是家父自幼种的。家父一生一无所好,就只喜茶。因近时茶叶每每有假,故不惜重费,于各处购求佳种;如巴川峡山大树,亦必赞力盘驳而来。谁知茶树不喜移种,纵移千株,从无一活;所以古人结婚有‘下茶’之说,盖取其不可移植之义。当日并不留神,所来移一株,死一株,才知是这缘故。如今园中惟序十余株,还是家父从前于闽、浙、江南等处觅来上等茶子栽种活的,种类不一,故树有大小不等。家父著有《茶诫》两卷,言之最详,将来发刻,自然都要奉赠。”
红红道:“妹子记得六经无茶字,外国此物更少,故名目多有不知。令尊伯伯既有著作,姐姐自必深知,何不道其一二,使妹子得其大略呢?”紫琼道:“茶即古‘荼’字,就是《尔雅》‘茶苦槚’的‘荼’字。《诗经》此字虽多,并非茶类。至荼转茶音,颜师古谓汉时已有此音,后人因茶有两音,放缺一笔为茶,多一笔为荼,其实一字。据妹子愚见:直以‘古音读荼、今音读茶’最为简截。至于茶之名目:郭璞言早采为茶,晚采为茗;《荼经》有一茶、二槚、三蔎、四茗、五荈之称;今都叫做茶,与古不同。
若以其性而论:除明目止谒之外,一无好处。《本草》言: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过,莫不百病丛生。家父所著《茶诫》,亦是劝人少饮为贵;并且常戒妹子云:
‘多饮不如少饮,少饮不如不饮。况近来真茶渐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苦贪饮无度,早晚不离,到了后来,未有不元气暗损,精血渐消;或成痰饮,或成痞胀,或成瘘痹;
或成疝瘕;馀如成洞泻,成呕逆,以及腹痛、黄瘦种种内伤,皆茶之为害,而人不知。
虽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寿,近世寿不长者,皆因茶酒之类日日克伐,潜伤暗损,以致寿亦随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论,指破迷团不小。无如那些喜茶好酒之人,一闻此言,无不强词夺理,百般批评,并且哑然失笑。习俗移人,相沿已久,纵说破舌尖,谁肯轻信。即如家父《茶诫》云:‘除滞消壅,一时之快虽佳;伤精败血,终身之害斯大。获益则功归茶力,贻患则不为茶灾。’岂非福近易知,祸远难见么?总之:除烦去腻,世固不可无茶;若嗜好无忌,暗中损人不少。因而家父又比之为‘毒橄榄’。盖橄榄初食味颇苦涩,久之方回甘昧;茶初食不觉其害,久后方受其殃,因此谓之‘毒橄榄’。”
亭亭道:“此物既与人无益,为何令尊伯伯却又栽这许多?岂非明知故犯么?”紫琼道:“家父向来以此为命,时不离口,所以种他。近日虽知其害,无如受病已深,业已成癖,稍有间断,其病更凶;自知悔之已晚,补救无及,因此特将其害著成一书,以戒后人。恰好此书去年方才脱稿,腹中忽然呕出一物,状如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浇之,张口痛饮,饮至五碗,其腹乃满,若勉强再浇,茶即从口流出,恰与家父五碗之数相合。
盖家父近年茶量更大,每次必吃五碗,若少饮一碗,心内即觉不宁;少停再饮,仍是一碗;因此身体日见其瘦,饭亦懒吃。去年偶因五碗之后,强进数碗,忽将此物吐出,此来身体方觉稍安。”若花道:“这是吉人天相。兼之伯伯立言垂训,其功甚大,所以有此善报,将来定是寿享期颐。”紫琼道:“家父若象去岁一饮五碗之时,几至朝不保夕;此时较前虽觉略健,奈受病已深,年未五旬,已觉衰老,但愿如姐姐所言,那就是XX子之福了。
谭蕙芳道:“适才姐姐言茶时多假,不知是何物做的?这假茶还是自古已有,还是起于近时呢?”紫琼道:“世多假茶,自古已有。即如张华言‘饮真茶令人少睡’。既云真茶,可见前朝也就有假了。况医书所载,不堪入药,假茶甚多,何能枚举。目下江、浙等处以柳叶作茶;好在柳叶无害于人,偶尔吃些,亦属无碍。无如人性狡猾,贪心无厌,近来吴门有数百家以泡过茶叶晒干,妄加药料,诸般制造,竟与新茶无二。渔利害人,实可痛恨。起初制造时,各处购觅泡过干茶;近日远处贩茶客人至彼买货,未有不带干茶以做交易。至所用药料,乃雌黄、花青、熟石膏、青鱼胆、柏枝汁之类,其用雌黄者,以其性淫,茶时亦性淫,二淫相合,则晚茶贱片,一经制造,即可变为早春,用花青,取其色有青艳;用柏枝汁,取其味带清香;用青鱼胆;漂云腥臭,取其味苦,雌黄性毒,经火甚于砒霜,故用石膏以解其毒,又能使茶起白霜而色美。人常饮之,阴受其毒,为患不浅。若脾胃虚弱之人,未有不患呕吐、作酸、胀满、腹痛等症。所以妹子向来遵奉父命,从不饮茶。素日惟饮菊花、桑叶、柏叶、槐角、金银花、沙苑、蒺藜之类,又或用炒焦的蕙苡仁。时常变换,倒也相宜。我家大小皆是如此,日久吃惯,反以吃茶为苦,竟是习惯成自然了。”
叶琼芳道:“真茶既有损于人,假茶又有害于人,自应饮些菊花之类为是。但何以柏叶、槐角也可当茶呢?”紫琼道:“世人只知菊花、桑叶之类可以当茶,那知柏时、槐角之妙。按《本草》言:柏叶苦平无毒,作汤常服,轻身益气,杀虫补阴,须发不白,令人耐寒暑。盖柏性后凋而耐久,实坚凝之质,乃多寿之木,故可常服。道家以之点汤当茶,元旦以之浸酒辟邪,皆有取于此。麝食之而体香,毛女食之而体轻,可为明验。
至槐角按《本草》乃苦寒无毒之品,煮汤代茗,久服头不白,明目益气,补脑延年。盖槐为虚星之精,角禀纯阴之质,故扁鹊有明目乌发之方,葛洪有益气延年之剂。当日瘐肩吾常服槐角,年近八旬,须发皆黑,夜观细宇,即其明效。可惜这两宗美品,世人不知,视为弃物,反用无益之苦茗,听其克伐:岂不可叹!”小春道:“妹子正在茶性勃勃,听得这番谈论,心中不觉冰冷;就是再有金茶、玉茶,也不吃了。明日也去找些柏叶、槐角,作为茶饮,又不损人,又能明目,岂不是好。”良箴道:“这茶我们能吃多少,每日至多不过五七杯,何必戒他。”小春道:“误尽苍生,就是姐姐这句话!你要晓得,今日是一个五七杯,明日就是两个五七杯,后日便是三个五七怀;日积月累,到了四五十岁,便是几百、几千、几万五七杯!”婉如道:“姐姐与其劳神算过细帐,何不另到别处走走?”随即携了小春出了绿香亭,众人也都跟著。走了两层庭院,紫琼又引至一个杏花多处,进了厅房,就在厅上坐下,看花闲谈。
到晚正要摆设晚饭,只见众园丁担了许多行李进来。紫琼只当易紫菱来了,及问园丁,原来却是过往女眷;因本村客店都被众小姐车辆人夫住满,无处存身,因闻燕员外向来最肯与人方便,每逢客店住满,凡来借居,莫不容留,所以来此借宿一宵。燕义因是女眷,不能推脱,只得命他们暂在园丁女眷房内权宿一夜。不多时,有几个妇女远远而来。园丁走过,把厅上门帘垂下,众姊妹都在窗内张望,原来却是四个女子,后面跟著两个老嬷。内有一个女子,红蕖甚觉眼熟,仔细一看,倒象薛蘅香模样。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六十二回 绿香园四美巧相逢 红文馆群芳小聚会
第六十二回 绿香园四美巧相逢 红文馆群芳小聚会
话说洛红蕖正在细看,只听廉锦枫道:“红蕖姐姐:你看那个穿青的,岂非红萸姐姐么?”红蕖复又细看,果是尹红萸。随即应道:“姐姐眼力不差。”紫琼忙问道:
“莫非二位姐姐都熟识么?”红蕖道:“这四人我只认得两个:一名薛蘅香,一名尹红萸。”闺臣道:“那蘅香姐姐自然是仲璋伯伯之女,红萸小姐莫非尹太老师千金么?”
红蕖道:“正是。”紫琼道:“既是二位姐姐亲眷,何不请来一会。”即命丫环去请。
不多时,四个女子过来,大家见礼让坐。薛蘅香与红蕖各道久阔,尹红萸见了红蕖、锦枫,欢喜非常;姚芷馨同婉如各道别后渴想。众人问起那个女子名姓,却是鳞凤山的魏紫樱。芷馨问了闺臣名姓,即同薛蘅香再三致谢“当日伯伯拯救之恩”;闺臣前在海外,曾闻魏紫樱男装打死狻猊之事,也向紫樱再三道谢。洛红蕖把在座众人名姓都向四人说了。问起根由,原来四人也是去赴部试,都在前途相遇的。于是大家约了一齐结伴同行。
蒙琼随命摆设酒饭,众人序齿归坐。
酒过数巡,正在闲谈,忽见窗外飞进一个人来。薛蘅香吓的把箸丢在地下,身上只管发抖;姚芷馨推开椅子,躲在桌下。众人看那女子,却是易紫菱回来;把包裹放下,向众人万福,众人还礼让坐。紫琼把姚芷馨搀扶起来道:“姐姐为何这般胆小?”芷馨道:“只因前在巫咸带了乳母前去扫墓,忽遇强人持刀行凶,几乎丧命,幸亏唐伯伯披刀相助,才得脱身。至今留下一个病恨:但遇惊吓,就觉胆落。适才躲避桌下,自知失仪露丑,实系情非得已,诸位姐姐莫要发笑。”蘅香道:“妹子刚才吓的失箸,也因那日受了惊恐留的病恨。此时想起当日唐伯伯救命之恩,更令人感激无地。”
大家让紫菱一同坐了。丫环把包裹取过。闺臣笑道:“紫菱姐姐这才算得‘轻骑简从’哩。”紫菱道:“若要雇车装载行李,大约还须两三天方能到此,此时不能不从简便。诸位姐姐不知打算何日动身?”闺臣道:“此时别无甚事,姐姐既到,自然明早长行。”燕紫琼仍要攀留一日,众人执意不肯,定要明口起身。多九公不时来催。紫琼见挽留不住,只得命人收拾,明日一同长行。当时饭罢,张凤雏、姜丽楼都匆匆回去,约定明早在此会齐。众人各自安歇,紫琼见紫菱带的行囊过少,即命丫环送了两床被褥过去,紫菱道谢收了,次日大家早早起来;张凤雏、姜丽楼也都过来:共二十九位小姐,一同用了早饭,拜辞叶氏夫人,往北进发。
一路晓行夜住,这日到了长安。多九公预先进城找寻下处。恰好太后恐天下众才女到京住在客店不便,因当日抄没九王府一所,院落宽阔,房屋甚多,又命工部盖了许多群房,赐名红文馆,加愿住者,悉听其便。多九公闻之甚喜,即将众人文书呈验;用了些须使费,检了一所大院落,通知众人一齐进城,来到寓所。多九公引众小姐各处看了一遍,前后六层,两傍群房无数,另有一个总门出入:若把总门闭了,宛是一家宅院。
众人看了,无不欢喜。多九公道:“唐小姐看这房屋还够住么?”闺臣笑道:“莫讲我们,就再添几十人也还够住。好在又有内外,厅房又大,难得九公赞心寻此好寓。”多九公道:“这是老夫格外用了些须使费才能如此。现在此处或三五间一所,或十余间一所,老夫细细访问,大约已有二三百处有人住了。我们这所大房,据管房人说,当初原预备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卞、孟两府小姐住的,此时因两府小姐俱不赴试,才敢给我们居住。”红蕖道:“卞、孟两府有几位小姐,却要如此大房?”多九公道:“据说卞府有七位小姐,孟府有八位小姐;因他生的小姐过多,所以卞、孟两位夫人,人都称做‘瓦窑’。还有许多亲眷姊妹,连他两府。约有三四十位,因此才备这所大房。”婉如道:“既如此,为何又不赴试呢?”多九公道:“闻得有甚回避,不准应试。”
林书香道:“侄女有件事拜烦九公,我同兰芳表妹有几个弟妇也来赴试,不知可在此处作寓。今日已晚,明日将名姓开了,拜炳代为问问。”多九公道:“这事容易。明日请把姓名开来。”说著,即去照应众人搬发行李,安排厨灶,众位小姐或三个一房,或五个一房,接接连连,都将行囊床帐安置,早早安歇。次日,多九公拿著一本号簿进来,向林书香、蔡兰芳道:“老大才同管房子的将号簿借来,凡有赴试在此住的,都在上面。令亲可曾到此,请二位小姐一看就知道了。”二人接过,看了一边,不觉满面堆下笑来。闺臣道:“莫非诸位令弟夫人都在此作寓么?”二人连连点头,把号簿交给九公,再三道谢,多九公拿著去了。
当时谭蕙芳、叶琼芳、褚月芳、阳墨香、崔小莺都过来商量同去探望,即命苍头在前引路,七位小姐带了乳母丫环一齐出了总门。两面房舍虽接连不断,静悄悄门前却无一人,也无闲人来往;惟见几个提篮买物之人,亦皆俯首而行。书香细问苍头,才知太后因此处地方辽阔,院落甚多,恐有小人生事,特派两员大臣带了兵役在此弹压。头门以内,禁止闲人擅入,无论大小交易,均在头门以外,所有各家仆人,总归自己总门以内,毋许门首闲立,亦毋许无故闲步:如有不遵,枷号示众;夤夜犯者,即送刑部衙门加倍治罪。因此外面并无闲人来往。章、文两家苍头引著七位小姐各处探望一遍,随即回寓。不多时,文府大公子文芸之妻章兰英、二公子文蒒之妻邵红英、三公子文萁之妻戴琼英、四公子文菘之妻由秀英、五公子文芊之妻钱玉英,还有秀英表妹田舜英,六位小姐,俱来回拜。书香迎接进内,与众人一一拜见。正在让坐,忽闻章府大公子章荭之妻井尧春、二公子章芝之妻左融春、三公子章蘅之妻廖熙春、四公子章蓉之妻邺芳春、五公子章芗之妻郦锦春、六公子章莒之妻邹婉春、七公子章苕之妻施艳春、八公子章芹之妻柳瑞春、九公子章芬之妻潘丽春、十公子章艾之妻陶秀春,共十位小姐,都来回拜。兰芳连忙迎出,引著见了众人,彼此同了名姓,都请在厅房坐下。
闺臣见人才济济,十分欢悦,因与书香、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